正在这时,一个身影进入二人的余光。
他身着太监服,走路时却并不习惯弯腰,喘息声听起来很急,但脚步有些犹豫。
看见眼前的情景,那人顿了一下,迅速倒退两步,皱了皱鼻子,捂紧手中的盒子。
奚吝俭认出了那个人。
林星纬。
第92章
林星纬看见眼前一幕时,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扑面而来的刺鼻的气味让他一瞬间想起自己父亲死时场景。
……其实他不太想得起来,那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只记得和此时一样,血流了一地,但他其实并不敢看倒在地上的尸体。
熟悉的景色让他下意识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感到厌恶。
林星纬皱起眉,又意识到站在另一边的同样不是什么好人。
而自己怀里的东西,能够决定北楚的未来。
他不由得又收紧几分。
他分别看了对峙的两人一眼。
当初米阴把他从乱葬岗里挖出来时,他不得不因为这救命之恩而听从他的命令。而米阴让自己待在他身边,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让林星纬默认了自己是个可以随时被抛弃的棋子。
官家只顾玩乐,更不会发觉米阴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太监,也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的身份。
就这么简单,自己这个假太监就侍奉在官家左右。
说实话,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虽然自己莫名被扣了个失职的罪名,但就算这点被糊弄过去,他和苻缭私换当值这事,再由此牵扯到要换的理由,自己同样活不了多久。
虽然米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毕竟救了自己,还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由自己去做,想来是极其信任自己。
因为自己被背叛了。
米阴是这么认为的。
出事后,苻缭没有要打探消息的意思,奚吝俭更是立即出手,没有丝毫的犹豫。
苻缭是少数与奚吝俭有交情的人,他对自己的关照显然也胜过普通同僚,却在这时没了声息,想来也是怕担责。
“呵呵呵……”
米阴看见林星纬在旁边踌躇,冷笑道:“还在等什么?都是死人了,难道还会把你拖进地府不成?”
他看向奚吝俭:“我面前这人,倒是实实在在地让你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更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林星纬知道米阴是什么意思。
他怀里的,正是玉玺,决定了北楚将来要交由谁治理的象征之物。
只要把玉玺递给米阴,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他说过会放自己出城,那时自己便是自由身。
奚吝俭瞥了林星纬一眼。
林星纬往前迈出的一步,登时就想缩回去。
奚吝俭,璟王、摄政王,实际上已掌握朝政太久,今日终于忍不住,连表面的帝位都要夺走。
林星纬继续向前走,血腥味越来越重。
想也知道是奚吝俭的手笔。
他杀过太多的人,不知这些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究竟有几斤几两?
离二人愈发近了。
林星纬深深吐了口气,尽可能远离奚吝俭。
他手上那把长剑,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很好……”米阴嘴角勾了勾,“交给我,你就自由了。”
“他就在我面前,你以为他能跑到哪去?”奚吝俭云淡风轻。
“奴家养的人,可不止这些。”米阴招了招手,周围又响起一阵迅速的声音,“奴家从来没有小看璟王。”
“你倒是舍得。”奚吝俭轻轻呵了一声。
“国库还很充足。”米阴不咸不淡,“比起玩乐,这更值得。”
奚吝俭面容霎时冷了下来。
“既然殿下百般推脱,这玉玺,便是奴家收下了。”米阴看了一眼林星纬手上的东西,“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林星纬知道此时奚吝俭的怒火不是向着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再远离几分。
可怕的人……他还真的是人么?杀了那么多人,恐怕早已是恶鬼了。
他紧紧端着手里的玉玺。
他闭上眼。
将手里的金贵盒子抛给了奚吝俭。
是米阴把还剩一口气的他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不假,但要知道,杀他的人可是奚吝俭。
璟王要他死,他当场就得咽气。
最重要的是,在璟王那一剑刺中自己时,他同时也说了两个字。
“忍着。”
林星纬记得清楚。
他当然知道文渊阁走水,罪名要怪在自己头上。
本该也是自己担这罪名。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璟王是想让这件事与苻缭撇清关系。
——而且,他并不打算牺牲自己。
大概吧,毕竟那一剑是真疼。
父亲当时也是这样……
林星纬的目光稍沉下来。
说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至少璟王在他父亲的这件事上,没有错。
他爹做了那么多错事,本就逃不掉。
只是方式难看了些。
林星纬甚至不知与这相比,是否被问斩更不好看。
但他终究无法把璟王与所谓的“好人”联系起来。
而苻缭也总在这一点上,与自己有不同的意见。
北楚政权就要移交给面前两人之中的一个……林星纬不禁拧了拧眉。
可是,苻缭相信璟王。
他相信苻缭。
但愿自己不会再做出错误的选择。
“你敢——林星纬!!!”米阴眼睁睁看着那个盒子在他面前,被抛给了奚吝俭,“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林星纬瞥了米阴一眼。
“那也得是璟王给了机会。”
“不如说,你凭什么认为林星纬对孤抱着非杀不可的恨意?”奚吝俭挑了挑眉,“在他家的事情上,孤可没做错什么。林公子可比你明事理多了。”
“上!”
米阴顾不得废话,死死盯着那盒子。
周围的人闻风而动,林星纬没发觉周边还藏着人,不知所措。
“上轿厢!”奚吝俭冲过去,率先打掉向着林星纬来的刀刃。
林星纬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顾不上想话里的意思就照做。
进到轿厢里后,林星纬被挤着的五个人吓了一跳。
还来不及弄懂是什么情况,轿厢就被猛地撞了一下,孟贽连忙拉着他。
“殿下会处理好一切的。”他费了点劲才听清孟贽的话。
奚吝俭摩挲着手里的盒子。
表面很光滑,比他想象得要轻不少。
实际上,他并没见过玉玺。自奚宏深从龙椅后钻出来那时,他就知道他父亲根本没有要交出玉玺的意思,之后他也查过玉玺的踪迹,知道他确实被保存在宫内。
仿佛是昨日的事,一转眼,这贵重的盒子就躺在自己怀里。
奚吝俭杀得心不在焉。
人不够多,想打人海战术堆不起来,米阴又不精武,训练出来的人如何是他对手?
奚吝俭以手肘制住面前之人,腿一抬架在他的长枪上,一收,长枪应声断成两截。
那人身躯不稳,被奚吝俭一脚正中胸膛,瞬时飞了出去,压倒后面还想挣扎起来的几人。
他是最后一个。
奚吝俭抹掉自己脸上的汗水与血液。
“总管还有什么招数?”他道,“使出来就是,孤赶时间。”
“原来璟王也是看重这皇位的。”米阴说得意味深长。
“总管方才还说不感兴趣,似乎是被孤母亲逼迫一样,怎么这时也看上玉玺了?”奚吝俭以牙还牙,“还是说,那些都是借口,总管真正想要的,就是这玉玺?”
米阴闻言,反倒冷静下来。
“璟王错怪奴婢了。”他道,“奴婢没有动过任何邪念,无论是对北楚还是对娘娘。奴婢不过是想完成娘娘的遗愿罢了。”
“孤没怀疑过你的忠心。”奚吝俭道。
至于是向谁的忠心,现在谈这些没有意义。
“你非常……知恩图报。”奚吝俭说这话时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孤清楚。”
米阴冷冷笑了一声:“殿下恐怕什么都不知道。”
“孤知道。”奚吝俭语调有些怪异,“孤当然知道。”
“你刚开始没能入宫,你想拜的刀匠不肯收你。”奚吝俭缓缓开口,“因为你太穷了,仅有的一点积蓄也都给了刀匠,若是不能进宫,恐怕活不到下一年。最后你找到了一位姓阮的宫女,千方百计,终于让她心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你放进来。”
米阴眼皮动了动。
“看来殿下很清楚。”
奚吝俭没有应他,继续说了下去。
“有惊无险地,册子上最终有了你的名字,你想找到帮你的那宫女,但她为了防止引火上身,没有留下与你联系的方式,你只能抓住在宫内打杂的机会,试图找到她。”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米阴的手稍微攥紧了。
奚吝俭歪了歪脑袋。
“有一次,你因为试图看清远处一个宫女的容貌,跌入了属于广宁宫花园的池子,而你不会水。”
“那是奴婢与娘娘的相遇。”米阴透露出些许怀念,“殿下竟然记得。那时殿下还不及奴婢腰身。”
“我母亲。那时候她就在池边。”奚吝俭忽然笑了一下,又迅速冷下脸,“她不顾你的身份,伏在砖地上,将你拉了上来。”
“池水污了她的发丝,奴婢污了娘娘的玉手。”米阴接着他的话道,“但娘娘并未嫌弃奴婢。”
“从那一刻起,你便想追随我母亲。”奚吝俭说道,“是这样吧。”
“娘娘慈悲。奴婢本没有这个资格伺候她。”米阴的声音变得柔和。
奚吝俭却笑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收你么?”他道,“广宁宫不缺人。”
米阴没有说话。
“你还有没有想过,皇城再大,也有边界?你走过皇城的每一个角落,也向人打听过阮宫女的去向,为何就是找不到她?”奚吝俭摇了摇头,“是不是有人和你说过,她出宫了,之后再也没看见过她人,你便觉得她已经不在宫里了?你觉得她的年纪像是可以出宫的样子么?”
米阴顿了顿,心脏忽然抽痛一下。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你觉得我母亲是会随便收人入宫的人么?还是扰了她清净之人?”奚吝俭继续道,“她和你说过,后宫之人不能随意接触男人,即使是太监,她让你保密,她让在场的人都不许说出今日之事。很合理,毕竟她救了一个小太监的性命,若是因此受罪,没人会为此高兴,何况周围的都是她宫里的人。”
米阴的手倏然攥紧,指甲狠狠地嵌进肉里。
“现在想到了?”奚吝俭的语气重新带上讽刺,“你早该想到的,只是你从来不愿意去想。我母亲不过是因心虚拉了你一把,你就再也没怀疑过。”
米阴沉默许久,倏然放松下来。
“奴婢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他淡声道,“奴婢只知道,娘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理当回报。”
“阮氏的尸体就沉在池塘下面。”
奚吝俭可不想让他逃避。
“我母亲——那时候她还没有那么果断。”奚吝俭凉凉地笑了笑,“本来她只要看着你溺死就好了。她却是怕你看见了尸体后报予他人,她明明看出来了你不会水,可她还是慌了。”
米阴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
片刻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娘娘有什么理由杀她?”他道,“殿下莫要诓骗奴婢了。”
“你都能托她引你入宫,真觉得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奚吝俭忽然有些看不起米阴,“总管看起来也怪会逃避的,原来是把这点情绪泄到孤身上了。你知道我母亲在密谋什么,她何时真正发过纯粹的善心做什么?你早该发觉的。”
阮氏是皇后身边的人,母亲想除掉她很久了。即使那时自己年幼,也知道母亲对待不同人,面上的神情是不同的。
不过也是自己那时太小,而今才弄清米阴所作所为究竟因何而起。
米阴攥紧了衣袖。
“……即使如此,奴婢也不后悔。”他道,“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终究是娘娘救下了奴婢。如今玉玺在殿下手中,奴婢的任务也算完成,殿下该当相信奴婢的忠心。”
奚吝俭眼里陡然溢出杀意。
“任务?”他扬声道,“怎么,这任务,难道是我母亲给你的不成?”
“自然是。”米阴说得理所当然,“这是娘娘的遗愿。”
“遗愿。”奚吝俭点了点头,“遗愿。好。你告诉孤,她为何而死?”
米阴眉尾动了动。
“广宁宫走水,这是谁都不愿看见的事。”
“你是想说我母亲死于大火?”奚吝俭往前逼近一步,“是这样么,米阴?”
米阴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殿下还知道什么?”
“全部。”奚吝俭立即答道,“孤在给你留有全尸的机会。”
米阴沉默片刻。
“原来你那时也在……娘娘是先皇赐死的。你知道先皇对娘娘家做过的事耿耿于怀。”他缓缓道,捏紧了指节,“一场大火,正好把白绫烧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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