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虽都落了空,楚怀瑜却并不气恼,只问:“什么要求?”
袁沃瑾直言道:“不许再提取臣性命一事。”
楚怀瑜并未应他,而是惯例自手边抽取一根箭,置于玄上开弓,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而后一箭到底,毫不犹豫地松手。
羽箭弹出,簇头划出一道劲风,径直有力。
袁沃瑾瞬息侧首,箭身划过发丝钉住了身后之物,而后便听一声哀嚎,一匹野狼中了箭。
再转身来,马上的人一手虚力地垂坠,一手捂着胸膛,额角渗出了细密可见的汗珠,应是扯动了伤口,疼得不轻。
因中伤野狼的号召,不刻,丛林里便远远近近地传来应暇的狼嚎声,楚怀瑜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手上的弓扣在马鞍一侧便牵动着马缰纵马而前。
看他驰马而来,俯身而下伸出的左手,袁沃瑾没有犹豫,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马,一把圈住他的腰抓住马缰,用力拍了一下马臀:“驾!”
马蹄掠过丛林,惊起片片繁星,鹅黄的素馨纷飞四起,飘落的野菊芳香四溢,群狼环聚而出,蹄声奔踏追逐,袁沃瑾伸手正待拔箭,却落了空。
楚怀瑜虚弱无力地提醒他:“没箭了。”
若是一马平川,狼速尚不及马,然而前处山路崎岖,很快承载着两人的马便会落了下风。
想到这里,袁沃瑾有意堵身前的人:“你若不想着杀我,便不会落此下场。”
楚怀瑜:“哦。”
听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袁沃瑾莫名便生出几分不快,讨问他:“臣若不躲,陛下分明可以杀了臣,为何又要留一手?”
楚怀瑜好耐心回答:“你也说了,你不躲,朕才能杀你,可若真要杀你,你又当真不躲吗?”
袁沃瑾哧笑一声:“陛下今日要杀臣,明日又要讨好臣,臣不懂,陛下每日都在想什么?”
楚怀瑜:“让你懂了,朕便不是朕。”
袁沃瑾:“……”
他低眸磨牙,瞧着近在咫尺的耳垂,恨不得现在就咬他一口,叫他这般孤傲凌人。
近至断崖,袁沃瑾迅速拉住马缰,勒紧怀中的人:“信号弹。”
猎马停在断崖上,楚怀瑜乏力地在身上摸了摸,摸到腰间的一只手:“……松开朕。”
腰上的手松了松,他掏出一枚蜡烛状的小竹筒,正要拔线,马不知怎地受惊扬蹄,手里的信号弹被颠了出去,掉落断崖下。
袁、楚:“……”
二人双双沉默。
袁沃瑾:“臣现在把陛下丢下去就可以逃命了。”
楚怀瑜讷罕地盯着崖低:“唔。”
袁沃瑾没好气地勒近他一分,咬牙切齿:“当真以为我不敢吗?”
楚怀瑜不知道大将军为何生气,仍在诱人发疯的路上策马奔腾,他伸手指指崖下:“要不,朕下去捡?”
袁沃瑾:“……”
人不该,至少不该这样蠢笨却叫人又爱又恨。
不想和这只蠢笨的小皇帝继续理论下去,他调转马头,瞄准狼群中的一颗巨树,而后扯下楚怀瑜身上的氅衣,扬手甩出去盖住首狼的头颅,策马扬鞭冲进狼群,取弓勾住突出的一块树干抱着身前人翻上了树,而后借着层叠枝干连翻两阶直至狼群不会扑上来的高度,又恰好足以容纳二人的敞宽。
狼群似是寻仇而来,没有去追逃脱的马,而是对着树上的二人怒吼。
袁沃瑾瞧了瞧树下的狼:“陛下可知,狼最为固执,你我在树上躲着,它们便会在树下候着,直到将我们活活困死在树上。”
方才翻动间又牵动了伤口,楚怀瑜捂着胸膛盯着树下,低低的喘息,眉目渗出些许担忧来。
袁沃瑾抬头睹见他略显苍白的面色:“陛下害怕了吗?”
楚怀瑜收回视线:“朕不怕。”
他话音未落,扶着他的人便把他往下推,惊得他一把搂住身前人的腰贴进他怀里。
不知哪来的雀喜,袁沃瑾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覆近他耳旁做坏道:“陛下既不怕,抱着臣的腰做什么?”
自知被耍了,楚怀瑜从他怀里退开:“这是朕的本能反应。”
见人摇摇欲坠险些又跌下树,袁沃瑾勾过他的腰往怀里搂了搂:“好了,臣不逗陛下了,陛下让臣看看伤口。”
楚怀瑜这才稍稍消了气,乖了起来,由他松了自己的腰封掀开衣襟检查伤口。
撕裂的伤口正在溢血,需得立刻裹住伤口,袁沃瑾解开缠在手腕伤口上的纱布,轻车熟路地去裹他胸膛上的伤:“缠带并未染上臣的血,将就用着,等侍卫来了立刻回宫换新的。”
许久不听他吭声,袁沃瑾抬头来,便见小皇帝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一转不转。
袁沃瑾转开视线又觑了一眼,只见人还盯着自己,他被盯得不耐:“臣很好看吗?”
楚怀瑜:“你很像朕的奶妈。”
袁奶妈:“……”
袁奶妈的手顿了顿,而后故意用力打了一个结,致使他疼得弓背捂胸才有若无其事地去理他的衣襟。
面对有些幼稚的大将军,楚怀瑜倒并不恼,而是开口问他:“朕很负心吗?”
恕袁奶妈没听懂。
楚怀瑜掩拳轻咳一声:“你的侍卫不是说,朕如同那挖妻心肺的负心汉一般吗?”
袁沃瑾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想起那日啊蕴同梁太医说的话,有些哭笑不得:“陛下还听到了什么?”
楚怀瑜别过脸:“没了。”
袁沃瑾抬头看他:“陛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负心汉吗?”
楚怀瑜乖乖答道:“嗯。”
袁沃瑾低眸系着他的腰封:“陛下若负的是臣,便不是,陛下若负的是天下人,便是。”
楚怀瑜转眸看向眼前人,扑闪了两下眼睫。
袁沃瑾抬眸:“所以,陛下该问你自己,而不是臣。”
由于二人的距离过近,对上彼此的眼眸,皆是一愣。
袁沃瑾微微退开与他的距离,看向树下,转移话题:“陛下为何总爱豢养野狼?”
楚怀瑜也转头看下去:“除了雪猊,朕没养过其他的狼。”
皇室狩猎场理当有护卫定期巡查猎物出没情况,出了这等差错倒不似意外,不过依着小皇帝的神情和语气,大抵也是猜到了有人刻意而为之。
袁沃瑾也不道明,索性背靠树上,枕着双臂:“那陛下为何不养其他的宠物,偏要养狼呢?”
楚怀瑜默了片刻,而后沉声:“狼,不会任人宰割。”
品香楼那日,挽月道出过他儿时的境遇,亲近的宠与人皆被太后生煎活炸,想来,豢养狼群一举,又是叛逆之行,只为违背太后所愿。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忽听几声咕咕腹响,楚怀瑜暗暗捂住腹部,觑了一眼身旁的人,只见他已闭眸似在休憩。
觑见他腰间挂着一枚香囊,他伸手去抓,下一刻手腕便被抓住,袁沃瑾睁眼看他:“陛下要做什么?”
楚怀瑜抓着香囊不放:“朕饿了。”
袁沃瑾低眸瞧了瞧他手里的香囊,先前啊蕴交给他的蛊虫枣果便混在这一袋香囊的蜜脯里,蛊虫已饮嗜了他三日的血,若是此时被这小皇帝误食,倒是成了他的计划。
楚怀瑜见他不答话,又伸手拽了拽,袁沃瑾抽过已被他抓在手中的香囊:“空腹不宜食甜品。”
楚怀瑜俊眉一蹙:“朕怎么没听过这样的歪理。”
袁沃瑾让开他要抢夺的手:“总之就是不许。”
二人争抢间,香囊倒置,内里的果脯悉数倒落,包括其中糖渍最少的一枚干枣。
枣果落在狼背上,惹得群狼又是一阵嘶吼。
看着那枚带着蛊虫的枣果被一只狼吞食入腹,袁沃瑾抓回空香囊,心里竟莫名安心了几分。
瞧那些蜜脯落到了树下,楚怀瑜气嚷嚷道:“香囊还给朕。”
袁沃瑾无视他的愤怒:“陛下宫中香囊数枚,何必在乎此一只。”
楚怀瑜愤愤不乐:“这一枚不一样。”
袁沃瑾翻看手中香囊,忆及他平日频繁更换的那些香囊来,似乎却有不同,这一枚香囊上的九瓣长华格外细致精美,可他仍是装作不知:“哪里不一样。”
楚怀瑜也懒得同他辩驳:“总之,就是不一样,你还给朕。”
袁沃瑾把香囊往腰间扣,窥他一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陛下亲手所赠之物,莫非要讨回?”
楚怀瑜哑口,彻底没了辙。
系好香囊,袁沃瑾又靠回树上:“说起来,陛下还欠臣一样东西。”
楚怀瑜瞥一眼他,不想理他。
瞧他这般气鼓鼓的模样,袁沃瑾禁不住笑意,却又藏住,只道:“臣说过,陛下若十箭之内不能损臣分毫,便不能再提取臣性命之事。”
楚怀瑜气怏怏地哼了一声,而后也往旁侧的枝丫上一靠:“聒噪。”
许是几番颠簸着实累了,没一会儿他便靠着树杈睡着了。
见他心大不知危险,袁沃瑾伸过手臂将人轻轻捞进怀里,就似捞着了满怀菊枝一般,扑面而来的香气清新又好闻。
身上的人不知做了什么梦,还不安分地挣了挣,袁沃瑾用下颌抵着他的发顶轻慑:“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果然,身上的人这才安分下来。
然而睡得迷糊的人口中还喃喃自语:“袁狗……冷。”
袁沃瑾无奈地将人紧了紧:“那你抱紧点。”
说完,怀里的人便探出手往他腿间塞,袁沃瑾一把按住他探到某一处的手:“别乱摸。”
“唔……”怀里的人哼唧哼唧,“奶妈。”
袁沃瑾:“……我不是你奶妈。”
还有,奶妈不用下面喂奶!
第32章 予你心动
眉骨间陡然袭来一阵冰凉,靠在树干上的人颤了一下眼睫,随即睁开眼,只见摇曳的绿叶间洒下来斑驳光点,随着树影忽遮忽让,闪动着刺眼的金芒。
袁沃瑾抬手屈指抹了一把眉骨上的露珠,再看向四周,原是过了一夜,已至清晨。
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低眸只见怀里的人仍在熟睡,树梢落下的一枚嫩叶夹在少年的发冠上,点缀得少年似这树间精灵一般纯净俊美,清丽脱俗。
袁沃瑾顺着他的脸庞看去,忽然发现他额角鬓发处竟生了一缕白发,绵延至半散在脖颈间的发束里。
他撩过他脖颈间的那一缕白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又再看向怀里人的脸,楚小狗平日是个自律的人,此刻又是在室外,理不该天这般亮还不清醒,况且这脸颊上浮出的红晕也有些不正常,丰唇也显出干裂之状。
他覆手抚上楚怀瑜的脸,轻声唤了唤:“楚怀瑜。”
然而身上的人除了吐出粗重的呼吸外,并无醒来的迹象。
他又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格外烫热,竟发烧了,看来是昨日伤口复发外加夜间着凉所致。
此时,怀里的人呢喃出声,嗓音沙哑:“渴……”
袁沃瑾搂着他,收回贴在他额上的手,稍稍坐起身,从树间摘了一片叶子,左右蘸取了些露珠,而后往他唇边润,柔声提醒:“张嘴。”
好在昏睡中的人还算乖巧,不闹也不挣。
没过多久,林中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袁沃瑾拨开一道树枝探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大批卫兵纵马而来。
临至树下,见着围困在树上的二人,卫兵们即刻拔箭击射,狼群受惊,寡不敌众,四处逃窜,最后大多死于乱箭之下,独有几只弱小被成狼庇护窜进丛林不见身影,以此,树上的人方得以援救。
见危机去除,袁沃瑾这才抱着楚怀瑜跃至树下。
此来援救之人是尤温纶,除去楚怀瑜先前安排的几十名侍卫外,其余大批军马皆是由他调遣而来,见到小皇帝似有重伤,尤温纶翻身下马,前行几步临至袁沃瑾身前半跪而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随后的一群士兵侍卫也纷纷放下手中弓箭下马请罪。
袁沃瑾低睨膝前不敢抬头之人,又环顾眼下场景,狼尸遍横,金菊残败,星光碾进尘埃,花香染陈血气,梦已俨然破碎,再无美感。
他收回视线看向怀里的人,冷声:“罚你之事,等你家陛下醒来再说。”
而后越过脚边人,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往回途之路而去。
尤温于原地起身,转身望向远去的那道背影,不觉攥紧了拳头。
回到宫中,袁沃瑾不待一刻休憩,抱着楚怀瑜送回寝宫便招来了御医,由御医替他诊脉断病,处理溃疡的伤口。
御医在龙榻前忙碌,袁沃瑾暂退床侧,此时挽月进屋,急急忙忙要往屋里跑,袁沃瑾拉住她的胳膊,挽月这才止步。
松开手里的人,袁沃瑾往外屋走了走,然后才问挽月:“昨日侍卫为何不去林中营救?”
挽月也是一头雾水:“昨日奴婢与梁公子在帐内等候,不知饮了什么茶水昏睡过去,醒来便发觉已是第二日,这才急唤侍卫去营救陛下与将军,将军也知道,侍卫没有吩咐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他们也只是候了一夜无所动静。”
“茶水?”袁沃瑾从她的话中挑出重点,“可有命御医查过那些茶水?”
“先前奴婢与梁公子也怀疑茶水里被什么人下了药,”挽月如实告知,“可御医们查看过后,说是茶水并无异常,只因帐中置有婢子误采的木菊,故而令人昏睡。”
袁沃瑾正待再询问那采撷木菊的婢子,门外忽传来宫侍们的问候声,二人抬头看去,只见楚怀安携着他的护卫正临至殿门前。
扶邱于屋外候着,楚怀安独自一人滚着轮椅进殿,挽月上前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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