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黎亦卓微微松动的脸色,林厅长立刻说,“你不就是想和那个姓姚的一块过日子吗,我送你们一起走,再给你一笔钱,保你们富裕一辈子。”
黎亦卓上下打量了林厅长一眼,在他这张居高位多年而自带威严的脸上,他又看到了林霄那张讨厌的脸。
“林厅长,您开的这个条件,的确不错。但是……还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如果让人知道,堂堂厅长,之所以升官那么快、破了那么多大案,不过是和毒贩演的双簧。而那些缴获的毒品,在警局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毒贩手中,然后变成了您海外投资赚的钱……您的领导会怎么看?您的下属会怎么看?您的……宝贝儿子,又会怎么看?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知道从小到大的富贵生活,都来自我们这些小毒犯的脏手,他会不会……疯掉?”
“你到底想要什么……”林厅长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你不就喜欢那个姓姚的吗?我保证,我这就把林霄带回去,再也不让他去骚扰你们。你们出国,走得远远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你放了我,我也放了你们,行不行?”
黎亦卓冷冷地看着他,“你会放了……他?”
林厅长立刻点头,“当……当然……我和他无冤无仇,干嘛和他过不去……我本来就不同意他俩在一起,他离我儿子远点……正好。”
“无冤无仇?”黎亦卓的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在努力压抑愤怒,“可你昨晚……可不是这么想的……”
一对上黎亦卓那充满杀气的眼神,林厅长心中一慌——“你……你说什么?”
“昨晚你派来的两个杀手,目标不是我吧?”
“什……什么?”
“你早就想杀他了,不是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林厅长竭力保持冷静,但他结巴的话语却已暴露了内心。
“七年前,你指使黎卓杀了姚子楚的父母,因为你害怕他们会查到你和毒贩之间的勾结。而你在那时结识了罗医生,所以她后来认出了林霄,没有真给他打失忆药。
你在没发现姚子楚是故人之子时,为了钱同意帮我把他劫出来,却在发现你儿子对他一往情深还帮他查父母死因后,一定要除掉他。是吗?”
“你……”林厅长浑身都因恐惧而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后悔了?后悔七年前马家派的杀手那么废物?明明那么大的雨,明明那么偏的路口,却连个孩子都杀不死,拖拖拉拉的,还惊动了警察。”
“你……你怎么知道?”林厅长惊恐地问。
黎亦卓嘴角微微一挑,仿佛是要挤出一个嘲讽的笑,但他眼里却依旧是浓重杀气,“因为当年报警的人……是我。”
站在暮春时节的阳台上,穿堂风吹得人很惬意。但黎亦卓却仿佛又被拉回那场闷热的夏雨里。偷听到黎家人语焉不详的密谋后,他疯一般冲出去,四处张望,寻找。他跑得很快——这是他这么多年能活下来的本钱,可那一天他却依旧晚了一步,到的时候,车已经瘫在路边,车头都变形了,而杀手,则举起了刀。
他无能为力,只能大喊“警察来了!”并在慌乱中偷偷补报了警。
而被黎家人拉着逃跑时匆匆回头瞥的一眼,成为之后的七年里他脑海中姚子楚最后的样子……
被困车中,闭着眼,满脸是血……
林厅长虽然诧异,但也无心与他掰扯旧事,他一边观察周围,警惕有人上来,一边说,“你……你到底要怎么样……赶紧说……万一被别人看到,你我一起倒霉……”
但黎亦卓却依旧从容不迫,脸上看不到一点紧张。他喃喃自语道,“你知道吗,若没有当年的那场车祸,我们会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然后一起工作……他加班我会去给他送饭,或者在路边点一份炒方便面。我们会一起回家,在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而我会用手电帮他照着亮……”
黎亦卓眼神虚焦茫然,仿佛真的看到了平行世界里他们的另一种结局。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警惕。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你们非用他试那个药……他忘了我,他碰到了你儿子,他喜欢他……是啊,钱堆里长大的人,不愁吃不愁穿,单纯,阳光,善良,看着全天下都是好人,谁会不喜欢呢?”
林厅长敏锐地感觉到面前人的状态不对,毫无谈判的欲望,他心慌不已,却只能重复问,“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黎亦卓没说话,他掏出了腰间藏的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当再次对上林厅长的目光时,他眼里只剩阴戾。
林厅长彻底慌乱,梳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都跟着身子颤抖,露出头顶隐约的秃斑,“你……你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
“林厅长,我确实有个条件。”
“什什什么……”
看着林厅长那张和林霄很像的脸,黎亦卓淡淡地说,“我的条件是,用你我的两条命,保住你儿子后半辈子的名声,和……爱情。”
“你……你说什么……”
“你死在我枪下,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厅长,你儿子又成了烈士后代,更风光了。然后他……抱得美人归。怎么样?”
透过黎亦卓充满杀气的眼神,林厅长自知已无生路,他绝望大吼,“你他妈别做梦了!就算没那场车祸他也看不上你!他肯定还去大学找个配得上他的……你个毒贩子算什么东西——”
砰!
枪声打断了一切。林厅长颓然倒地。
身体撞到地面发出扑通一声重响,像一个休止符,给一段长达七年的复仇乐章,画上了永远的句点。
黎亦卓突然觉得好累,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替姚子楚报仇,也替他短命的爱情报仇。
黎卓下令杀了姚子楚的父母,所以他杀了黎卓。马家的杀手执行的,但他不知道具体是谁干的,所以他屠了马家全族.
而直到昨天,他才意识到,幕后还有一个人。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林厅长,黎亦卓疲惫地抽了一下嘴角,“我配不上他……那你儿子就配得上吗?大家花的,不都是带血的脏钱吗?”
天台上。
听到林霄那句强忍愤怒才说出的“该你的罪,你一项也逃不了。但不该你的,也不用你顶……”,黎亦卓突然意识到,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林霄没有再理黎亦卓。他转过身,缓缓走到陆处长面前,用身子挡住他指向黎亦卓——也指向姚子楚——的枪。
“林霄你疯了!快闪开!”陆处长焦急又紧张,声音都有点变形。
林霄却没动,他看了一眼陆处长绑着绷带的右手臂,伸手握住陆处长手里的枪,平静地说,“陆叔叔,您平时都是右手拿枪吧。既然昨晚刚受了伤,还是回去休息吧。”
陆处长骤然色变,“你!”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被林霄的异常举动吓到了——前方是劫持着人质、随时准备引爆炸药同归于尽的亡命毒枭,而林霄此时却要请走他们中资历最老、也是最受林厅长器重的陆处长。
四十多岁的陆处长脸上已有一些皱纹,但林霄却清楚地记得他年轻时的样子。他小时候最盼望的事就是陆叔叔来做客,因为每次都能收到新玩具——都是外国货,不仅贵,而且这里买不到。他拿出去在小朋友面前特别有面子。
那时他经常来,每次都会与父亲在书房里关着门说好一会话。后来父亲因缉毒有功,从一个普通警员一路跃升为处长、局长、厅长,他也跟着一路升职,一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
而直到今日,林霄才发现,他的轮廓,和某次毒贩窝点门口拍到的神秘接头人,很像……
——一如父亲那部隐秘的手机,号码也是他曾监测到的。
看着陆处长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林霄强忍着痛苦说,“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有些事情,我希望您能讲给我听……”
陆处长面色激动且震惊,他张着嘴,支吾半天才压低声音说,“小霄你……你……你要顾大局……”
林霄没有回话,他握住陆处长枪的手很用力,顶着陆处长枪口的胸膛也很用力。
透过林霄那张英气的脸,陆处长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林厅长,同样正气,同样凌然。可是从哪一刻开始,林厅长的面相变了呢?
在这个紧张焦灼的抓捕现场,两种力量在无声地博弈。最终,陆处长泄了劲。咔哒一声,枪滑落,掉到林霄手中。
早已等候在旁的年轻警员赶紧迎上去,“陆处长,您这边请。”
陆处长面色复杂,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黎亦卓和姚子楚,又看了看林霄,然后用只有彼此听到的声音道,“你父亲已经死了……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击毙那个毒贩……你父亲依旧算牺牲,你依旧算烈属,你和姚警官依旧回去过日子……一切和以前都一样……你想想你的前途……”
林霄却凄楚地摇了摇头,“不一样了……”
周围的警员们虽然一头雾水,但职业素养还是让他们专注盯着黎亦卓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个丧心病狂的毒枭趁乱生事。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黎亦卓什么也没做,他依旧挟持着姚子楚,手里依旧握着枪和引爆器,但看向林霄的眼神却越来越复杂。
看着手臂缠着绷带的陆处长被带走,黎亦卓突然发现,他再一次小看了这个姓林的——他曾以为他只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绣花枕头,是个救媳妇时还瞻前顾后的伪君子,是个轻易移情别恋的花心大萝卜……
“姓林的,你有种。难怪姚警官来了半年还一直想着你,每时每刻都想逃,发烧烧迷糊了都在喊你的名字。”
林霄并不理会,他压抑着激动道,“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你放下枪投降,回去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保你公正审判……”
“公正?”黎亦卓满含嘲讽地笑了笑,“也就你们这种人,整天想着什么公正、法律……假得很……干这买卖的没几个能善终,我从当这个黎家大少第一天就知道……我不需要审判,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小到大杀过的人,早就数不清了。七年前我杀了姚警官的爹妈,今天又杀了你爸,现在死你手里,我不亏。”
“用不着!”林霄突然愤怒大吼。
一直被黎亦卓勒在怀里的姚子楚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厉声问,“你们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了?”
听了这话,黎亦卓心中酸涩,但表面还是冷静的。他紧了紧勒在姚子楚胸前的手臂,看着不远处让他憎恨又嫉妒、却又有点羡慕和钦佩的林霄,淡淡地说,“林警官,你这人我一向看不上。但你有句话,说得还挺对——别人的隐私,你不要拿出来说。”
听了这话,林霄突然额上青筋暴起,愤怒直冲头顶,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快压不住了……
他记得说这句话时的耻辱场面——被黎亦卓抓住的他毫无还手之力,即便黎亦卓故意在他面前炫耀和姚子楚的床事细节,他也只能无力地说一句“你既然爱他……就不该把他的隐私……拿出来说……”那些话就像噩梦一般钉在他脑子里,让他每时每刻都想将这个魔头千刀万剐。
但同时,他又听出了此时黎亦卓的弦外之音——不要让姚子楚知道父母被杀的真相。
虽然对眼前这个恶魔恨到极点,但林霄不得不承认,黎亦卓做的,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黎亦卓杀了林厅长,替姚子楚彻底报了仇。而他再杀掉黎亦卓,就可以彻底结束冤冤相报的杀父仇、夺妻恨。
而姚子楚以为黎亦卓才是杀害父母的凶手,就会恨他,不会再陷入感情的两难抉择。
而黎亦卓一个满手血的毒贩,死在这里,和死在法庭的“死刑”判决上,其实没有本质不同。
而他自己,可以保住父亲的名声,继而保住和他姚子楚之间的纯粹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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