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陆知言看得有感觉了。
他低低的骂了一声,把书往旁边一扔,侧身躺床上不管了。
*
周炀当晚把钱送过来,陆知言当然不可能全要,他就是那么一说。想着买书大概要的钱,他拿了五十块,把剩下的还了回去。
周炀不接,拿一双沉沉的眼睛看他,陆知言实在被他看怕了,赶紧解释说:“我就买书,用不了太多。”
周炀却说:“你也可以买别的,随便什么你想买的,都行。”
陆知言噎住了,他哪怕上辈子好歹是个小富二代,都没这么自信的说过这话。
但这话还是让陆知言心窝一热,他忍不住放软声音,说:“你也知道我大手大脚,拿不住钱,我买书的这个钱就够了,那些你拿着。”
见周炀想打断他,陆知言轻轻拉住他的手,垂着眼睛柔声细语道:“我要什么都告诉你,你给我买就可以了。我,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让我想想……我心里有点乱,你别逼我了,咱们慢慢来,可以吗?”
他抬眼,轻轻的瞅着周炀,脸有点红。
周炀楞楞的看着他,不觉点了一下头。
陆知言很快笑了起来,眼梢也挑起来,眼睛下面那一颗痣变得清晰许多。
送走周炀,把那五十块钱压到枕头下,陆知言才觉得精疲力尽。
之前周炀给他也没那种压迫感,可他一不说话,拿那双黑沉的眼睛盯着陆知言看,陆知言就心里发怵。
倒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
要是再不识时务一点,说不定周炀这狗东西真的能干出什么事情。
幸好他还有一个缺点,好骗。
也不能说好骗,就是,反正陆知言给他说软和话,再那么碰一碰他啊,看着他笑一笑啊啥的,准能成。
陆知言得出个结论,周炀这狗东西,吃软不吃硬。
第8章
小雪连着飘了好几天,终于等到十一月下旬的时候,天空放晴了一天。
陆知言套上个藏蓝色的大棉衣,整张脸缩在绿色的雷锋帽里,只露出尖尖小小的半张下巴,冻得通红。
他上辈子一直在南方城市生活,还从没见识过北方村庄这种干干的冷,嘴唇都冻裂了,起了不少皮。
周炀从远处路上过来,他只穿着件黑色的棉衣,也没戴帽子,头皮薄薄泛着一层青,陆知言看着就冷,忍不住说:“你进去取个帽子戴上,小心路上挨冻。”
刚好书记也走过来,听见这句话哈哈一笑,说:“陆知青说的对,也是为你好,周炀,穿厚点去。”
周炀点了点头,目光轻轻从陆知言脸上一掠,往屋子里去了。
书记看着周炀进去,扭头看陆知言,啧啧一声,说:“我看周炀这小心现在也就听你两句话了,你们两兄弟这相处的,老夫老妻似的。”
陆知言冰凉冰凉的脸被他这句话说的“哄”一下,热了起来:“叔,你别乱开玩笑。”
周炀手里拿了个帽子出门,就听见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知青从帽子底下细声细气的说:“我拿周大哥当哥哥看呢。”
他脚步一顿,看着小知青即使是层层大棉衣裹着,但依然瘦骨嶙峋的身躯抿了抿唇。
把帽子往头上一戴,他嗓音沉沉的道:“走了。”
陆知言第一次坐七零年代交通工具的体验不太好。
北风迎面呼呼的吹,虽然没有雪,但还是让人睁不开眼睛,冻得鼻子下巴都要掉了。
路两边挂着雪的光秃秃的白杨树,笔直笔直的站着,飞快在视野里后退。
头顶那一轮太阳像是被人用玻璃罩子罩起来的一样,就跟那冰箱里的灯没差别,照在人身上没有一点热。
起伏不平的路上坑坑洼洼,拖拉机一会儿“咯哒”一下,一会儿“咣当”一声,磕的人不是上牙齿碰到下嘴唇,就是一脑门子碰到前面的人。
陆知言简直欲哭无泪。
他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放到胸前,肩膀高高的耸起,企图把脖子再缩进去一点。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冷的遭不住,身子打着颤,上牙齿碰着下牙齿,浑身骨头都发疼。
这一天去城里的人不多,开拖拉机的大叔是为了回来路上带几个城里念书的学生,因而拖拉机上还算宽松。
周炀坐在拖拉机车厢两边的坐壁上,一手扶着前面的栏杆,目光望着前方,表情沉冷严肃,一言不发。
书记和拖拉机机主唠嗑,两人从村头谁家鸡下了几个蛋再到村尾那家杀的猪大概多重,越聊越起劲。
陆知言啥也没听进去,他浑身力气放在抵御寒冷上,努力让自己尽量少呼吸,但北风还是刀子一样往脸上刮,他忍不住露出了丝绝望了的神情,微微偏了偏头。
突然感觉刚刚止不住的北风好似停了下来,陆知言惊讶扭过头,便看到一个宽阔的背影遮在他面前,尽数将风遮去了,正转过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陆知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冰凉的两只手被握住了。
周炀手很烫,掌心包裹住陆知言的两只手,放到了棉衣兜里,然后扭过头去。
陆知言不得不要身子微微前倾才能让自己两只手被周炀牢牢的握住,他忍不住挣扎了一下,想拉远距离,周炀却把他往前一拉。
陆知言身体没控制住,胸膛砸在他后背上。
这个姿势看上去,就像是陆知言在从背后拥抱着周炀。
周炀说:“别动。别吵。”
陆知言没再动弹,他又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当初为了不干活都能跑去勾搭一点也不认识的周炀,何况是今天。
周炀这么说,他便心安理得得把下巴往周炀背上一搭,脸转过去,两只手任由周炀放在衣兜里暖着。
然而紧贴着周炀后背的胸膛也不自觉热了起来,慢慢变得滚烫。
*
等到县城已经中午了,开拖拉机的大叔把车在城门口一停,笑眯眯地说:“行,那你们就自己转转,我在这等着,咱们下午五点回。”
下午四点多,那些孩子也放假了,刚好能一起搭车回去。
书记点头,看向周炀和陆知言说:“我去城里看看儿媳妇,那你们两个自己去,啊?”
周炀在的时候陆知言基本都不怎么说话,只把帽子底下的脑袋上下一点。
看着书记走了,周炀也带着陆知言往城里走。
陆知言缩着脖子跟在周炀后面,他感觉有点饿,忍不住从袖子里伸出两截手指头抓住周炀的袖子,晃了晃。
周炀扭头,看着他脸蛋冻得通红的说:“我饿了。”
十分理直气壮。
周炀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大饭店,他刚刚就是领着陆知言过来的。
“去吃饭。”
周炀让陆知言进去吃想吃的,他要去旁边的摊子上吃面,陆知言拉住他,说:“一起进去。”
“不然一起去吃面。”
这种大饭店一看就不便宜,就算如今基本上都是公家经营,可以靠前票买,但自己还是要付钱的。
陆知言最后还是拉着周炀进去了,墙上贴着菜单,陆知言眼巴巴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要了两碗牛肉面,再多要了两个鸡蛋一碟小菜,控制着自己不要丢人的咽唾沫,拉着周炀到旁边坐下。
等到叫到他们的号,周炀过去端碗,两碗清汤红油绿葱的牛肉面放到面前,陆知言哆嗦着手抽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周炀。
周炀却说:“你先吃。”
他又转过身走到柜台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会儿后走了回来,把拿来的两个鸡蛋放到桌上,看着陆知言很轻的笑了一下。
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下肚,陆知言整个人活了过来,就是嘴巴裂开的时候喝热汤确实疼的要命,但他还是一边“嘶嘶”一边把汤都喝完了。
两人出来后,周炀带着他到县里唯一的新华书店去买书。
书店门从外面掩着,陆知言还以为没人呢,周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书店里没人,老板坐在炉子前缩着手打瞌睡,听见有人进来,头猛的一点,然后赶紧看过来。
“哎哟,这么冷的天,您二位还来看书啊?”
老板站起来,说:“看看买什么?我这里基本上都有。”
周炀走在前头,老板以为买书的是他,却见他往身后看了眼,问:“你买什么书?”
陆知言摇摇头说:“我自己看看。”他往前走出一步,抬起脸,老板才看清他的模样。
一张脸蛋雪白,两弯长眉轻蹙,嘴唇却格外的红,抬眼看人时带着几分笑,说话嗓音清甜:“老板,你这里有没有高中的资料?”
老板愣了一下,突然看到这小青年旁边浓眉大眼的男人目光沉冷地看着自己,陡然回过神,连忙往里走:“有呢有呢,学校里有几个孩子经常来我这里买书。”
他从木柜最底层抱出一摞书,又踩着板凳从另一边柜子最上头抱出三四本书来,然后说:“我看你是城里人吧?”
陆知言含笑摇头:“不是,从下湾村来的。”
老板惊讶道:“哟,那下湾村距离县城还挺远,你们坐了一早上车吧?”
把书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上面厚厚一层灰,老板拿了个干抹布擦干净,拿起来一本说:“那我估计你应该是去下乡的知青吧?念过书的没念过书的我都分的清清楚楚,这双眼看不错,一看你就没吃过苦,是个念书的料子。”
陆知言翻开手里的书看了两眼,合上书笑着冲立在一旁的周炀抬抬下巴:“那老板你看看我哥,怎么样?是念书的料子吗?”
老板又扭头看周炀,看了好几眼才拍了一下额头笑:“我都没看出来你们是两兄弟,瞧我这眼力劲。”
然而他心里纳闷,这两人一个白的晃眼,看那长眉细眼的,还有一双伸出来不染纤尘的手,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
另一个却皮肤微黑,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面容冷肃,一双手骨节粗大,上面全是茧子和伤疤,明明显显一个地道的庄稼汉。
这两人是兄弟?逗他玩儿呢吧。
他笑着打哈哈,说:“有你这么个弟弟,哥哥差不离,差不离。”
陆知言“噗嗤”一下笑出来,他烟波流转的瞥了眼周炀,待到选好书付了钱,二人走出来,他才乐不可支的说:“你看,我说咱两是兄弟,人家老板都不信。”
周炀手里提着书,看陆知言两只手揣袖子里,笑的眉眼生花的模样,不觉心头微微一动。
他又想起已经是好久前的那场梦里。
面前的小知青就是这样笑,笑的他晕晕乎乎。
周炀看着陆知言笑完,才微微垂下眼睛,声音听不出几分开玩笑的意味,说:“你知道我的心意。”
陆知言笑容一僵,这是周炀第二次说这句话。
第一次他可以当周炀随口一说,但这一次他再不能这样想了。
然而当真后,怎么办?陆知言不知道,他只好把手揣好,闷头往前走,不说话了。
周炀也没说什么,提着书跟在他身后。
陆知言买了好几本书,还买了两个本子和几支笔,把东西拿过去后,开拖拉机的大叔还挺惊讶,问他们就是来买书的。
陆知言被周炀刚刚那句弄得心神不定,不太想说话,点点头就想上车待着。
周炀却一把拉住他,不容拒绝的说:“去给你买身衣服。”
陆知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棉衣,这还是他从周炀箱子里翻出来的,原主傻逼到来下乡压根没带冬天的衣服。
“不用了,”他说:“我凑合着穿穿你的衣服得了,一个冬天而已。”
刚进城,陆知言是买衣服的想法的,但现在没了。
周炀不肯,拽着他往前走,陆知言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进一家服装店。
服装店老板看两个人一前一后别别扭扭的进来,赶紧迎上来,问:“您二位看看,要什么?”
周炀指了指陆知言,问:“有没有他穿的衣服?”
老板连忙往后看了眼,就看见一个比女孩子还白的小青年缩着脖子瞪旁边的人,还说:“我不买衣服。”
老板赶紧看向周炀,有些为难的神色,周炀一把将胳膊搭在陆知言脖子上,往回一勾,把他压在胳膊底下。
声音冷沉:“别管他。”
第9章
两个人中一眼就能看出说话算数的是旁边的大高个,那白白净净的小青年瞪了半天,大高个也不为所动。
老板笑呵呵问:“你看要什么衣服,棉衣还是……对了,最近新进的羽绒服,从南边进的货,穿身上轻飘飘的,但暖和,比咱们穿好几件棉衣都保暖,看看吗?”
羽绒服在陆知言那个年代不值一提,但在七十年代的小县城里绝对算得上流行货。
周炀看到过村里有人穿羽绒服,听说是从省城带来的,挺贵,但穿着好看,暖和。
他没多想,拽着陆知言的肩膀往前一推,说:“给他试试,”
老板眉开眼笑的拉着陆知言往里面走,从最里头的架子上取下来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长度到膝盖。
“我看你长得又白又俊,试试红色的,肯定好看。”
羽绒服没什么样式,就在腰间绑了个抽绳,陆知言不想试,可周炀干脆直接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就把棉衣脱了下来,然后拽着他穿上。
陆知言又气又无语,他感觉周炀现在是真把他当媳妇一样对待,可他还没答应呢。
至于拒绝……陆知言倒没想过,他就是心里头别扭,感觉周炀和自己好像也不配。
再说了,他到时候肯定是要考大学的,到时候考出去了,和周炀也走不到一块。
他有些生气的看着周炀,周炀却恍若不觉,他低头,粗砺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着拉链拉上来,直到陆知言脖子处,松开手,然后后退半步,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陆知言上下看了看。
周炀说:“很好看。”
陆知言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胸膛处那口气被什么东西堵住,慢慢变得又涨,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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