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忍着泪,伸手按着姚子楚的后脑,不让他去看身后的血腥场面。
姚子楚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他恍惚抬起头,刺眼的阳光立刻把他灼得眼前一片白茫。
天怎么会这么好,他想。
“晒死了!”
“是啊!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啊!这都多久了!”
“我卷子还没写完呢!这也太墨迹了!”
五月的阳光很好,照得砖红色橡胶操场上一片金黄。但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却满脸不耐烦。
“拍个毕业照磨磨蹭蹭,不知道我们快高考了吗?!”
“有什么好拍的,我都想回去了……”
听着同学的抱怨,一起等着排队的年轻老师安慰道,“大家耐心点,毕业照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等你们离开了,可能这张照片,就是你们和身边朋友最后的一点交集。”
一个学生不屑地吐了吐舌头,“怎么会?现在电话网络这么发达,联系老同学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啊……”
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未经别离的脸,老师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学生们三五成群,有的叽叽喳喳地聊天,有的则拿着小卡片在背单词公式。只有黎亦卓抱着臂站在一旁,视线一直追随远处姚子楚的身影。
“五班班长呢?通知你们班准备!”
听到老师的喊声,姚子楚赶紧挥手喊了一声“到”,然后快步跑回来招呼道“到咱们班了!快来!”
“哎呀可算到了!”“晒死了!”
一群人像夏天晒脱水的植物,蔫了吧唧地往操场中央的空地走去。姚子楚边跑边张罗——
“来来来,大家按高矮站好……”
“女生站前面,男生站后面……”
“最前排大家蹲一下吧……”
他声音洪亮,身材高挑,即使在嘈杂纷乱的人群中也依旧瞩目。在他的指挥下,全班同学迅速围着老师们站好,班主任李老师赶紧伸手招呼,“小姚,你也快来!”
大家都知道他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自动把老师旁边的位置留给他,“班长,来这边!”
但姚子楚却仰头看了看,快速锁定一人的身影后,他微笑着冲老师摆摆手,“没事,老师,我去后边吧……”
说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脚步轻快地跑到最后一排,站在黎亦卓旁边。
黎亦卓站在最边上,和旁边的同学拉开了一块空——没有人想和他站在一起。
但姚子楚却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帮他隔开了其他人。因为忙着组织,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阳光洒在他脸上,整个人都像自带光晕。他雀跃着走到最后一排,黎亦卓感觉,因为他的靠近,自己都被照亮了。
他咧嘴冲黎亦卓笑了下,黎亦卓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来,大家看前面,我倒数三个数,一起喊茄子……”
摄像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黎亦卓抬起了头。
接着,他感到肩头一沉——姚子楚把胳膊搭在他肩上了。他的胳膊匀称有力,手指修长,隔着薄薄的校服,黎亦卓似乎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手心的汗。
他心跳得很快,没敢去看姚子楚。所以他不知道,姚子楚其实也没敢看他。
摄像师开始倒计时——
“三……”
黎亦卓想,过会回去后,他要把姚子楚帮他划的重点背过,应该能考到去北京上大学的最低分数线……
“二……”
黎亦卓算了算他偷偷攒的钱,盘算着,等他拿到假身份证,应该能逃掉……
“一……”
只要考够了分数,攒够了钱,他就和姚子楚去北京……管他老黎头同不同意呢……
想到这里,黎亦卓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茄子!”
咔嚓一声闪光灯闪烁,胶卷上定格了两个少年的笑脸。他们靠在一起,一个笑得灿烂,一个笑得腼腆。他们的笑都很真挚,眼里都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白色相纸永远留下了这一刻——留下了以为整个世界大不过一张试卷的十七岁,留下了以为人定胜天的十七岁。
但时钟却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走——
它走过车祸, 走过葬礼,走过一个人空荡荡的家;走过《计算机网络安全》课,走过公安院校联考;它也走过表白、约会、接吻和初试云雨……
它走过毒打,走过屈辱,走过夺权反杀;它走过一朝得势的纸醉金迷,也走过刀尖舔血的生死一线……
然后,两条时间线再次交织,缠绕,你追我赶,难舍难分……最后彻底分开。有一条不容回头地继续往前走,而另一条,却停了下来,永远停在了二十五岁。
开始的开始,他说,“你好啊,新同学,我叫姚子楚,是咱们班班长”。
最后的最后,他说,“高中和你的事……我都……忘记了……”
重逢时他说,“阿姚,你不记得我了?我,黎亦卓。”
终别时他说,“阿姚……忘了好……”
十七岁的姚子楚把胳膊搭上黎亦卓的肩头,二十五岁的黎亦卓脑袋滑下姚子楚的肩头。
中间是七八年的铭记与遗忘,勉强与放手。
开始,两个人一起走过宽敞的高中校园,走过狭窄的路边摊小巷,走过喧闹的食堂,也走过明亮的宠物医院。
后来,两个人一起走过奢华的别墅,走过崎岖的山路,走过肃穆的庙堂,也走过危险的天台……
但最终还是——殊途人不归。
第89章 (番外)可你要一个完好的自己做什么呢
山间新修的路很平整,但并不宽,盘山公路弯弯曲曲,大巴车开在上面,晃得人发晕。
“天呢,怎么还没到啊……我都要散架了……”
“是啊……这几天真是折腾死了……早知道就去东欧那个项目了……”
大巴车上坐着一群大学生,各种肤色都有,说的英语口音也是各不相同。他们的打扮很随性,但细节处的名牌标志和大学校徽都低调地炫耀着他们不俗的家境和名校出身。
此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倦。
“Jenna,还有多久才到啊?”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高声问。
听到询问,坐在最前排的女人回过头,微笑着说,“快了,还有半个小时。”
被称为Jenna的女人是典型的东南亚人长相,说的英语也有浓重的越南口音,她胸前挂着工作证,上面印着联合国机构的天蓝色地球logo。
一听这话,车里立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怎么还要这么久啊?”
“这么远,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Jenna依旧微笑着,“这里是我们越南禁毒工作的一个模范成果……也是跨政府合作的一个成功典范……”
一个学生打断了她的话,“我们知道……不就是原本这里的村民都是种大麻的,毒贩倒台后,这里就修了路通了车,改种橘子啥的农作物……说说不就行了……还用得着真来看吗?”
Jenna有点尴尬,“大家实地看一下,能更好地了解现在村民的生活面貌……”
她的话又被打断了。一个男生举起手,满脸傲慢的神情,“这里的村民还需要多少钱禁毒,我让我爸直接捐行吧?我都快被颠吐了……”
Jenna就算脾气再好,听了这话脸上也有点变色,“你……你们既然是来参加联合国的实习项目,来了解东南亚的禁毒工作,自然应该去了解第一手的资料。如果你们只是想混个实习经历放在简历上好看,那你们明天可以留在宾馆里休息了。”
她语气突然严肃,车里的抱怨声停了,随即陷入尴尬的沉默,但不少人脸上的不屑并没有消失。
是后排一个男生慵懒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尴尬,“Jenna,依我说啊,你与其介绍这个村子的成功禁毒经验,还不如说说它背后毒枭的传奇风流韵事,保证这帮人听了都想去……”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什么传奇?”
“什么风流韵事?快说快说!”
这个语出惊人的东南亚男生先是看了一圈周围汇聚而来的好奇目光,才故作神秘地问,“你们都知道这个山上原本是毒贩的老巢,毒贩倒了台,村民才解放了。可你们知道,毒贩是怎么倒台的吗?”
其中一人说,“我查了资料,原来这里的毒贩姓黎,家里算是祖传贩毒,在这一带还挺有势力的,后来中越两国政府联合行动,才把他们给剿灭了,连同他背后的政府保护伞也一起除了……”
男生微微一笑,“你那都是官方写的……那他既然这么有势力,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剿灭?中越两国政府又为啥会突然合作呢?”
众人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忙问“你快说嘛!”“别卖关子了!” “你爸不就是越南公安部的嘛,你肯定知道什么独家内幕吧?”
男生清了清嗓子,然后故意低声说,“我告诉你们啊……因为这个毒贩的情人……是中国警察的卧底。”
“什么?毒贩的情人是个警察?!!”
看着被八卦吸引全部注意力的学生,Jenna无奈地背过身,坐回座位上,脸色尴尬地看了看身边的同事,“这帮小孩,娇生惯养的,真是难带……”
同事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淡淡一笑作为回应。
这位同事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典型的东亚人长相,五官立体,个子高挑,气质斯文,但是话不多。今天上山这一路,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车窗外的盘山路。
“Yao,你还好吗?身体不舒服?”
被称作Yao的中国同事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晕车……”
“那你歇一会吧,这路是挺难走的……也不怪那帮学生们有意见……”
相比起前排的沉默,身后学生的讨论却是热火朝天。
“哇,这警察也太厉害了吧!”
“只身闯毒窝,多危险啊!”
“还当情人,牺牲太大了……”
“那……”其中一人忐忑地问,“那个警察最后还……活着吗?”
讲八卦的男生点点头,“活着啊……所以我说传奇嘛。他偷了好多机密情报,联合警方毁了毒贩的生意,毒贩都没舍得杀他……最后又和警方一起,击毙了毒贩……”
一席话听得众人都瞪大了眼——
“真……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
“这毒贩傻吗?都这样了还留着他?”
男生一扬眉,“爱信不信……我爸当年可也参与这个案子了,这都是他说的……”
众人讨论得眉飞色舞,时间仿佛也按下了快进键,连车到站停下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大家先下车吧。”
Jenna在车上收尾,中国同事则率先下车,站在门口,给学生发放今天参观的资料,他边发边嘱咐道“大家跟好前面的导游,不要乱走,这里地形复杂,注意安全。”
学生们的注意力还放在刚才的八卦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工作人员,他们随手接过手册后又立刻投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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