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苻缭无意识地抹了抹瓷杯边缘,即使那里已经被他捂得温热。
怎么能不担心。
如今他更能体会到古代时家中盼望士兵归来的心情。没有能够快速移动的交通,没有能够及时通讯的设备,有的只是事外人连担心都落不到实处的慌乱。
纵然在心中把他们的计谋过了一遍又一遍,苻缭的心跳还是没能慢下来。
“你的手,没事吧?”安娘敛了几分神情,不好在苻缭面前表现出来。她指了指被茶水沾湿的指尖。
她丝毫不觉得奚吝俭会惹上什么麻烦,倒是这两个常跟在奚吝俭身边的,一个比一个还担心,好像奚吝俭才是那个该被保护的一样。
这么多年,朝廷什么模样都被他摸透了吧,早该这么做了。
不知为何,他拖到现在。
安采白看了眼苻缭。
好吧,她大概是知道的。
苻缭摇摇头,重新垂眸看回原来视线落在的位置:“无妨。”
殷如掣没回头,听着世子与安采白对话,正考虑要不要先行回去,顺便探明局势,信鸽就扑棱着翅膀从天边出现。
他眼底的戾气霎时散去。
殷如掣下意识就想叫世子,但又怕信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便忍着,趁世子没察觉这边的动静,迅速地拆了信。
上面的字迹不是殿下的,是孟贽的。
写得很急,并没有写宫内的状况,纸的边角还带了些血迹,不过已经发暗,殷如掣凭直觉认为这不是殿下或者孟贽留下的。
上面只有几个字。
“殿下疾往,速回。”
疾往?速回?
殷如掣皱了皱眉,一瞬间有些怀疑这字条的真假。
殿下要赶过来?又要他带着世子往回赶?看上去相当矛盾,像是要把他们往陷阱里送一样。
而且,当初殿下说的是事了接到消息后,才带世子回去。算上路程,等世子回到京州,宫里的事也该处理好了。殿下就是不想让世子沾染上血污,才将他送出城,也方便他们与上木和谈,断了米阴想挑起两边冲突的阴谋。
若不是安娘与殿下熟识,提前接应,还真要被半路上杀出来的那些伪装成上木刺客之辈得逞。
殷如掣摸了摸手里的信鸽,显然这只小家伙累坏了。
看来信鸽也很赶……殷如掣捏着字条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但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孟贽也该写清楚,如此简短不像是他的风格。
“怎么了?”
安采白察觉不对,走上前来。
殷如掣回头,看见苻缭的神色凝重,他更不敢多说。
“安娘。”他将字条递给安采白。
安采白瞥了眼,一下子也没明白字条上具体在指什么,她慎重地思索一番,拍了拍殷如掣的肩。
“既然说了要速归,大概没什么问题。”安采白还是道,“你认得字迹就行。要是真出事了,他不会让我们回去的。”
“但说殿下疾往又是何意?”殷如掣道,“而且,殿下腾得出时间朝我们来么?”
殷如掣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的喧闹,夹杂着勒马声,似有争吵。
对于殷如掣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殿下?!”
他惊呼出声。
“什么?”苻缭听见殷如掣的惊呼,立即转过头去,望向城门处,而后才听见从那边传来的吵闹声。
一个挺拔的身姿坐于马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就这样俯视着拦着他的士兵,亦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甚至隐隐想要冲破阻拦,马儿刨了两下土地,额上的鬃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苻缭的心跳得比方才更快,让他不得不捂住胸口,以减缓那处的痛楚。
脑袋有些发晕,他将自己撑起来,有些踉跄地朝着城门走去。
殷如掣还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殿下,这就赶过来了?”
信鸽才刚落脚呢,马蹄声便接连而至。
听声音,来人与守卫城门的士兵发生冲突,安采白快步上前,拍了一下殷如掣,向他指指苻缭,又朝城门那边挥了手。
士兵看见安采白的示意,立即就放人进城,马蹄声只停了一小会儿,又迅速袭来。
苻缭仰起头,看着离他越来越近人。
一瞬间竟觉得他相当陌生。
奚吝俭的神情很冷,冷漠得不像是他亲自接触过的那个奚吝俭,反而让他捡起记忆中小说里残忍阴鸷的形象。
他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再眨眨眼,又看见那人眼底的狠戾尽数散开,像是忙于奔波终于得以歇息时,才记起不该在自己面前展现这样嗜血的一面一般。
“殿下。”
苻缭心尖一颤,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用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他才经历过一次苦战。如同几年前蔓延至整个北楚的战火一样,他天生有如此风范,该当令人畏惧。
奚吝俭勒住马,利落地翻下来,走到苻缭面前。
苻缭顿了顿,最终缓缓向前一步,便被奚吝俭立时拉进怀里,听见他胸膛猛烈的心跳声。
“你怕了。”奚吝俭平淡地描述事实。
“该让人生畏时,就该让人害怕。”苻缭没有反驳,也没有抗拒奚吝俭禁锢住他的双臂,“我与殿下比起来,算是没见过世面,什么东西都能把我吓着了。”
奚吝俭眼底染上淡淡的笑意,心中隐隐的烦躁感褪了下去。
“咳咳。”
安采白在旁边用力咳嗽两声,把苻缭从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中惊醒,意识到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他们。
“是啊,世子果然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安采白揶揄他们,“信鸽不过是晚了片刻,就要把世子急坏了,茶是一口抿不下去。”
奚吝俭眼睛缓缓眨了一下,看向怀里的人低着脑袋,显然不想让他看见局促模样。
“消息不便,自然是担心的……”
苻缭的声音只够奚吝俭一人听见,奚吝俭自然知道苻缭只是在解释给他一人听。
他轻笑一声,看向安采白:“怎么,你认为孤不值得世子如此担忧么?”
安采白打了个冷颤,连连摆手:“你还真是……”
和被夺舍了一样。
说话语气腔调还是那样,性格也没变,怎么感觉就是变了个人一样?
世子的事倒是一次没和她提过,八成他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更别提世人了。
看来是要先斩后奏……不过奚吝俭也不需要耍这些手段。
“殿下……不要紧么?”
苻缭回过神来,抬头上上下下将奚吝俭看了个仔细,血腥味后知后觉地钻入他的鼻腔,提醒苻缭奚吝俭是从什么境地里策马奔过来的。
“先前不是说好,等安定下来,我们再返回京州么?殿下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苻缭说到这儿,有些紧张。
“有。”
奚吝俭看着苻缭担忧的面容,忍不住捻起落在他耳边的碎发,毫不遮掩地道:“想见你。”
第95章
适时起了阵风。
苻缭隐隐中似乎闻到了铁锈味,既像是滚烫的鲜血的味道,也像是冰冷的刀枪相接震出的涩味,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从心底涌起的温暖是被奚吝俭以言为刃,划破了自己的皮肤所致。
苻缭感觉自己脑袋烧得发晕。
安采白轻嗤一声,就想向殷如掣吐槽,忽地发现那人眼神还颇为奇怪地看向自家主子。
她皱了皱眉,把殷如掣拉到一旁。
“怎么回事啊?”她问。难道殷如掣还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殷如掣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不过殿下这般直白,倒是相当少见,原来不知不觉间世子和殿下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他还在暗自琢磨着,手臂被旁边的人一掰,头刚扭过去,就被安采白拉到一边。
殷如掣以眼神询问安采白,被后者白了一眼,不明所以地又被拉走几步。
见殷如掣还没反应过来,安采白觉得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意识到什么,便示意他别去打扰那二人。
殷如掣很奇怪,他本来就没有要打扰的意思,倒是安采白奇奇怪怪的,难道是这么久的边疆时光导致上木已经和北楚脱节了?
他看向那两人。
不过,是有些亲密了……殷如掣有些不解,明明自己与世子接触也不算少了,又日日跟在殿下身边,怎么今日才突兀地感觉他们如此奇怪?
罢了,既然殿下正忙着,他可以先去统筹上木事宜。他叫上安采白,两人商量着便去整顿后续。
苻缭看着奚吝俭半晌没说出话,每每想要开口,又觉得不合适,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在奚吝俭灼灼的目光中闭上了。
该、该怎么说?
奚吝俭似是看出他心中纠结,心道原来此时不知所措的不止自己一个——奚吝俭并不想用“不知所措”来形容自己,只是他以为无论如何,苻缭总会接上下一句话。
难道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奚吝俭兀自皱了皱眉,仔细观察着苻缭的神色,尽量从他惯来波动不大的表情里读懂他心中的想法。
“我……”苻缭突兀地开口了,旋即又像是被自己冲动的身子吓了一跳,捏紧了拳,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转了个弯,“殿下,北楚现在的情况如何?”
“孟贽会打点好一切。”奚吝俭道。
言下之意,就是好得很,只靠孟贽一人都够了。
而且,他觉得他和苻缭两人的关系还更麻烦些。
见苻缭双眉微皱,感觉到他双手不自觉使了些力,想来是反应过来了还有个面上不清不楚的季怜渎卡在中间。
放在北楚,季怜渎的名字估计都要被人忘了,换作是其他官宦,这样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散了最好,更方便他们若无其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这也是苻缭的可爱之处就是了。
察觉到苻缭想要离开的意图,奚吝俭反而收紧了双臂的力气。
季怜渎早就不在京州,这里除了殷如掣没人知道那点事,北楚的事也处理好了,再没什么能碍着他的。
“怎么?”他装作不解地挑眉。
苻缭怎么会不知奚吝俭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种事,该当慎重。”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看向奚吝俭,“我现在有些、不,应该是相当不安,殿下。”
直白的表达意外地强势,而又藏着点示弱的意思。
“殿下,应当是有许多事没告诉我吧。如今可以算是一切都结束了么?”苻缭的话里小心翼翼地藏着期待。
才没结束。我和你甚至还没开始。
奚吝俭想着,嘴上道:“原来你也会着急。”
“看来殿下对我有些误解。”苻缭笑着道。
“兴许是世子身为人师,孤日日见着,自是觉得比常人高尚些。”奚吝俭的嘴角更上扬几分。
苻缭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奚吝俭在说什么,顿时羞赧起来。
现在想想,要教一位位高权重且脾气差——虽然后来发现奚吝俭并不是这样,但听起来还是如天方夜谭般。
自打后期局势紧张起来,加之季怜渎也不在北楚,他渐渐忘了这件事,倒不如说因为一开始就打算言传身教,结果后面忘了言语,可能一些下意识的举动却还提醒着奚吝俭。
经奚吝俭这么一说,苻缭也在心中再次提醒自己。
奚吝俭……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说实话,苻缭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犯了有违道德的事。他只能祈祷季怜渎没发现什么。至于奚吝俭……他明明知道自己为何接近他,这般模糊不清的态度让苻缭难以与他认知里的奚吝俭对上号。
还是说,是自己太想当然,不清楚北楚对这方面的看法……
正当苻缭思索之时,奚吝俭握住他的手腕。
“担心了?”没头没尾的一句,加之奚吝俭语气里藏着的笑意,苻缭知道他心里有数。
“我很在意。”苻缭抬起头,看着他认真道。
奚吝俭也正色道:“所以,和孤一起回去。”
苻缭看了看身后已经开始忙活的众人,既想知道北楚的情况,又想先让自己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无论哪方面,都已经与小说相去甚远。
奚吝俭想将苻缭带上马,又想起他的身子大概吃不消,皱着眉盯着一旁的车轿,攥着的拳又紧了紧。
苻缭看出他的顾虑,主动道:“殿下带我骑马吧。”
奚吝俭转过眼看着苻缭。
“我一直对骑马很感兴趣。”苻缭看着乖乖停在路边的马匹,“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上一次印象深刻的,还是与殿下赛马呢。”
他话里带着笑意,期待的目光昭示着这并非假话:“不过要说留印象,那一次还是太匆忙了些,没能好好体会到,怪可惜的。”
紧张的情绪与突然的暴雨,加之本就孱弱的身子,哪一样都让他难吃得消。
唯一记得清楚的,是被奚吝俭压在怀里时,与周遭冰凉雨水格格不入的温暖,在对比之下,甚至有些发烫。
听苻缭提起这件事,奚吝俭愣了愣,瞄向他被遮得严实的锁骨。即使看不见,奚吝俭还记得自己在那上面留下的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渐渐地化成了一个粉色的印记,也不知现在有没有彻底消失。
奚吝俭知道,自己并不希望如此。
眼眸微微一动,他道:“你会受不了。”
从这儿到北楚,照平日的速度也需要二日,他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疾驰到这儿,才纾解了心中分别的焦灼,若是要带上苻缭一起,即使走走停停,对苻缭来说,这样的消耗恐怕并不会让他舒服到哪儿去。
“路上有驿站,殿下要是担心,我们可以好好休息再启程。”
苻缭微微歪着头,看着奚吝俭,似是话里有话地笑道:“不过就得麻烦殿下迁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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