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走……林霄……”
破旧的木板房四面透风,没有窗子的房间非常昏暗,只有木板间隙透进一缕缕可怜的阳光。
屋外的鸟扇着翅膀呼啦啦飞过,屋里昏迷的人抖了抖浓密的长睫毛。
咳咳……
姚子楚慢慢睁开了眼睛。
浓呛的烟已经消散,跳跃的火光和交火声都已不见。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关不严的门板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当视线慢慢清晰,首先看到了头顶黑乎乎的木板,和垂在高处的蜘蛛网。
姚子楚的第一反应是,怎么死后的世界里还有蜘蛛?
然后他感到,身上好沉——
他的胸口处压着一条手臂,而手臂的主人正趴在床边闭着眼——是黎亦卓。
他瞬间清醒,一股绝望立刻涌上心头——自己怎么还活着,怎么还没逃掉。
一呼吸,喉咙里还是疼的,是吸入烟尘后的刺痛,但似乎没有上次刚出火场后那么难受。
环顾四周后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破旧的木板屋里,躺在一张铺着旧褥子的竹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脏兮兮的被子。
他挣扎着勉强坐起身子,黎亦卓搭在他胸口的手臂滑下,但他没有醒,依旧趴在床沿。
他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很多地方还破了,一个袖子被染红了,胡乱包扎着。而他的风衣,正盖在姚子楚身上。
黎亦卓闭着眼,脸色通红,眉头皱得很紧,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
姚子楚犹豫半天,试探地轻轻推了他一下,这才发现,他身上烧得滚烫。
姚子楚骤然色变,推他的手也更用力了,“喂!醒醒!”
但黎亦卓毫无反应。
姚子楚挣扎着下床,要把他扶上去。可他身体很虚弱,黎亦卓又很魁梧,他用尽全力,却只是扑通一声,和黎亦卓双双摔倒在地上。
而黎亦卓还没醒。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姚子楚警惕地回头,就发现一个壮硕的中年女性推门而入,她皮肤黝黑,穿着越南当地民族服饰,紫色的上衣上垂着红色小穗。看到他俩后,女人赶忙走上前来扶他,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姚子楚听不懂她说的话,但女人似乎明白他的用意,在扶起他后,又主动和他一起把黎亦卓抬到床上。
给黎亦卓盖好被子后,女人又指了指她带进来的东西,腼腆地笑着说,“吃,吃。”
是一壶水,和一碗土豆。
女人会一点中国话,姚子楚在这里待了小半年,也学了一点越语,两人连说带比划弄了半天,姚子楚才大体弄明白——是黎亦卓划船带他到了这里,女人好心,把这间废弃的仓库让给他们住。
女人摸了摸黎亦卓滚烫的额头,脸色很紧张,她拉着姚子楚的胳膊走到外面,给他指了一个方向。意思是,那边有个集市,可以去买药。
外面同样破败,荒凉的黄土地上散落着几处平房,都是木板搭成,非常简陋。简单围一圈矮木块算是栅栏。地面坑坑洼洼,杂草丛生。
女人离开后,姚子楚站在破败的院子里,陷入迷茫。
他本想死在火场里一了百了,让大火烧掉他所有的脏污耻辱,可现在非但没死成,而且都没受什么伤,反而是那个把他拉进地狱却又不让他死的人,为了救他,受伤昏迷了。
面前是陌生又语言不通的越南村落,身后是高烧中的黎亦卓。而他,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天空很亮,万里无云,比他之前在黄家船舱小窗口处看到的,大得多。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半点轻松。
沉睡中的黎亦卓没有丝毫放松,他眉头紧皱,呼吸很重。
看着这张因高烧而通红的脸,姚子楚想到了他做混账事时的卑鄙无耻,想到他给林霄下药时的狠毒阴险;但也想到了他来救自己时的急切,扔掉枪时的决绝……
他将双手捂在脸上,闭着眼,无声地骂了一句——“操!”
这都什么事啊,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又狠揉了一把脸,然后开始翻找黎亦卓的口袋。
腰间绑的炸药不见了,但姚子楚在他大衣口袋里找到了引爆器,然后看到了背面印的字——“内含小零件 不适宜三岁以下儿童使用”,下面还有个迪士尼的商标。
“……”
姚子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裤子口袋里倒是有钱包。虽然被河水打湿了,但里面的现金倒还完好。
除了几张美元,还有些他不认识的钱,应该是越南币。花花绿绿的纸币看面值倒挺大,数字1后面跟着一堆0。但正是因为0太多,反而让人感到一种不靠谱的随便。
姚子楚对这里的物价毫无概念——黎亦卓没让他碰过钱,虽然吃穿用度给的都是最好的。
钱包夹层里还有一张卡片,只露着塑料的一角。姚子楚以为是银行卡,于是抽了出来——
不是银行卡,而是一张照片,上面覆盖了一层塑料保护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屋里光线暗,看不清内容。于是姚子楚把照片移到破烂门板透光的地方。然后,他呆住了……
这是一张高中毕业合照。画面被刻意放大过,只保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黎亦卓,另一个人脸上有些磨痕,看不清楚长相,但姚子楚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那个人——是他自己。
第68章 你回中国吗?我有门道。
照片中的两人并排站着,都穿着校服,脸上也都带着笑。他的手臂,还搭在黎亦卓的肩膀上。
姚子楚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他为什么会搂着黎亦卓?他们当时很熟吗?
这张照片的拍摄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因为拍完后没几天他就出了车祸。他在医院里躺了好久,甚至错过了高考。
出院后的他深陷父母去世的痛苦中,每天闷在房间里,连保送警校的手续和选专业的事都是老师和父母的同事弄的。领毕业照这种小事,更是被忽略了。
所以他从没见过自己的高中毕业照。事实上,在那次变故后,他就刻意不去想以前的事,不去见以前认识的人,他怕听到老师们说“真可惜,少了一个清北的状元”,也怕听到同学们说“你以前多开朗阳光啊,现在怎么这么闷”。
后来他从罗医生那里得知,那个失忆药的一个常见副作用是改变人的性格或习惯。但他想,即使没有那个药,他也回不去从前了……
看着照片中笑容灿烂的自己,再看着旁边笑得腼腆的黎亦卓,他突然觉得,命运好荒唐。
这个距离中国边境不远的集市很热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合法的走私的什么货都卖。
蛇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国男人,人如其名,手背上纹着一个蛇头,干的也是偷渡的营生。
距离下一趟出发还有三个小时。他闲来无聊,便来此逛逛,看能不能拣点什么好东西。
刚一拐过弯他就听到了中文的交谈——
“就是这个价,爱要不要。我还和你直说,你去别处肯定买不到……”
定睛看去,在一个挂着红十字的小摊上,一个五十来岁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坐在摊子里撇着嘴,一脸不屑。
蛇哥好奇地走上前,“老马,发财呢?”
“发个屁财,遇上个穷鬼。”药贩子老马一扬下巴,“想买药又不肯多花钱,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身形瘦高,带着一个竹斗笠,盖住了大半张脸。他皮肤很白皙,不像本地人。男人低头看了看钱包里的钱,然后问,“我把这个钱包折给你行吗?”
听声音很年轻,而且口音标准,像是中国人。
老马一脸不屑地接过钱包,戴上老花镜看了看,然后摇摇头,“我要这个没用。”
他刚要扔还回去,却被蛇哥接过,“哎,我看看。”
皮夹做工细致,手感顺滑,角落里暗示价值不菲的logo闪闪发亮。
看着像是真东西。
蛇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穿着当地常见的廉价衣服,不像是用得起这种东西的人。
蛇哥幽幽道,“你这东西哪来的?”
男人抿了下唇,淡淡道,“东家赏的。”
“东家会这么大方?你别是偷完东西跑来销赃吧?”看到男人比较拘谨,蛇哥盘算着诈一下,压压价。
男人却没有被他吓到,语气依旧平静,“泡过水的,东家不要了。”
蛇哥捏了捏,是有点潮湿,但外面看起来还不错。
“哎,小伙子,你卖给我呗。”
老马对奢侈品一窍不通,但看蛇哥这么积极,他猜到这个东西应该值点钱,赶紧拦“哎哎怎么半路截胡呢,明明是要卖给我的……”说着他一把拿回钱包,然后对男人说,“成交,我卖给你。”
“你这老狐狸,是你先说不要的!”蛇哥赶紧冲男人比划道,“这样,我给你开这个价,你拿了钱再来他这买药。”
老马立刻说,“嘿!我今天还就出多少钱都不卖了!除非拿这个钱包换!”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瞥了蛇哥一眼,“人家不要钱,人家要买药,你有药吗?”
蛇哥不想错过这个捡漏的机会,赶紧说,“哎!我听你口音是中国人吧。你回中国吗?我有门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蛇哥感觉男人身子稍微僵了一下,他没多想,继续说,“你给我这个钱包,我拉你回中国,你爱买啥药买啥药,比老头这不知便宜多少,还更好……”
“小伙子你考虑一下嘛,我一会就出发,手续齐全,光明正大过海关,不用憋在货箱里。今晚就能到广西。”
老马急了,“小伙子你别听他瞎说。去趟中国那得花多少时间。你这要耽误了救人,出了人命,那不造孽吗!”
“嘿你这老头,你那点破药卖那么贵就不造孽了?”
“你懂什么叫人命关天!救命的事怎么能拿钱来算!”
两个黑市贩子半真半假地斗嘴,姚子楚站在一旁,心里乱得厉害。
“阿姚!”
原本昏睡中的黎亦卓仿佛感到了什么,他猛然坐起,身上盖的被子随着动作滑落一旁。
屋里黑洞洞的,也静悄悄的,只有木板缝间透进一条条狭窄的光带。
黎亦卓头发晕,浑身疼,但他没有停留,一把撩起被子,跌跌撞撞就往屋外走去。
合不严的破门板被拉开,外面是同样破败的村落,一个人都没有。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你醒了?”
黎亦卓回过头,就看到那个好心收留他的村妇。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水桶,隔着老远往这边走。
黎亦卓焦急地问,“另一个人呢?”
“他走了。”大姐边走边说。“去集市了。”
听到这话,黎亦卓只觉得大脑轰隆一声——他知道那个集市。那里有很多蛇头,可以把人偷渡去中国——他当年就是那么去的。
他第一反应是拔腿去追,但下一刻,他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腿便像灌了铅般,一步也挪不动了。
大姐本想过来问问他怎么样了,但怀里的孩子突然开始哭闹,于是她只是远远说了句“外面冷,你别冻着”便走了。
风从身后刮来,他被火灼破的衬衣沙沙作响。
他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但他又仿佛什么都感受到了——他浑身都在痛。
“喂?”
耳后声音响起,但他并没有听到,泪水慢慢蓄满眼眶。
啪!他的后背被轻戳了一下,“病还没好,出来干嘛?”
黎亦卓猛然回头,就看到了那张他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脸。
姚子楚脸上脏脏的,身上穿着廉价的当地服饰,手里拿着一截柴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黎亦卓眼里的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伸出手,一把搂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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