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沙漠,北域的天空中仍是乌云压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云燃的避雨咒为两人开辟出了一方另外的小天地,雨水被无形的壁障隔绝在两人身侧,哗啦啦的落下。
沈忆寒还在纳闷:“就算印记中我的神识被人除去,也不该毫无痛觉,而且花瓣里亦有灵台桃树的意识……为什么也一起消失了,难道严柳离开了印记的范围?”
可从他们跟着那两个魔修离开灵墟城,救了三名昆吾弟子,再折返回来,拢共不过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严柳还能到万里之外不成?
云燃轻轻蹙了蹙眉,忽道:“……灵墟巨渊之中,魔物在暴动。”
沈忆寒讶然:“你怎么知道?”
云燃抬目道:“我能感觉的到。”
此话一出,沈忆寒一愣,心道,是啊,阿燃经过魔化,却仍能回到人形,保持神志清明,这种情况是万年来修界前所未闻的,无论是仙门哪家留下的籍典之中,遗魔血脉一旦魔化……便已经只能被称为魔物,而不是人修了——
也就是说,如果依照这种观点,阿燃现在是魔物……他能感觉到灵墟之中的魔物暴动,似乎也不足为奇。
深渊魔物暴动,沈忆寒在古籍上也曾经读到过,多数魔物,尤其是低阶魔,并不具有清晰的自主意识,离开巨渊攻击人族,大多靠着魔潮暴动,一旦暴动开始,他们便会受到煽动,潮水一般涌出渊口。
在铺天盖地的魔潮之中,即便是拥有自主意识的高阶魔物,也会受到影响,魔潮会侵蚀他们的意志,也让他们变得更凶狠嗜血,更好斗。
阿燃既然能感觉到暴动,那他……沈忆寒呼吸一滞,抬眼去看他。
云燃察觉到他目光:“我没事,不必担心。”
他眉心丹砂仍然十分殷红,目光却是澄明的,与在谷底时的混沌不同,沈忆寒稍定下心来:“那便好……若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他正说着,脑海里忽然电光石火闪过了什么,话头便也猛地顿住了。
云燃道:“怎么?”
沈忆寒喃喃道:“我知道了……”
云燃并不催促,只由他思索,半晌沈忆寒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道:“阿燃,我知道了……为什么我的神识标记会消失,它不是消失,是严柳带着他进入了师父当年布下的封印阵法中。”
云燃眸色微动,道:“长乐女君?”
沈忆寒道:“不错,祖狐前辈说过,当年封印灵墟渊口的正是师父,她一生所学阵术,并无敝帚藏私之处,都留在了传承中,我虽只是囫囵吞枣,稍有了解,但若说其中有什么阵法,能够封印住灵墟渊口那样的地方,还要镇住渊下魔物万年……恐怕唯有七绝五灭阵。”
“此阵共有七处阵角,六处阵眼,连接起来,足可覆盖千里,每处阵眼之中,自成一番天地,七绝顾名思义绝的是人间七情,六欲即为红尘六欲,阵眼之中隔绝一切与外界联系,不必说是我的神识……即便是元神印记,也无法穿透。”
云燃道:“既如此,为何是五灭,而非六灭?”
沈忆寒思忖片刻,道:“如果真的是此阵,它能牢牢封印住灵墟巨渊万年,足可见其强横,这样厉害的阵法,倘若存世,我从前断不会从未听闻,而且此阵唯有封印之用,恐怕多半是师父专为镇压灵墟巨渊所创,以她性情,本非信奉断绝心欲之人,即便以此设阵,也一定不会设下一个天衣无缝、水泄不通的死阵,这亦与她的道心相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必存一个生门,正如她的传承一般,所以……只能是五灭,而非六灭。”
“此阵唯一解阵之法,就是找到六处阵眼之中,那个唯一的生眼,只要摧毁此处阵眼……或者说也只能摧毁此处阵眼,整个大阵才会摧枯拉朽般崩塌,但如果没有找到这个阵眼,对其他阵脚阵眼再怎么破坏,也是无法使阵法松动的。”
“灵墟城是距离渊口最近之地,必然有阵眼临近,严柳身上的印记在这里消失,不会是巧合,只是,竟然这么快……”
云燃忽道:“灵墟城中已有魔气散逸。”
沈忆寒闻言一惊,闭目感知一番,却察觉不出周遭有散逸的魔气。
云燃如今对魔气的感知必然比他敏感千百倍,沈忆寒也并未过分执着,睁开眼道:“我倒是察觉不到,阿燃,你可能感觉到魔气是从何处散逸?若有方位,或许咱们便能找到阵眼。”
云燃想了想,道:“可以,只是此魔气并非来源于巨渊之中,方才在灵墟城中时,我便隐有所感,散逸魔气十分细微,如果不是你受其影响,我本以为是多心。”
沈忆寒一怔,道:“你是说,先前我在城中,忽然被杂念所绕,是因为这些魔气……”
云燃道:“不错,整座灵墟城,都被覆盖在散逸的魔气之中,你是心念澄明之人,若非受那些魔气所诱导,本不会轻易被杂念侵扰心神。”
又道:“稍待片刻。”
他语罢阖上双目,眉心那点丹砂竟然缓缓亮起细微的赤芒,呼吸一般轻轻闪动着,如同有了生命似的。
沈忆寒心下讶然,难道这是阿燃魔化后新领会的什么法门?
天色渐渐暗下,北域的天空中难见星斗,他们站在山上,远处山下的灵墟城中各色灵灯亮起,风貌却与南境仙城入了夜后的灯火辉煌不同,各色灵灯愈发映得这座小城远远看去光怪陆离——
就像他们现在眼前的局势一般。
沈忆寒本非爱管闲事之人,换做从前,要他保住灵墟巨渊的封印、还要与洞神宫这样的魔道大宗为敌,竟然要担起如此麻烦事,他只怕早已敲起退堂鼓。
但如今看着阿燃合上双眼后安静的面容,他心中竟然并无半分退缩之意。
红尘纷纷,从前穿花拂叶而过,他虽觉赏心悦目,却并未真正产生什么留恋。
如今,这尘世却似忽然对他产生了引力。
云燃睁开眼来,本欲说什么,目光落在正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沈忆寒脸上,忽然顿住了。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以云燃败下阵来告终。
剑修耳后一小片冷白色的皮肤下隐约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红,纤长的睫羽却掩盖了他眼眸里的情绪。
沈忆寒恍然回神,对自己方才在眼神交汇中获得了胜利一事恍然未觉:“如何?可有方向么?”
云燃喉结微动,道:“嗯……很近,在西南方向,距离此地七十余里。”
两人于是动身朝着云燃所说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果然魔气渐重,沈忆寒不由心下暗道,看来无论是哪个阿燃,都是一样靠谱的,原以为心魔状态下的阿燃干不了什么正事,看来还是自己先入为主,冤枉了他。
毕竟心魔归根结底还是主人的一部分,他们本来便是一个人。
一个靠谱的阿燃,自然也有一个靠谱的心魔。
靠谱的“心魔云燃”,却并不知道自己被身边人在心里编排了一番,忽然驻足,不再向前。
沈忆寒不等他说,也已察觉到周遭空气中忽然变得凝厚的有如实质的魔气——
“不对,这好像不是魔气……”
或者说,不全是魔气。
数不清的丝丝缕缕的紫黑色魔气,夹杂着起起伏伏的说话声,将他们二人密不透风的包裹在了中间。
这些说话的声音各不相同,有老人,有孩童,有喜有悲,有泣有诉,有怒吼嘶嚎,也有凄厉哀叫,似乎都在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念头呼号。
千人万人,千声万声。
沈忆寒感觉到轻微的晕眩之后,识海逐渐清明,瞬间明白过来,裹挟着魔气萦绕在他们耳畔的这些是什么——
这是“欲”。
不知是什么人,竟然以神通或者法器,在这一番小小天地里,束缚了数不清的欲|念……不同的人一生中最强烈、也最难以放下的欲|念。
这一方天地,倘若心志不坚者骤然进入,只怕不消半刻就会神魂受损,七窍流血,更甚灵智尽失,沈忆寒却只是晕眩了一瞬间,便恢复自主。
他一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扭头去看身侧的云燃——
云燃也正在看他。
沈忆寒见他不受影响,先是安心下来,又有些惊讶:“阿燃,你没事么?”
云燃眉心那点仍旧十分殷红,甚至不知是不是沈忆寒的错觉,它似乎更加鲜艳了。
“嗯。”
沈忆寒这才放下心来,思索道:“此处聚拢这些欲|念的法门,只怕多半有伤天和,并非师父在传承记载中的七绝阵布设之法,倒像是什么魔门阵法。”
云燃尚未回答,两人却都忽然顿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的神识都察觉到了另外几个在雾气般浓重的欲|念里出现的气息。
难怪他们方才一路行来,没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发现半个活人,原来是因为这片古怪的欲|念雾海。
若不进入这片雾海,神识也无法进入其中。
那头传来几人说话声音,其中一个竟是严柳——
“此处阵眼如何了?”
“回少令主,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这都好几天了,那青司羽楼不会是哄骗咱们的吧?这鬼阵法真能破阵么?”
第122章 封印
“能否破阵,宫主心中自有定夺,不必你我操心。”严柳说,“半个时辰后,右令会依宫主之命前来突查,你们好生准备,别被寻到错处。”
那弟子闻言,先是感谢了一番严柳的事先提醒,又有些不忿道:“又是突查,就算那姓经的老子是右令主,这短短半个月好几次,他们如此存心找茬,也太刻意了些吧!说白了咱们左右二令,不过奉宫主大人之命各行其是,谁也不比谁高贵,他们若觉得咱们做事不稳妥,怎不自己来,还是少令主您脾气太好了些,那经流飞才蹬鼻子上……”
严柳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等他说完已道:“这些话心里知道便罢了,发牢骚亦无用,等他来了,别叫他看出我来过。”
那弟子道:“是,少令主。”
沈忆寒心下微觉讶异,严柳言下之意,竟像是洞神宫已知道了破阵之法。
可连他这个得了长乐女君传承的弟子,也只是模糊的知道寻到整个大阵的生门所在,是破阵的关键,但究竟如何寻到、又要如何破坏那个关键,他也并没有清晰思路,既然如此,这些魔修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思及此处,云燃的声音在识海响起:“是青司羽楼。”
沈忆寒闻言,也想起方才严柳与那弟子几人话中“羽楼”,传音对云燃道:“看来多半是青司羽楼了,先前听你们昆吾那几个孩子说,我还有些难以相信,青司羽楼虽是魔宗,一贯却隐世少出,并不与玄门交恶结仇,这次竟然也掺和进来,他们专擅阵法,想必云……贺兰庭正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破阵关键的。”
云燃:“白河之界将魔修困于北域多年,修界灵气日渐稀薄,已数千年无人飞升,即便是青司羽楼,亦无法置身事外。”
沈忆寒道:“只是纵使要争夺南境洞天灵地,也不该以摧毁灵墟封印为代价,巨渊万年未开,一旦封印解除,渊下魔物潮涌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修界会面临怎样的冲击,暂且不提,首当其冲的便是北域的凡人。
云燃道:“云烨作孽,本起于我,不可继续放任,先将此处破阵之法毁去。”
沈忆寒听他直呼云烨名讳,心中却不由微微一动——
从前提起这个不知下落的哥哥,阿燃都会称一声兄长。
两人正要现身,却忽然听见神识那边传来一声骨骼断裂的闷响,紧接着又一声响,然后是方才那名洞神宫弟子脖颈似被什么扼住,无法大声说话的沙哑嗓音。
“少令主……你……”
他声音中全是惊骇之意。
本来已经在方才离去的严柳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竟然在倏忽间的偷袭中一击毙命,将他身边的两名洞神宫弟子都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了。
等他反应过来,命门已经掌握在了对方手中。
“阵盘在哪里?”
……
这一番变故发生的极快,快到隐匿在这头雾海之中的沈忆寒和云燃几乎都没发觉严柳去而复返,倒也难怪那三名洞神宫弟子来不及反应。
只是这个发展,的确出乎了沈忆寒的意料。
他与云燃对视一眼,没有立刻出面阻止严柳,那头严柳已经将被他制住的黑袍弟子储物袋禁制破开,从中翻出一块黄铜色的小小八角阵盘。
“令主视你如亲子……你……咳咳……你竟然……”
严柳翻了翻那块黄铜阵盘,听见黑袍修士质问,却只从嗓子眼里溢出极轻一声哼笑,连半个字也不曾回答他,手下稍一用力,了结了对方性命。
这几个弟子境界虽不高,只在炼气后期与筑基之间,然而在同为筑基期修士的严柳手中却好像没有分毫抵抗之力似的。
沈忆寒看在眼里,对严柳的下手狠辣不知为何竟然并不特别意外,心中滋味却十分复杂——
临山把这孩子交给他,他原想着既然已经改变了那梦中一切发生的轨迹,能把严柳校回正道,倒也不必一定要杀了他。
然而如今看来,这小子实在是有些……天赋异禀。
好在现在看来,严柳加入洞神宫,并非真心真心实意做了他们的伥鬼,他显然有自己打算,沈忆寒略略一猜,也大概猜到了缘由。
他心念稍动,五指略一用力,那黄铜阵盘便被一道雪青色灵力从严柳手中夺过,又呼的一声没入了环绕在严柳身遭的无边雾海之中。
严柳一惊,他几乎没有分毫反抗之力,手中铜镜已被夺走,有人进来了——
108/124 首页 上一页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