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周看到他的脸时先是一怔,接着注意到他泛青的嘴角。
打架是不好的,于是于周默默把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大概是见于周没有挑衅的意思,对方把视线从于周脸上移开,沉默地戴上了耳机。
于周跟着他的动作把安全带系上,贴着椅背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身侧,已经做好了上天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于周有些无聊地扭了一下身体,在广播声里把手机关机,最后板正地恢复原状。
飞行时间是两个小时三十分钟,前半个小时,于周一直保持着扭头看窗外的姿势,而靠窗的男生总是时不时转头看他,出于礼貌,对方回头时于周都会和他对视,几次下来,对方忍不住开口了。
男生摘下耳机,耳麦贴着他的喉结,说话语气糟糕,问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于周:“好看吗?”
天微亮,窗外的地平线叠了一层橙色光层,于周点头说:“好看。”
对方大概愣了三秒,脸变臭,突然用帽子把脸盖住了。
于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很干净得体,回忆起自己的行为,也还算有礼貌,而且他还很大方,允许对方坐在了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对方不领情,还很霸道地和他说:“不许看了。”
于周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于是在剩下的两个小时里,他不再理会这位霸占人位置的,不礼貌的人,也不望向他旁边的小窗,而是把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但另一边视觉受限,没多久,于周就感到了无聊。
早班机,于周开始感到困顿,迷糊间微弱的光一点点地渗透进机舱,橘色的光影浮上云层,天色逐渐破晓,这还是于周第一次距离太阳这么近。
看得太认真,以至于什么时候又把头转回来了于周也不知道,于是回神后再一次和那人对视上。
于周想,如果他又要小气地不允许自己看窗外,那他要态度强硬地把位置换回來。
可惜对方没有给于周发挥的空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好几秒,戴上眼罩偏开了头,把自己的座位往后调整了一些。
因为对方睡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于周度过了一个舒服且自在的飞行时光。
但这份自在只维持到了飞机停下的那一刻。
飞机停下,机舱内人群涌动,于周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而他身旁的男生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
机舱渐渐变得空荡荡,于周摸了摸安全带,抬头时那人正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不好的话。
乘务人员注意到他们的异常,快步朝他们走来,于周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慢慢烫起来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乘务人员已经很近。
于周还没来得及回答,听见身旁的男生回答对方:“谢谢,不用。”
于周抿着嘴,想举手说自己可能需要帮助,但下一秒对方弯腰朝他靠近,近到于周发现他耳廓上还有两个小耳洞,对方的发尾也蹭到了他的鼻子,让他觉得有些痒痒的。
对方伸手拎起贴着他小腹的安全带,咔嚓一声,于周被解救了。
后来的于周问过傅怀辞,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解安全带。
傅怀辞当时摸着他发烫的小腹,贴在上面亲了亲,却对于周说坏话:“因为你笨。
于周不好反驳,捂住肚子不给对方碰,但傅怀辞最会哄他,给出好多让于周不好意思听的夸奖,逼得他只能改用手捂住傅怀辞的嘴,不让说。
于周和傅怀辞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法学院的大一新生宿舍。
就读金融系的于周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因为半道在校园里迷了路,去的迟了,同系宿舍没有再能留给于周的床位。
辅导员让他找本系的宿管阿姨,要空床位的宿舍名单,宿管阿姨让他去找数计院的宿管,最后于周从化工院的宿舍楼出来时,额头已经沾满了汗,手心也因为拖久了行李箱正在微微颤抖。
于是他不愿意再走,拉着行李箱找了个最近的宿舍楼,板着脸走进去,出来时表情终于亮了。
可嘴角的笑意没能维持很久,在见到未来室友的那瞬间,于周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小虎牙看不见了,表情换成了警惕。
傅怀辞再次看到他时表情也不好看,并对于周给出的,来他们宿舍的原因,表现出了不相信,所以第一时间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这是六楼,没有电梯,于周好不容易爬上来,缩在身后的手心磨了很红,天色渐黑,因为换宿舍这件事,于周第一次与一个皮球感同身受。
最重要的是,这是这栋楼里,唯一一间还剩有一张床位的宿舍,而且他现在肚子开始饿了,如果这个人不放自己进去,于周将要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而对于这位从机场开始,就跟着自己的人,傅怀辞没心思猜测对方的为人:“去别的地方,没床位给你睡。”
“宿管阿姨告诉我,你们宿舍还剩一张床。”于周不肯放弃。
“她记错了。”傅怀辞回答。
下一秒,门在于周的面前被用力关上。
里面很快传来交谈声,于周不擅长和这样坏脾气的人争论,只好拖着行李箱往楼梯口走去。
夏可岚在这时打来电话,于周放下行李箱,坐在上面和她报备。
夏可岚那头有些吵,夹杂着一些脚步声。
“吃饭了吗?”夏可岚第一句问他。
于周低头锤了锤膝盖,声音没有底气:“吃了。”
“那现在是在宿舍吗?”夏可岚笑了笑,问他,“环境怎么样啊?”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于周往旁边错了错,不挡住人了才说:“宿舍很好,很干净,有三个室友。”
“床铺好了吗?”夏可岚问。
“铺好了,”于周头靠在栏杆上,往下看那盘旋着看不到头的楼梯,和她说,“躺着很舒服。”
夏可岚叹了口气,不开心道:“你一走妈妈都不习惯了。”
“你要适应。”于周给出建议。
“知道了,知道了,”夏可岚答应着,在那头偷偷说他,“小古板…”
于周说:“我听到了。”
夏可岚这才笑了。
“妈妈最近换了个工作,是个大公司哦。”夏可岚让他不用担心生活费的问题,以她现在的能力甚至还可以给他每个月再加五百。
夏可岚说完有些得意,非要于周夸自己:“我有实力吧?”
“超级有。”于周评价,但拒绝了她大手大脚的提议,认真地和夏可岚说,“但是不要再加五百了,我的生活费很够。”
“现在够又不代表以后够,”夏可岚在那头笑,“我们诌诌也是要谈恋爱的嘛。”
于周觉得自己不能很好地处理这种亲密关系,有些抗拒:“我不想。”
在人际关系上,于周从小到大都是极度懈怠的态度,夏可岚也不愿意强迫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所以一直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结果一眨眼人是顺利长大了,可除了郑少茁以外,夏可岚几乎没在他嘴里听到过别的朋友的名字。
“于周,”夏可岚叫他的全名,给他布置任务,“要多交朋友。”
于周下意识抗拒。
夏可岚苦口婆心又劝说了十分钟,于周才勉强说:“我可以试试。”
但于周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的如此快速。
电话挂断后,于周起身,愁眉苦脸地望着他的行李箱,正打算再次踏上寻找住处的路程。
可行李箱没能提起来,于周转头,发现了身后的人。
“你就是我们宿舍的最后一位成员吗?”对方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很温柔,和他自我介绍,“我叫燕予凡。”
于周不笨,当然知道这个没有见过他的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认出他来。
顺着燕予凡的视线,于周在黑夜中向另一头望去,果然看到那个坏脾气的人拐进了宿舍。
就像飞行期间,先是不允许他乱看,但最后又帮他解开了安全带那样,傅怀辞不留情面地把他关在了门外,却又在听到他和夏可岚通话后勉强同意了他的入住。
起初的傅怀辞总是这样,不喜欢自己的靠近,却又不情不愿地对他好了很多很多次。
他不爱和自己说话,对着自己总是一张不变的臭脸,同一侧床位,绝对不会和他头挨着头睡,其他两位室友节假日回家时会更明显一些,只剩下两人的宿舍,傅怀辞就当他是空气。
对于怕麻烦的于周来说,和室友关系紧张就是一件会带来很多麻烦的隐患问题。
更何况,通过于周的努力,同宿舍的燕予凡和邓贺都已经和他成为了不错朋友,虽然发现的比较晚,但于周认为,自己是有交朋友的天赋的。
一开始,他计划靠近傅怀辞,试图让对方解除对自己的错误偏见,他会给傅怀辞带自己喜欢的蛋糕,下雨了特地回来帮他把阳台的衣服收起来,分门别类地收纳好,连内裤都不计前嫌地帮他叠好。
可傅怀辞不吃他的蛋糕,于周看着那块精致的,压着颗大草莓的美味蛋糕就那么放到了第二天,最后被傅怀辞丢进了垃圾桶。
不仅如此,傅怀辞对于自己帮他叠衣服的行为,也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把衣服全部打乱,重新丢进了洗衣机里,并有些生气地问于周:“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距离感?”
除了郑少茁,于周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交过朋友,关于朋友间的相处方式,他欠缺经验,很难找到那个平衡点,不知道靠近是要多近,也就没能注意到自己缺少边界感的种种行为,为傅怀辞带去了什么烦恼。
可再怎么样,他也看得出来,傅怀辞不喜欢他。
也许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于周的主动靠近导致他们的关系陷入困境,傅怀辞开学时在校内碰见于周还会面无表情地和他打个招呼,学期末连点头也没有了。
在此基础上,寒假回家途中两人又乘了同一班飞机回安城,因为前后脚一起定的票,两人的位置再次挨到了一起,可最后却没能坐在一起,因为傅怀辞看到身旁是他后,升舱了。
于周不明白两人关系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再次意识到,交朋友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他并没有伤心,而是隐蔽地收起了自己的靠近,并把原因归结到了傅怀辞的坏脾气当中。
可没想到,他不打算对傅怀辞好了,两人的关系又迎来了转变。
这一年的寒假,于周没能和夏可岚一起度过。
夏可岚自从换了份工作后,于周觉得她忙的时间更多了,但看着对方充满干劲地给自己画出一个一个大饼,于周觉得这样的夏可岚也不错,至少比以前有活力。
可这次回来,夏可岚不知是不是那股劲头过了,于周总觉得对方疲惫了很多。
大概过了一周,夏可岚就把于周送到了一座漂亮房子前。
“妈妈这段时间要出差一趟,过年不一定回来,你在爷爷家里待几天,工作结束了我再来接你。”夏可岚是这么和他说的。
于周是第一次来这里,甚至前一天才知道自己还有个爷爷,他不愿意,可夏可岚第一次表示出了强硬的态度。
房子很漂亮,跟夏可岚和他住的小屋比起来,不知大了多少倍。
于家很快有人出来迎接了他,于周被夏可岚笑着往前推。
看年纪,出来的人应该就是他爷爷,于周觉得陌生,又一次产生了想走的念头,可转头后,夏可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大门外,并叮嘱他:“要好好听话。”
于宗平把于周领进门,和他介绍起家里的其他人。
“这是你伯父。”于宗平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于周看着对方的长相,有一些和于修群相似的部分,于是叫他:“伯父。”
于修远随意地应了一声,只短暂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于周叫他身旁的女人伯母,对方依旧只是简单点头,下一秒哄起了身旁的男孩。
小孩大概十岁左右,长得圆滚滚的,于周听见他们叫他桐桐。
“叫哥哥。”于宗平放缓了语气,让于桐叫于周。
于桐不愿意叫,看着于周露出讨厌的眼神,大喊道:“我才没有哥哥呢!”
于宗平看着于周平静的,并不打算反驳的表情,突然就想到了自己那个去世了十几年的小儿子。
也是这样的懦弱和无能,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反抗,还是于宗平发现他和夏可岚的恋情,并让他们断绝来往那次。
在于家,不听话的孩子偶尔懂事一回都能够让父母落泪,而一直听话的孩子,只是反抗一次也是没办法被允许的。
于修群从出生起身体就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和夏可岚也是在医院偶然认识,于宗平知道后,把医生叫来了家里,不再允许于修群用这个借口出门,直到给他准备的联姻结束为止。
于宗平起初并没有把于修群的反抗看在眼里,直到对方在婚礼上把刀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在这之后,没有在于修群身上花过太多时间的于宗平只当自己没了一个儿子,再后来就是听到于修群去世的消息。
对于自己这位孙子,于宗平也调查过,除了外貌遗传得好,几乎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人际关系简单,性格也孤僻呆板,直到夏可岚把他的高考成绩摊婻風在自己面前,于宗平才发现这孩子至少成绩还算不错。
于宗平甚至懒得猜测夏可岚时隔近二十年第一次联络他的目的,而且一个成绩好的孩子,也并不能为于家带来什么。
直到于宗平最近在参加傅家举办的宴会上,了解到傅家少爷和自己的这位孙子就读于同一所大学,抱着试试的心态,于宗平重新调查起于周,这次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
于周被接回于家的第一天,于宗平便带他去傅家露了个脸。
那是于周第一次来傅怀辞的家里,比于家更大,也更华丽,墙上挂着各种,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名画,于周坐在于宗平的身旁,局促不安的,怕自己碰到一米远外的古董花瓶。
“这就是修群的儿子?”对面坐着的男人眉目深邃,弯着眼睛时眼角有细微的皱纹,给于周一股熟悉的感觉。
于宗平笑着点了点头,和傅镇先说:“说来你小时候和修群关系很好,他也该叫你一声伯伯。”
傅镇先笑了笑,把目光放在于周身上,于周这才抬头,叫了一声:“伯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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