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怜渎又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或是奚吝俭的心思呢?
苻缭眉头稍稍蹙起,安采白见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就是不知错在哪里。
看苻缭的神情微妙,安采白也不再提,突然间是苻缭先开口了。
“不知方才安娘遇到了什么情况?”苻缭道,“若是没猜错,这陷阱是要让殿下撞上的。”
“米阴就是想逼上木和北楚开战。”安采白哼了一声,“遣了些死士装作上木的人来袭击他,好让其余的北楚人觉得是上木在挑衅北楚,不过他不知道战帖从来没发出去,现在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吧。”
“米阴竟然不知道上木的具体情况么?”苻缭倒是有些讶异。
“我们家跟他原本就不熟,我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连我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且那时候乱,他一个太监,会在宫里帮忙就不错了,战场上这么远的消息怎么可能传得准确。”安采白掰了掰自己的指节,“何况他能想到上木的皇帝是个女人么?这么久以来,也就世子你一个人发现了。上木又离京州远,估摸着就是把上木当棋子用。”
苻缭点点头,算是了解了些过往:“米阴执意要殿下开战的原因,恐怕也不只是单单想要收复上木。”
安采白迟疑了一下。
“这个我确实不清楚。”她道,“不过据璟王所说,米阴的目的似乎只是和他有关。”
她转过头看着苻缭:“世子在璟王身边的时间该比我多多了,我还以为世子会更了解些。”
“殿下没有主动说,我也不愿扫他的兴。”苻缭说这话时,没有先前的犹豫,“他定是有猜测了,不过没有证据,他不会说出来。”
安采白叹了声气:“他一向这样。”
她斜了眼苻缭。
还真是有人能忍奚吝俭这怪脾气。
看苻缭眉清目秀的,她害怕奚吝俭欺负人呢。
“总之别担心他,北楚的兵力还都在璟王手上呢,米阴还能有什么底牌?难不成他能哄着小皇帝把玉玺传给他?”安采白不屑地笑了声,“更别说璟王本身就足够谨慎。”
“说得也是。”苻缭牵了牵嘴角。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记起什么。
“安娘要吃点小零嘴么?”他翻出怀里的那包蜜饯,“到上木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想来坐着轿子也累得很。”
“啊,你要吃东西么,还是喝点水?”
安采白想说世子怎么还自己带了吃食上来,她这儿有的是,转头看见苻缭手里拎着的小袋子,“咦”了一声。
“这是……蜜饯?”她看这小袋子挺眼熟。
苻缭也奇怪:“安娘这就看出来了?”
“很眼熟啊,这个袋子,我也买过京州的蜜饯呢,和这个很像。”安采白道,“当时在城外,我还想给你分点,不过被璟王抢去了,还记得么?”
苻缭感觉有些不对劲。
“也是这样的包装么?”他看着手里的那个小袋子。
这和奚吝俭第一次时,说是亲手给季怜渎做的那个包装,似乎也一样。
“安娘试试味道?”他递过给安采白。
不同铺子做的多少有点差别,安采白接过试了试,对上苻缭垂下的眼角,犹疑了一会儿后,才道:“和我买的那家是一样的呢。”
她不知苻缭为何是这种表情,还是找补道:“璟王还真关心世子,出发前还会给苻缭带上零嘴。”
闻言苻缭想起出发前那一晚,想到奚吝俭看他的眼神,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嘴角噙了些笑。
欺骗是手段,苻缭知道那时奚吝俭的目的。
奚吝俭略显粗糙的指腹刮过他下唇的感觉,他记得清楚。
原来如此。
“大抵是因为,我抓到殿下的把柄了吧。”苻缭笑着道。
就连垂下的眉眼,也变得活泼起来。
第91章
安采白听见苻缭这样说,不明所以,但看见苻缭脸上微妙的表情,还要他攥紧的大麾,隐隐约约又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虽然不知为何,苻缭对此有些抵触,似乎不愿明说。
难道他觉得这是什么很丢脸的事?
安采白想象不出面前这个人对什么事物展现出厌恶的模样。
就连提到米阴,他更多的还是担心奚吝俭,而非率先对米阴有什么反应。
再者,能与奚吝俭相处已是不易,这看上去比常人都要亲近些,总不能是奚吝俭要挟他。
一个瘦弱的公子哥,能有什么好要挟的?
安采白撇撇嘴,看不懂这两人在搞什么名堂,总之不影响当下的局面就好。
“和谈的文书我们已经拟好,辛苦世子去我们的地盘签个字就好。”安采白笑道,看上去格外轻松。
“我么?”苻缭有些意外。
他以为他们只是稍微深入地做个样子,没想到奚吝俭已经把大部分事情处理好了。
自己还从不知道呢。
安采白有些纳闷:“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世子还不明白璟王的用意?”
“只是觉得……我一没使者身份,二来殿下还在京州胶着,就算是签了文书,也难以代表北楚之意。”苻缭道,“只怕没有效力。”
“这还不好办?”安采白换了个坐姿,双手撑在身后,“世子应当是清楚璟王留在京州,不仅是为了清除别有用心的余孽。只做这件事实在太亏。”
苻缭顿了顿,浅笑一下,也点点头。
安采白讲起这些倒是不避讳,也好,省得他们再绕弯子。
“不过,殿下——”苻缭想起奚吝俭不仅要面对米阴,还有奚宏深,心里有些没底,“毕竟官家还坐在龙椅上。”
“那是他弟弟。”安采白摇摇头,似是嘲笑一声,“虽说相看两厌,但也算朝夕相处,他会有办法的。”
苻缭知道安采白是在安慰自己。
她相信奚吝俭的能力,他自己也是如此,只是担心是免不了的。
不知他那里情况如何了?
只是出城几里地,他挂念的人也算是杳无音讯,苻缭陡然间生出掺杂着恐惧的不真实感。
想快些见到他。
苻缭很清楚,他们再见不过是几天后的事,兴许两日内他又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此次出行权当是一次旅行。
只是自己心事重重罢了。
在这种关键时候,他没能在奚吝俭身边,陪他经历这重要的时刻。
最开始没有什么实感,可现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遗憾与难过的情绪便油然而生。
“怎么,和我待在一起这么不高兴啊?”安采白看出他的情绪,故意打趣道。
“哪有的事。”苻缭有些局促,叹了一声,还是将心中的忧虑说出来,“只是不知城内情况,始终难放下心。”
“不过孤没有与你废话的心思。”奚吝俭闭上的眼又睁开了,“米总管识相的话,还是快些认罪,快些结束,孤也好早日接世子回来。”
舟车劳顿,谁知他那身子吃不吃得消。
安采白没多接触他,怕是想不到他身子会如此羸弱。
加之,自己也想快些见到他。
若不是在他出发前及时叫住,那小羊羔马上就要跑没影了。
虽然他身边有安采白在,但她不知内情,要是苻缭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不该随意揣测苻缭,这是对他的不信任。
但苻缭这什么都憋着不说的性子,奚吝俭实在难以放下心来。
想快点见到他。
越快越好。
奚吝俭有些烦躁,啧了一声。
米阴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他看重的人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失望。”米阴的声音变得冰冷。
“呵。”奚吝俭轻笑一声,“米总管真是在官家身边待久了,忘记自己就是个太监的事实。当初你到我母亲身边时,我都多大了?”
还妄想用母亲的名义指点自己,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米阴的眉头骤然压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愤怒的神色,须臾才反应过来,神色又恢复了正常。
“殿下是娘娘的亲骨肉,奴婢不敢冒犯。”他机械地道。
“总管的神色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奚吝俭挑了挑眉,“多说无益,皇宫就这么大,你藏的那些人躲不了多久,不如让他们出来透透风。”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
“这本来就是你的目的,不是么?”奚吝俭状似无聊地转了转手腕,“现在又在这假惺惺的,怎么,是觉得没法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米阴刚刚舒展的眉头瞬间狠狠皱起,牙齿磨得嘎吱作响。
奚吝俭眯了眯眼。
果然,只要一提及母亲,米阴就会急不可耐。
虽然自己与母亲关系冷淡,但好歹也是与母亲朝夕相处,怎么自己反倒像个外人了?
不知这一厢情愿被母亲知道了,她会不会觉得恶心。
“娘娘如此慈爱……如此有远见。为何她的孩子如此令人失望?”米阴缓缓道,“大抵是先皇……呵呵……不能怪娘娘……”
米阴像是忽然忘记了面前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一个眼神都没给早在暗处等急了的人。
“总管对我母亲很是上心啊。”奚吝俭牵了牵嘴角,“她一个意图谋逆之人,总管这是何意?”
“你就是这么看待娘娘的?”米阴陡然拔高了声音,“你作为她的孩子,竟然对母亲如此不敬?!”
难道娘娘真的看错人了……还是奚家一脉注定是不中用的?
米阴从来不愿怀疑娘娘的任何方面,她是如此优秀,又是如此悲天悯人,她就算要所谓的“谋权篡位”,也一定是因着北楚的统治出了问题。
那时他还只是后宫的一个小太监,没有眼界,等到了辅佐奚宏深的时候,他愈发确定,娘娘是对的,北楚怎么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娘娘的心愿,就是希望她的孩子能坐上龙椅。
一定是因为她的孩子是最优秀的,他坐得住这个位置。
米阴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他渐渐发现,奚吝俭对龙椅似乎没有肖想。
自他在殿里亲眼看见奚宏深从龙椅后面钻出来时,他好像就放弃了这十几年的苦心经营。
即使面上看起来对龙椅虎视眈眈,但究其根本,只是让奚宏深生出些无用的害怕而已。
即使用任何手段挑拨他与奚宏深关系,迫使他与奚宏深正面交锋,以为这样能激起他的火气,没想到他还是一如往常。
就算被误解、被压迫,竟然也没能让他生出更进一步的念头。
怎能如此懦弱!
米阴回过神来。
他指尖动了动,示意周围的人做好准备。
既然他没能完成娘娘的愿望,不如送他亲自去给娘娘道歉。
至于自己……奚吝俭不能担此大任,总有人要接手。
米阴不介意自己成为那个人。
米阴双眼一扫,周围顿时涌出黑压压的一片,将整个皇城都包围了起来。
“在奚宏深眼皮子底下藏这么多人,总管也是煞费苦心了。”奚吝俭丝毫不藏着讽刺,“怎么,你的目的不是把孤推上龙椅么?终于忍不住要露出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欲望了?”
米阴明显对这种说辞相当愤怒。
“你——”他攥紧拳,“璟王这是在质疑奴婢的用心?”
“既然你想完成孤母亲的遗愿,为何不直接将玉玺送到我手上?”奚吝俭状似不解,“难道这一直以来的针对,也是母亲让你做的?恐怕不是吧,她死前有和你多说过几句话么?她甚至连她的心愿都没告诉你——是你妄加揣测罢了。”
母亲是米阴的软肋。
只要不断以此刺激米阴,他自己会露出破绽。
也不需要他露出破绽了。
米阴本就不是存心要与自己作对。虽然面上那么说,但奚吝俭知道米阴早已分不清究竟他自己想做什么了。
只是现在,玉玺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米阴果然又被激怒一层,一抬手,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去。
“娘娘不会想看到无能的人坐上龙椅的。”米阴的眼眸渐渐成了一潭死水,“尤其是她的孩子。她不会承认的。”
娘娘已经被污蔑,她更不能再有这样的污点。
“璟王若是连这点障碍都突破不了,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米阴略带嘲讽,“在京州无所事事了这么久,不知璟王的本事还剩几成?”
“解决一群由不懂武艺之人培养出来的杂碎足够了。”奚吝俭扬声,笑得张狂,“孤一人足矣。”
孟贽与轿夫已经乘着这个空当挤进了轿厢中。
米阴方意识到这坚硬厚实的轿厢不仅是个障眼法,原来还有真实的用处。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他才发觉铁锈味已经在他鼻尖飘了很久。
很腻。
米阴皱了皱眉,看着面前血流成河的场景,莫名其妙地想起从奚宏深腹部流出的血液。
他有一瞬的恍神。
当视线重新聚焦在奚吝俭身上时,已经是一片寂静。
连奚吝俭的呼吸都是那么和缓,似乎连他手上的那把剑都没有重量。
他轻蔑地看了米阴一眼。
米阴瞬时红了眼眶。
“你——”他的声音嘶哑起来,“你的本事没有荒废,竟然还不愿听从娘娘的遗愿——!!为何不再进一步!为何要如此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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