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有些愧色,不由反问她道:“夫人此话怎讲?”
老夫人不再卖关子,直接递将方才折起的信纸递给他看,府医接过信纸,只见其上写着六个字:楚国女,男儿身。
府医神色一惊,知晓此事怕再难瞒住,面露难色。
老夫人见他神色不定,面露哀恳:“先生知晓琼儿身份特殊,容不得差错,如今你不说实话,耽误了正事,琼儿这条命可就白搭了!”
府医听得此话,终是无法,将自己先前诊断的事实一一告知,后事只由老夫人断定。
听完他的话,老夫人颤着声问他:“他二人可有……”
府医清楚她所想,如实道:“不曾诊出气虚由此而出,可二人……确实亲昵无比。”
不用他说,老夫人也看得出来,为了这个男人,琼儿越发换了性情,她不是愚木之人,分得清什么是逢场作戏什么是真情流露,琼儿对那男子的思慕之情,哪里能藏得住。
老夫人掩面,不敢细想。
“此事蹊跷,”府医按着声道,“且不论这质子是男是女,质子本为两国和平之纽带,一旦这纽带断了,和平也就破了,依老夫之见,此等罪责,郑国上下无人担得起,即使是……宫里那位。”
见老夫人有所思虑,府医接着说:“打破和平之人,有二,一乃楚人自己,楚国若为攻打郑国,以此为借口,那么这质子死在何处,如何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死在郑国;
其二则为,此人与保护质子之人有所仇怨,此人不仅不顾及己命,亦要搭上郑国百姓为之陪葬,但要在将军府行刺,亦得有权有势之人方能做到,这样的人没有家室又无所顾虑,恐怕难寻……眼下只有宫里那位,有足够的立场将将军推出去,来平息这场战乱。”
老夫人细想一番,另作他疑:“此前沈丞相也曾劫走这楚国质子,莫不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
府医却摇头:“沈丞相虽劫走质子,却也并未伤其性命,想来也是顾虑质子生死关乎郑国存亡,退一步来说,倘若质子当真死在他手中,他也有能力暗中将其送回楚国避开嫌疑,可沈丞相不久前才吃过亏,陷害楚国质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阮大人又尚在府门,此时下手不是招揽嫌疑么?”
听他如此说,老夫人怒极生恨:“他就不怕楚国借机讨责吗?!”
她口中所指之人正是郑王谭修明,府医知晓她痛,就着她的话道:“质子若不幸身亡,将军府就是替罪羔羊,他身为一国之君,自有措词推脱罪责,说镇国将军功高盖主他无实权也好,说他软弱无能不能左右权臣也好,到底他不打无准备之仗,能到这一步,肯定做好了退路。”
老夫人一时也有些为难,府医又道:“他派人送来这封信,故意将这楚国质子的身份告知夫人,以借夫人之手暗害楚国质子,到那时,只怕将军再无退路可言。”
老夫人蹙眉征询他的意见:“依先生之见,我该如何?”
府医摸摸胡子道:“夫人不如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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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沃瑾醒来时,已是两日后,丫头急忙唤来老夫人和府医,待几厢问候过,老夫人将这几日的事一一告知了他。
袁沃瑾听罢后,不可信地看向老夫人:“母亲是说,他为我解毒,不惜……”
老夫人面色难过地点点头:“你身中奇毒,玉姑娘不忍你中毒在身,亲自为你解的毒,这才……”
袁沃瑾看向府医,府医低着头:“全如老夫人所说。”
袁沃瑾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站都站不稳,老夫人要去扶他,他没让老夫人扶,径自套了一件外衫:“他人呢?”
府医有些难堪,不知如何解释,袁沃瑾少有的发了脾气:“我问你他人呢!”
府医一怔,这才道:“在偏房内。”
待袁沃瑾来到偏房时,小皇帝安静地躺在床上,合着眼眸一动不动,他上前抓过小皇帝的手,只触到一片冰凉。
没有人知晓此刻床前的人在想什么,或是无感,或是悲痛,又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老夫人起初也有些担心,一整夜都让人看着他,可后来发现他只是看着床上人,抓着他的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放下心来。
身在将军府的阮齐仁听到了一些风声,小厮们私下里言谈过,将军府有人行刺,将军重伤,楚国女子却趁其伤时有意加害,至于其中原因,阮齐仁不得而知。
只是连这将军府都不得安宁,倘若有人趁乱加害于他……阮齐仁不敢想,再次见到将军面时,几乎涕泗横流,心有胆颤,正要开口谈退婚一事,只听大将军叫了一声:“岳父大人——”
阮齐仁愣了半晌,随后吓破了胆,赶忙回拒:“下官不敢当!”
袁沃瑾蹙眉不解:“莫非阮府想退婚?”
何止是想退婚,再也不见的心思都有了,可话到嘴边,看到眼前人,阮齐仁有些毛骨悚然,不敢拿女儿的幸福赌,却又不敢得罪眼前这个杀神,只好回应:“哪里的话,下官岂敢。”
袁沃瑾进屋为他奉茶,话中隐有沉色:“这几日我反复思量大人说的话,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只顾儿女私情,忘了还有一个镇国将军府,更忘了身为镇国将军所要肩负的重任,实在愧对王上一番苦心,更有负丞相的期望,还忘大人原谅。”
他说得诚挚,连阮齐仁也懵了一瞬,不知他真情流露还是别有它意,袁沃瑾上前扶过他拉至案前,一副躬谦模样,阮齐仁忙推辞:“下官不敢当……”
“大人这是还在怪我?”他的话里带着几分自怨。
阮齐仁捺不住,只好生受着坐至案前。
袁沃瑾轻叹一声:“不瞒大人所说,前两日府中出了刺客,想来大人也是听闻了。”
只怕他将这罪责怪到自己头上来,躲还来不及,阮齐仁也就没多解释,只点头道:“下官有所闻。”
袁沃瑾故作不知:“能在这将军府行刺之人……”
听他似话中有话,阮齐仁急忙道:“将军明察,此事与下官毫无关系!”
袁沃瑾苦笑一声看他:“瞧大人说的,我自然知晓大人不会如此,只是大人既然都说了,不是丞相府所为,那这其中之人,想必不用我说,大人也是心中有数的。”
他说得委婉,阮齐仁再是不闻其中关系,也是能猜到下手之人。
袁沃瑾将一盏茶送至他面前:“我将军府孤身困局,唯有丞相能保我母子平安,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难为大人苦心规劝,我却一意孤行。”
见他摇头叹惋,阮齐仁几乎信了他的话,出言宽慰一句:“将军明白下官心意就好。”
话到此处,棋差一步,袁沃瑾便道:“母亲也多次劝解我,这儿女事我实在不通晓,来日就仰仗大人多照看了。”
阮齐仁点点头,还在思考他话里真假,只听他道:“如此,小婿恭送大人出府。”
阮齐仁被送上马车时,还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转变,再一醒神,马车早已驶离了将军府。
书房内,府医将前事禀报后,便道:“一切安排妥当,只待老夫人遣人将楚公子送回楚国。”
所谓的中毒一事,本就是袁沃瑾自导自演,又故让府医说些煽风点火的话引导母亲防范郑王,而后将虎符放在浅显之处,让母亲借由操兵,亲自着手派人护送小皇帝回楚。
此后大婚,注意力全然转至将军府,就鲜少有人在意将军府是否少了一个人。
只是以防万一,需得有人顶替,老夫人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暗中遣人寻了与楚怀瑜身形相似,样貌略差几分的男孩儿扮做女子前来府中。
这人,自然也是袁沃瑾事先安排,亲自过目的。
第70章 暗度成仓
老夫人不知儿子心思,带着人来到儿子面前,要他相看,此中并不提眼前人是为男子,只道女儿家,能替楚姑娘陪他左右,寻个慰藉。
瞧清眼前人样貌,袁沃瑾做出几分吃惊的模样,转瞬又有几分哀情:“母亲如何寻来此人?”
老夫人见他有所意动,拉着他的手道:“娘这心里头整日惦记着楚姑娘,想着寻个人来陪伴你,就多出去走了走,巧得很,见着这女子相像,就带来给你瞧了,我儿可还中意?”
袁沃瑾蹙眉显出为难:“娘……”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背:“你还年轻,楚姑娘通情达理,她在天有灵,也不愿看你一人终老,娘知道你痴情于她,娘也不逼迫你接受这姑娘,只是整日瞧你如此,娘这心里很不好受,况且……”
质子总归要有人顶替。
只是这句话她没说出来,袁沃瑾已经点头应道:“儿子明白,劳母亲费心了。”
见他接受了,老夫人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
说着又看了两眼站在一旁的“女子”,起身离开了袁沃瑾的寝房前厅。
房中只剩下二人,看着眼前与楚怀瑜有几分神似的男孩儿,袁沃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男孩倒也不拘谨,恭恭谨谨地站在他面前。
袁沃瑾坐在厅案前,问他:“你叫姜霖?”
男孩垂眸应话:“回将军,是。”
人是断情寻来的,大致情况袁沃瑾早已知晓,但为了应付母亲暗中的哨子,袁沃瑾还是挑了几个问题来问他。
诸如年岁,何许人也,家中还有何人等等,姜霖也都一一答了。
十五岁,郑国筠州人士,家中尚有父母与一个姐姐,来此之前也都交代过亲眷,莫要来纯阳寻他。
待他说完这些,袁沃瑾取过不离身侧方寸的配剑,对他道:“过来。”
姜霖乖巧地走到他面前,依旧垂着眼眸,下一瞬,却见一柄剑架在脖子上,姜霖一惊,却很快收住惶恐之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袁沃瑾促起凤眸看他:“你不怕死?”
姜霖实诚道:“怕。”
袁沃瑾轻嗤:“为何不躲?”
“小人躲不过。”他没有多余的奉承,只一句自知之明的回答,却叫袁沃瑾有几分不快。
剑依旧架在他脖子上,袁沃瑾告诫道:“不是躲不过,是不怕,记住了?”
姜霖闻言乖顺地点头,没有反驳之意,说丝毫不怕自然是假的,只是凭着一点胆识站在将军面前,妄图获得眼前人赏识。
袁沃瑾没去细纠他的心思,只要人听话就好,他拿开剑,又问:“杀人会吗?”
姜霖有片刻的怔愣,平民百姓杀人偿命,别提人,就连一只鸡他也不曾杀过,又何曾有机会杀人?
袁沃瑾自然知晓他不会杀人,收剑回鞘,起身便要走:“无妨,会有人教你。”
待他走至门前,姜霖终于忍不住问道:“小人斗胆一问……”
待袁沃瑾站定,他才鼓着勇气问:“为何小人,不怕死,又为何……要杀人?”
为何不怕死?
袁沃瑾侧眸瞥他一眼:“你不需要知道缘由,只需要知道一切会由本将军替你兜着。”
初次在楚国冷宫与小皇帝当面对峙时,面对他满腔杀意,小皇帝端的不是一个“勇”,而是自信,他有足够的自信能与敌人抗衡,又何来“怕”之说?
“至于为何要杀人,”袁沃瑾屈唇一笑,“万不得已之时,可保你一命。”
太过软弱,可不像一个男子汉的行为,十五岁的小皇帝亲手杀过人吗?
只怕从来只有他不想杀的人,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比起这乖巧安顺的替身,果然他还是更喜欢时而狂妄又时而暴躁的小金雀。
留下最后一句,袁沃瑾就丢下人去了书房,独留姜霖还在回味他语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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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将军府遇刺一事,沈定良思虑不定,在书房内盘旋。
将此事悄然告知岳父的阮齐仁分析道:“刺客冲着楚国女子而去,想来那楚国女子为求自保弃袁琼于不顾,叫他寒了心。”
回想与楚国女子初见时的情形,沈定良摇头:“只怕没那么简单。”
起初阮齐仁也有过同样的疑虑,可在将军府上几日,忧恐耗费了他大半心思,外加府上那些小厮暗中非议,也就渐渐让他打消了疑虑,信了其中所言,并将心中所想告知了沈定良:“小胥听闻,这楚国女子重国本,因着与袁琼有着敌我之分,本就抱着暗杀之心接近袁琼,为了取得袁琼信任委身于他,实则心系楚国,无时不刻不想着逃离,这袁琼遇刺正合她心意。”
这么一说,倒是说得通了。
沈定良转头又问:“楚国女子现今何处?”
“软禁在将军府。”阮齐仁在回程的路中,恰巧又见那民间争吵的男女,不由得道:“年轻人,爱而不得,就要使些狠法子折磨对方,倒是不稀奇。”
可他并不知所谓的“爱而不得”亦是袁沃瑾一手策划,这恰时争吵的男女,也不过是计划之一,引他入套罢了。
虽说沈定良有权决定孙女嫁娶于否,但到底是王上赐婚,驳了郑王情面,免不了要在日后补回来,况且他心知阮苕香见了袁沃瑾本人后,眼里再无他人,一心只想做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夫人,这个关头让她另择夫婿,只怕不知耽误多少年岁。
知晓岳父思虑良多,阮齐仁上前劝道:“香儿成婚之日,您有军马相送,凉他再有胆子也不敢拿自己母亲的命来如何,岳父大人宽心些。”
沈定良轻吸一口气,也只得如此。
阮苕香出阁之日,豪车厚礼,嫁妆一旦一旦往将军府送,可越是平顺沈定良越是心中不安,派去的探子都说楚姑娘幽禁在房中不得出,他却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迎亲一日,袁沃瑾一身喜服,面上并未显出多喜,依旧是往日沉闷之态,倒合了众人平日里对他的固有映像,故而也不觉得怪。
有了先前街坊传闻,在百姓眼里,迎娶一个不相爱的女子,自是能理解将军此刻不喜的面色,面对沈丞相最宠爱的孙女,将军并未曲意逢合,更是足了百姓心中大将军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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