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姚!”
汗味、霉味加上烟灰味立刻涌入他鼻中,但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味道,比它更好闻。
他把整个脑袋都埋在姚子楚的颈窝里,不顾手臂疼痛紧紧搂着姚子楚的背,委屈地像一只丧家之犬。
姚子楚的肩膀立刻被打湿了一片。他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连声音都变形了,“伤……伤口要破了……”
听到这话,黎亦卓赶紧松开了手, “对不起对不起,你受伤了?哪破了?”
看着惊慌失措的黎亦卓,姚子楚冷冷道,“是你的伤。”
黎亦卓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的枪伤已被仔细包扎过,被火烫伤的手臂也涂了药膏,十个指头上全是黄色的药水。
黎亦卓终于回过神来,他赶紧用没有伤的手背抹掉了泪水,心里想——真傻,但凡低头看一眼伤口,也不会白吓自己一顿。
姚子楚没理他,弯腰抱起脚边的一捆柴火,径直往屋里走去,“烧还没退,在那吹什么风。”
黎亦卓又在门口傻乐了会才跟着走进屋。
姚子楚正蹲在火炉旁生火。旁边放着几个煮熟的土豆和一个烧水壶。
姚子楚用火柴点燃一张纸,扔进火炉里,然后又投进去一块木头。但纸一烧尽,火就熄灭了,木头却没被引燃。
黎亦卓赶紧走上前,“我来吧。”
他刚要伸手去接姚子楚手里的火柴和旧报纸,就被姚子楚躲开了,“养你的伤吧……”
因为在船舱密室里抓着绳子往上爬,他的手掌和十个指头都磨破了,姚子楚已经帮他涂了药,但看起来依旧血肉模糊。
这一次血腥味没有让他心绪不稳,可能是因为还在病中。
黎亦卓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然后说,“大木头不好点。你得先在里面放点小树枝,用纸点燃小树枝,等烧的温度高了,再放木块。”
忽的一声,炉子里的火终于烧了起来,屋里也顿时亮了。
姚子楚把铝壶架到上面,开始烧水。这壶不知在房东大姐家用了多少年,上面已是厚厚一层黑碳迹,看不出半点原来的银白色。然后他又把已经凉透的土豆摆在一旁加热。
“你……“黎亦卓支吾道,”你……那样会把土豆烤糊的。”
“啊?”姚子楚赶紧把土豆从火边拿下来。果然,虽然上面还是凉的,但靠近火的一侧已经有点发黑了。
“那怎么热?”
“我……我冷着吃就行。不过你可以用热水泡泡。”
姚子楚尴尬地点点头,他发现这些都是他的知识盲区。
该干的活都干完了,两个人又陷入沉默。姚子楚低着头,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灰——这里没有洗手的条件。然后淡淡地道,“你……躺着去吧,烧还没退……”
本就手足无措的黎亦卓如得圣旨,赶紧点点头,又钻回硬邦邦的被窝里。
黎亦卓躺在一动便吱呀作响的竹床上,身上盖着散发着霉味的棉被,姚子楚坐在低矮的小马扎上,背对着他,坐在火炉旁添木头。
看着姚子楚的背影,黎亦卓又想起了他在船上宁死也不肯跟他走的决绝。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里,只有木块燃烧发出爆裂的啪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黎亦卓终于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地问,“你……从哪弄的药?”
“我……拿你钱包换的……”
“啊?!……哦。”黎亦卓瞬间发出一声惊讶,但又赶紧压了下去。
姚子楚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异样,回过头,有点忐忑地问,“那个钱包……很重要吗?”
“没没没……没有……卖得好……”
黎亦卓知道他钱包里没有多少钱——他刚到时又分给房东大姐一部分,也知道黑市上的药有多贵。钱包卖了不心疼,但那个钱包里还有……
可这话,他没法和姚子楚说。
第69章 我们高中时……很熟吗
姚子楚似乎并不知道他心里的百转千回。他白了黎亦卓一眼,“没时间装钱,倒有时间绑假炸药。”
听到这话,黎亦卓知道他发现了自己口袋里的玩具引爆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家伙万一自己炸了怎么办?我是去救人的,又不是去殉情的……”
姚子楚没有再说话,他背过身,又往火炉里添了块柴火。
黎亦卓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是啊,他是没活够,连吓唬人的炸药都是假的。而姚子楚却没给自己留退路。
黎亦卓不敢想,如果他没能及时救出姚子楚,那发现上当的黄老大会怎么处置他……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周围是陌生又破败的景象,似乎之前的强迫与欺骗、绑架与救援都很遥远了,但黎亦卓却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了。
像剥洋葱一样,姚子楚终于在一次次真真假假的推拉中,剥到最后一层,撕碎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伪装——原来再多的朝夕相处、再默契的性爱都毫无用处,他依旧恨他,厌恶他。宁可死,也不肯再留在他身边……
原来他在警局依旧有退路,依旧能里应外合毁掉他在中国的一大片产业……
原来他依然爱着林霄,到死还在喊他的名字……
而此时的黎亦卓,身上有伤,口袋里没钱。不知道手下在哪,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虎视眈眈的仇家,也不知道他的产业还剩多少……
所有能让他在姚子楚面前维持强大的东西都没了,他成了完全的弱势者。而且,姚子楚还知道了他过往全部的不堪。
他又变回了那个自卑胆怯的小孩。
“你是要找它吗?”
“啊?”
姚子楚的话将黎亦卓从复杂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尴尬地抬起头,就发现姚子楚伸手递过来一物——是他钱包里的毕业合照。
姚子楚垂着目,没有看他。
欣喜与羞愧同时涌上心头,黎亦卓不顾手疼一把接过来,但又马上把它盖在手心里,像要徒劳地掩盖自己的一片情痴,“谢……谢谢……”
姚子楚没再说话,他转过身去,又给火炉里添了块木头。
壶里的水快开了,水面开始发出呜呜声,如泣如诉。
黎亦卓也讪讪地再次躺下,手压着相片坚硬的塑料边缘,心砰砰跳得很快。
火烧得很旺,木块不停发出劈里啪啦的爆裂声,像细小的爆竹。上面满是黑垢的水壶也发出更大的震颤声。
当声音大到让这个房间不那么冷清尴尬时,黎亦卓听到了姚子楚夹在火焰与水泡里的声音,“我们高中时……很熟吗?”
火映得他脸红红的,眼里似乎也跳跃着光。
“还……还好吧……”黎亦卓声音发紧,像在压抑些什么,他轻抿了一下唇,故作随意地说,“你……你当年……和……和谁关系都挺好的……”
老旧的烧水壶已经变形,白色的水蒸气从壶盖处不停冒出,哗哗作响的水泡舔着壶盖,发出翻滚的声音。
但姚子楚没有动。
他低垂着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的身影反衬着火光摇得更厉害了。
刺啦!
沸腾的开水涌出壶盖,流到外面。一接触壶底,火苗立刻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水珠旋即被烈火吞没。姚子楚终于意识到水开了,他慌忙站起来,刚想伸手去拎壶把,就听到黎亦卓着急的声音,“小心烫!”
姚子楚手足无措地转过身,黎亦卓已经递上了他的大衣——“垫着衣服拿。”
简陋的屋里没有桌子,姚子楚只好将房东大姐给的一碗煮土豆放在床沿,然后拎着脏兮兮的水壶,小心翼翼地将烧开的水倒进一只破旧的碗里。
这便是他们的晚饭。
黎亦卓撑着身子蜷坐在床上,姚子楚坐在床沿,腿垂在地下。
他看了一眼黎亦卓满是伤口和药水的手,然后默不作声地剥了一个土豆,递到他面前。
他眼睛低垂,没有看他。
黎亦卓愣了一下,赶忙伸手去接。可他被绳子磨破的手上全是口子,刚一碰到就立刻抽了一口冷气。
黎亦卓有点尴尬,忙又换了个姿势,尝试用双手外侧去捧,可手还没碰到,姚子楚就移开了——
土豆递到了他嘴边。
黎亦卓感觉心跳得好快,他不敢去看姚子楚,低着头,眼睛慌乱地盯着金黄绵密的土豆,慢慢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土豆冰凉又糊口,没有调料掩盖时还有一股土腥味,黎亦卓好几年没这么吃了。
看着被黎亦卓咬掉一块的土豆,姚子楚犹豫了一会,也咬了一口。
绵密的质地一下子糊满整个口腔,实在难以下咽,姚子楚忍不住皱了皱眉。
“喝……喝点水……冲一下。”黎亦卓赶紧说。
水里有一股柴火烧过的糊味,姚子楚的眉皱得更紧了。
黎亦卓不好意思地说,“等明天……我去弄点吃的……”
姚子楚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嘴里的饭咽下,然后问,“你喝吗?”
黎亦卓本想说“不用,习惯了”,但话到嘴边却又贪恋姚子楚手里捧的那点甜,小心地点了点头。
这碗破得厉害,碗沿上都是豁口,只有一处勉强可以下嘴,上面已经有了一个浅浅的唇印。
姚子楚盯着那碗看了会,还是把碗转了个方向,把不扎嘴的那一面,递到黎亦卓嘴边。
黎亦卓轻轻地覆上姚子楚嘴唇碰过的地方,就着姚子楚的手里喝了一口。
明明接过那么多次吻,明明有过更亲密的交缠;明明再下流的话都说过,再无耻的事都做过,可这个借着脏污破碗的间接接吻,却让黎亦卓脸红心跳。
姚子楚放下碗后,又把土豆递到黎亦卓嘴边。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沉默地你一口我一口,吃光了所有的土豆。
姚子楚边吃边想,人有时也挺奇怪的——当时在船上一心求死,完全感觉不到饿,靠一杯咖啡撑了一天。而今活下来了,身体的各种感觉也都回来了——饥饿,口渴,寒冷,困倦,还有……悸动。
破旧的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太阳一下山,就更阴冷了。
火炉里的火苗越来越小,有光亮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最后呼的一声,火苗熄灭,房间彻底陷入漆黑。
只有墙板的缝隙处泛着微亮,映出姚子楚坐在床边的轮廓。他微低着头,鼻梁很高,脖子细长。
“晚上冷……要不……躺下吧……”黎亦卓小心地问。黑暗盖住了他的脸,没有人知道,他嘴张了多久,才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过了一会,那身影动了。
被子被掀开又合上,一阵悉悉索索声后,黎亦卓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床不大,即使姚子楚再想离远点,两人也几乎还是靠在一起。黎亦卓平躺着,姚子楚背对着他,小心地不去碰他受伤的胳膊。
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被子散发着年深日久的霉味,两个人都是一身烟尘和汗臭,但黎亦卓却清楚地闻到了姚子楚身上的专属味道。
他曾以为那味道源于他买给姚子楚的沐浴液或洗发水。而此刻,在这个阴冷破旧的房间里,看着姚子楚脏兮兮的背影,他终于明白,那味道与他无关,独立于他而存在——就像姚子楚这个人。
那是晨光下干燥的橡胶跑道味,姚班长带着微笑向操场角落里的他打招呼;那也是夜色里潮湿的泥土味,姚班长和他一起翻墙跳进校园,眼里全是兴奋的光。
那是姚警官贴在警局荣誉墙上的证件照,眉目温柔,却有力量;那也是姚工程师修长双手敲出的代码,气定神闲,又神秘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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