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蕴在一旁站立不适,索性双臂环胸抱怨起来:“自古帝王多薄情,说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假。”
屋内除去他三人外,还有候在一旁呈盛血器具的一名小太监,以及小皇帝的随身侍女挽月。
梁宜捉过袁沃瑾割破的手腕置于琉璃碗口上方,抬头看向啊蕴提醒:“这位小公子可要慎言。”
瞧着自家将军只顾阅书,无所动静,啊蕴甚是不快:“这市井中有一种情爱话本,说的便是那负心的男人为了救治所谓的心爱之人,而要挖其妻的心肝脾肺肾来当药引,可他不知,那心上人实则一狐媚之女,这被剖心肝的妻子才是真心爱他,最后痛失爱妻,这负心汉才知悔过,却到底也不过是红了眼哭两声罢了,梁太医你说,这样的男人不是薄情寡义是什么?”
梁太医话到心口又咽了回去,只道:“老臣不懂情爱,不敢妄语。”
一旁的挽月听着这番话,有些困惑不解:“天下当真有这样负心的人?”
啊蕴冷哼:“这样的人可就在月姑娘身旁。”
“在我身旁?”挽月挠挠头,“难道,是袁将军?”
无辜中箭的负心袁:“……”
挽月歪头问啊蕴:“我说的不对吗?”
啊蕴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翡翠琉璃碗盛满一碗血,梁宜取过一旁药匣子里的纱布开始为袁沃瑾包扎伤口,候在一旁的小太监立时上前端过碗。
袁沃瑾瞧了瞧屋内其他人,吩咐道:“你们几人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梁太医说。”
啊蕴应声点头:“是。”
转头见挽月还在抓耳挠腮地猜测负心之人,顺手抓住她的胳膊便往外拉。
几人退至屋外,袁沃瑾这才转头问梁宜:“敢问太医,这端王殿下饮用了在下的药血,腿疾可有好转?”
梁宜直言不讳:“或许一时难以自愈,但殿下近日来气色却有好转,还多亏了公子。”
“我倒是听闻,这世间还另有其药可治百疾,”袁沃瑾微微侧眸,暗窥梁宜的反应,“传闻上古闼婆村,有一味神龙骨血,可肉白骨,活死人,不知太医可有耳闻。”
梁宜替他包扎伤口的手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老臣不曾听闻。”
将他稍顿的动作和有意躲避的神态纳入眼中,袁沃瑾到底也没再多问。
梁宜走后,啊蕴转头便进了屋,屋中除去他二人便再无他人,啊蕴这才道:“小皇帝这两日处置了上阳节那日行刺之人。”
窗台外的花园中,一袭玄色龙袍的小皇帝此时正推着他那貌若谪仙的皇兄步入亭台中。
啊蕴随着自家将军的视线望去:“不过小皇帝似乎知道些什么,对于我们雇佣的江湖杀手,他倒是未从追查,一并归为另一拨想要刺杀将军您的那拨宫人之中,而这宫中来的刺客他似乎也知是谁人所为,但并未过多追究,而是抓了几个为首之人入狱获罪便就此了之。”
说到此处,他转眸看向袁沃瑾: “这最后一拨人,小皇帝同我们一样并不知情,且那些刺客似是死士,抓来的几人不待拷问便服毒自杀。”
听着他的话,袁沃瑾缠了缠手中的纱布,未置一词。
啊蕴又道:“能养死士之人,绝非等闲之辈,看来这宫中,另有其人要这小皇帝的命。”
袁沃瑾忽然发问:“你认为——会是谁?”
瞧他目光落在楚怀安身上,啊蕴疑惑:“将军怀疑是这端王楚怀安?”
袁沃瑾没有作答。
啊蕴有些否定:“这楚端王无权无势,实在不像是会谋取帝位之人。”
袁沃瑾瞥了瞥棉麻纱布上溢出的血色:“我并未饮食仙草,可这楚端王饮用我的血,气色却有好转,你说,他图的是什么?”
啊蕴蹙眉:“将军言之有理,莫非这楚端王在撒谎?又或是,他并无腿疾?”
袁沃瑾再次目向窗外,一时也难以给出回答。
啊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端起桌上一枚果盘坐至袁沃瑾对侧,而后用手指拨了拨果盘内的蜜脯,拨出其中一枚糖渍最少的干枣来:“将军,王上来信。”
袁沃瑾低眸瞥了一眼那枚干枣,而后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告知。
啊蕴觑一眼窗外,低声禀报:“此枣果内养着一只蛊虫,正是王上派暗卫所传,此蛊名为噬心蛊,是王上以重金从西域所求,蛊虫以心头血供养三日便会择此人为主,再喂以他人,食此蛊之人,必会忠从蛊主之令,否则便会遭受万蛊噬心之痛,非养蛊人心头血不可解。”
啊蕴转头看向窗外的楚怀瑜:“楚怀瑜喜甜,故而王上才将这蛊虫引入冬枣之中,而这蛊虫非毒物,银针也无法辨别,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枚冬枣掺入楚怀瑜平日的甜食中,他食下此蛊后,从此便不得不听命于将军。”
袁沃瑾也伸手拨了拨那枚枣脯::“是你告知王上楚怀瑜喜甜?”
听他如此问,啊蕴顿了一息,有些心虚地答话:“属下也是希望将军能够早日逃脱这牢笼,好回郑国与伯母团聚。”
从一开始郑王便要他取得小皇帝的信任,如今小皇帝对他几乎毫无防备,想来让小皇帝吞下这蛊虫一事也是轻而易举,只是自家将军这神色,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莫非将军当真对那小皇帝生了情谊?”啊蕴心中愤懑,“依属下看,他不过是为了他那皇兄,利用您,拉拢您,才对您百般依顺,可自回了皇宫,他便无暇顾及您,整日陪着他那皇兄。”
而此刻不远处的亭台中,小皇帝枕在那人的膝上,一副乖软温顺的模样,是平日里任谁也不曾瞧见的模样。
察觉到那一处窗台内的视线,楚怀安伸手顺了顺楚怀瑜枕在膝上的脑袋:“陛下近日来总是心不在焉,是有什么心事么?”
楚怀瑜似是未听闻他的话一般,仍是一动不动,目光无神地盯着某一处不说话。
楚怀安轻叹一口气:“陛下不愿说,臣不勉强你。”
“皇兄——”只听膝上人忽然开口。
“嗯?”楚怀安应声。
楚怀瑜讷讷地问他:“皇兄不喜欢那袁将军是么?”
楚怀安默了默,而后反问他:“陛下喜欢吗?”
楚怀瑜垂眸,不答话。
楚怀安笑了笑:“陛下欣赏此人,想纳他为己用,甚至想要他替换扶邱的位置来保护臣。”
他低眸轻声问出:“臣说的对吗?”
楚怀瑜抬头仰脸:“原来皇兄都知道。”
楚怀安亲昵地理了理他耳边发丝:“臣还知道,陛下为了获取他的一颗忠心,顺应他的计谋以身挡箭,险些丢了一条命。”
楚怀瑜颤了颤眼睫,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一刻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利箭袭来的一瞬,是姨娘为他挡箭的画面,他顾不得其他,本能促使他挺身而出……
见楚怀瑜不说话,楚怀安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臣谢过陛下一片好意,可臣不值得陛下如此。”
楚怀瑜似是喃喃而语:“朕不想皇兄一直生朕的气。”
楚怀安愁眉:“陛下险些连命都丢了,叫臣如何生你的气?”
楚怀瑜抬眸看他:“那朕往日做的那些荒唐事,皇兄也都不会再计较了吗?”
楚怀安轻叹:“陛下,你是这大楚的皇帝,是一国之君,臣纵然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臣子,陛下有百般不是,臣也无权责备,陛下更无需因顾及臣的感受便去做傻事,你叫臣怎么受的起?”
楚怀瑜正待又辩驳:“皇兄如何受不起……”
“君臣之礼,不可逾矩。”楚怀安断去他的话。
他怏怏“哦”了一声,又伏趴回他膝上发呆。
窗内,啊蕴瞥了一眼压根没瞧进书本内容的袁沃瑾,故作叹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袁沃瑾紧握手中的干枣,收回视线默不作声。
……
两日后,皇家狩猎场。
挽月一边帮楚怀瑜系着披风领带,一边嘀咕着:“陛下肩伤未愈,为何还要来狩猎,狩猎也便罢了,也不多带些护卫,若是伤了哪里,让奴婢如何赎罪。”
狩猎场内除去三十来个护卫,便只剩下楚怀瑜、袁沃瑾、挽月及啊蕴四人,挽月抱怨了一路,不知自家陛下今日又是应允了什么人的承诺,偏要同袁将军来这狩猎场。
系好披风,瞧见自家陛下一身轻便的束腰猎装,挽月捂着脸又是一番夸赞,楚怀瑜不耐地用手掌抵着她的额头轻推开他,便迎着侍卫牵来的马走去。
挽月走近啊蕴,抬肘撞了撞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二人身上:“你觉不觉得,他们很像闹别扭的小情侣?”
啊蕴抱着剑,鄙睨:“我们将军性取向正常。”
挽月不满争辩:“我们家陛下生得俊朗啊!”
啊蕴也不甘示弱:“我们将军也很英武。”
挽月:“所以是天生一对!”
啊蕴:“……”
此刻翻身上马的人抓住缰绳,圈住身前的人问他:“你的婢女向来这样吵的吗?”
楚怀瑜默默收回被他指尖触碰的那只手:“你的下属也不差。”
袁沃瑾雀笑一声:“倒是很随你那皇兄,话也说的一样。”
提及皇兄,楚怀瑜问道:“那日回宫,朕的皇兄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袁沃瑾勒住马缰调转方向,回道:“这是臣同端王殿下的秘密,不便告知陛下。”
楚怀瑜噎语,索性不说话了。
袁沃瑾双腿夹了夹马腹,驱马而行:“陛下还未告知臣,今日为何突然邀臣一同狩猎,还与臣——同骑。”
忽然贴近耳旁的鼻息让楚怀瑜不禁一颤,他稍稍躲开与他的距离,语气略有几分不爽:“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理由吗?”
袁沃瑾挑了挑眉,低眸觑见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来了趣味,用力踢了一下马腹:“驾!”
身前的人毫无防备地跌近他怀里,仍是惧怕纵马之态,却不肯开口命他放慢速度,傲娇的性子一如既往。
直至深入丛林,惊飞树梢一众鸟雀,他才反手从背上的箭筒中拔箭狩雀。
三箭齐发,招招中的,许是大将军怜惜众生,箭并未伤鸟雀性命,而是钉在了鸟雀的尾翅上。
楚怀瑜从惊吓中缓过神,似乎也忘却了些许害怕,开始盯着他射箭狩猎。
袁沃瑾勒了勒马缰,放慢速度,将弓递到他手中:“陛下试试?”
楚怀瑜缓缓接过弓与他一并递过来的箭,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他仍是试着置箭拉弓,拉到一半身后忽然覆来一双手臂,宽大而粗糙的手掌覆在了他纤细白嫩的手背上,替他撑起了弓箭的拉力,只余一个箭尖的方向凭他调转。
楚怀瑜不自在地挣了挣:“朕自己来。”
袁沃瑾却并未放松力度,而是抬高弓箭的角度对准不远处乱飞的鸟雀:“陛下肩伤未愈,臣只好代替这只箭,满足陛下的心愿。”
射出的箭如愿中了一只鸦雀,可这一箭的目的却不再是鸟雀的翅膀,而是正中腹部,疾飞的鸦雀生命终止,垂落着双翅从空中坠入尘土。
楚怀瑜目向那只鸟,声色淡冷:“若是,朕要你死呢?”
林中的风掠起一阵清香,却抹不去小皇帝心头的杀意,未及弱冠之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却生生有着将人斩杀与无形的威压。
二人沉默许久,袁沃瑾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箭悉数递给马上的人:“十箭之内,陛下若能触碰到臣的一根发丝,臣便任凭陛下处置。”
第31章 你抱紧点
楚怀瑜未接箭筒,袁沃瑾主动将箭筒扣到马鞍上,而后拍了一下马臀,马撅蹄而走,马上的人不及防拉住马缰半俯身而下伏在了马背上。
距上次御骑狩猎已过十三年,多年未曾触及,楚怀瑜煞是陌生,加之儿时坠马的场景不断浮现在眼前,令他仍有余悸。
在原地等了半日,迟迟不见楚怀瑜归来,袁沃瑾索性顺着他消失的方向一路深往丛林,直至一处清泉小溪旁,才见一人一马,马上的小皇帝双手死死攥着缰绳,勉强坐直,而甩着长尾的猎马正在溪边饮水。
时值仲春,林中野菊丛生,一片片鹅黄的迎春花夹杂着金灿灿的小皱菊,犹如乍落人间的点点繁星,一路铺陈到那人的马蹄下,马背上的少年身着金丝镶边的玄色锦服,轻薄的鹤氅随风微漾,勾勒出少年修挺的身姿,似若踏世凡尘的天之骄子,倾城绝色不过如此。
袁沃瑾侧依树干,欣赏起溪边人笨拙地拽着马缰试图要身下马“迷途知返”的模样。
那一处,楚怀瑜再次拽了拽缰绳,小声警慑:“不许喝了,我们要去取袁琼的狗命。”
狗命袁:“……”
马儿只是甩了甩尾巴似乎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袁沃瑾不觉雀笑一声,而后屈指含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饮水的马儿双耳一竖,随即撅蹄转身,致使马上的人险些摔落在地。
转身瞧见树下的人,楚怀瑜气不打一出来,随即从腿间的箭筒里拔出一枚箭,对准了他便放出那只箭。
谁知那箭如绵软的飘絮,还未触及对方的身体,便率先在他身前曲线下落。
袁沃瑾挑眉看了看地上的箭:“陛下好箭法。”
楚怀瑜:“……”
二人离得不算太远,却也并不近,若当真要伤他,需得花大力气,可现在肩伤未愈的人显然并不适合强力拉弓。
好在“体贴的”大将军也做出了让步,就在原地没有躲避。
一刻钟后,九箭无一次射中。
看着脚跟前杂乱的一堆箭,袁沃瑾颇为好笑地用脚尖踢了踢:“若是陛下最后一箭仍无法损及臣,便要答应臣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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