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伯琼听闻再次点了点头,然后跟着:“汪……”
顾亭尘一时觉着好笑:“什么?”
“汪……”
苏伯琼兀自呢喃一声,乏得微蜷起身子,汗湿的长发拂过面,面颊像是凝固的雪。
迷糊间他听得顾亭尘又冷笑了一声,落下一句:“属狗也是会发热的。”
——
苏伯琼昏睡过去,冷热交融的感觉不多时褪去,浑身的疲乏和虚弱却是难以一时清除。
长梦之中还是自少时就待着的蓬莱仙府,师尊带着他上山寻剑,某日晚霞漾动,彩光飘摇,他终于将长剑融入灵识,召唤自如。
良久之后他才从往日之梦中清醒过来,抬起眼皮,竹楼里没了顾亭尘的身影,只看到了正在整理药箱的大巫。
大巫瞧见他醒了,立即咧开大嘴一笑:“苏公子你可算是醒了,快些喝下这灵草汁吧,我方才调的。”
苏伯琼接过药碗,将里头的青绿汁液一饮而尽。
顾亭尘此人行迹难评,但底下的人、鬼、妖倒是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不知是臣服于诡君修为,还是怕一着不慎,见不到明日的月亮。
他朝大巫道了一句多谢,又一垂眸,看到衣衫是一套新的,上面的气味……
同顾亭尘身上的极为相似。
人不在此处,但鼻尖还是萦绕着这人的味道,诡君的无理已难以用一两句话说清。
“你放心,这衣衫不是我换的,是阁主亲自换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大巫接过空药碗,急忙解释道。
苏伯琼不禁心想着:这算哪门子放心呢?
他掠过这事,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巫掐了下指头,应道:“大抵是四日有余。”
苏伯琼说:“那也是够长的。”
“是不短,不过还好还好……”大巫道,“苏公子有福气,得了阁主的心头血,现下已经融入灵脉,如此一来,灵脉无损,修为可保,面上……”
面上、手上、身上都不会留什么伤痕了。
这后半句被大巫卡在喉咙里,遂咽了下去。
苏伯琼却是疑惑道:“什么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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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浣发
大巫一双死鱼眼一瞪,然后现出惊讶之色:“你不知道阁主取了心头血吗?”
苏伯琼一蹙眉头:“什么?”
诡君天生能动用煞气之力,纳万煞,也克万煞,其身上之血是传闻中的灵丹妙药,道是能活死人、肉白骨。
起死回生之说多数为无稽之谈,但放在诡域之中,便像是真的。
哪怕是顾亭尘指尖滴落的血珠都有愈伤之效,遑论他的心头血?
大巫反问出口,才惊觉自己估计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苏公子不知道阁主取了心头血为他疗伤,阁主做了好事却也没让苏公子知道,他跟着掺和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
大巫心一横,一脸肃容,像是要从容赴死:“苏公子你从蓬莱府回来那日,被黑焰灼得不轻,这若是一时处理不当,便会终身留痕。”
“也没想到阁主这次这么大方……”
他跟着嘀咕了一句。
经此一提点,苏伯琼才想起先前顾亭尘面色苍白,而后像是骤雨降临的落吻。
但他实在是记得不太清,毕竟也实在是因为……
他们之间的亲吻又何止一两次。
大巫又疑惑道:“苏公子你的耳朵怎么有些红?”
苏伯琼道:“无事,只是还没恢复气力。”
大巫擅长捣药疗伤,捧上的灵草汁自然是好的,不过入体片刻,就已经在发挥功效。
苏伯琼身上滞闷渐渐缓解,大巫见他无恙,背上药箱便离开了竹楼。
——
大巫脚步声渐远,苏伯琼闭上眼睛,静息调养了片刻,然后带上乾坤袋,不过几个瞬息起落,便到了诡域边界的山崖。
他抬眼一看,山崖边上的诡域梧桐落了满地的金黄叶子,随风翻滚,又再次簌簌扑落。
这里同蓬莱府全然不同,但也有几分相似。
初来此地,他便注意到了诡域的这一处地方,煞气尤浅,难得清静。
苏伯琼从乾坤袋中拎出一壶酒来,道:“师兄……你离开得突然,却也不是含冤而逝,今日我敬你一壶酒……”
烈酒泼洒于天地之间,苏伯琼叹了一口气:“愿你来生……不步此生后尘。”
他眼圈微微发红,却也在极力克制,喉头一滚动,千言万语、无尽酸楚沸腾之后只能化作一股干涩,生生咽下。
接着他也将断剑残躯尘灰洒于此处。
这把剑伴他多时,此时也只能是指尖流沙,扬于风中,便是天地微尘。
“这剑,当是祭你……也祭我自己。”
苏伯琼不禁自嘲般一笑,身影立于漫天叶落的光影下,虽是有些单薄,但却挺得板正。
可终究还是泪糊了眼睛。
蓬莱最负盛名的双剑,也一并折了。
——
不远处左右副使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这事要跟阁主禀报吗?”
“我在问你。”
“你别学我说话……”
声音重合三次之后,左右副侍双双沉默,伸出手来拾拳了一回,左副使出的拳头,右副侍是剪刀。
左副使道:“依我看,苏公子这是触景生情,旧情难却,不如就由他去,只要他不跳崖就好。”
右副使跟着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吧,阁主若是知道苏公子还念叨着师兄,会不会还很生气?”
左副使疑惑道:“阁主为什么要生气?”
右副侍摇了摇头:“你是活该没有相好的。”
·
苏伯琼知道不远之处有诡君的“眼睛”在盯着,倒也不恼,并未在山崖边上停留太久,而后直接朝着左右副使所在的方向问道:“在下叨扰,想问诡君现在何处?”
左右副使方才就着“活该没相好”的问题争辩了一阵,此时听到苏伯琼的声音便立刻显了形,齐齐答道:“在华池。”
说罢又面面相觑了一阵,眼神在询问对方:是该说还是不说?
苏伯琼道:“多谢。”
他驾轻就熟地寻到了此地的移形换步阵点,不过眨眼工夫,就到了华池边上。
顾亭尘就在此处,原是泡着池水闭目养神,察觉到阵点有所动静,知道是苏伯琼,才睁开了眼睛。
“我从不亏欠旁人。”苏伯琼朝顾亭尘道,“你以心头血救我,便是一笔人情,往后我会还。”
顾亭尘肘侧闲靠于池石边,发丝微潮,捎着几分卷曲,听闻此言不禁一笑:“还?自古人情债最是难还,你既骂我无耻,何苦记上这么一笔。”
苏伯琼听到顾亭尘这么一说,立在原地思索片刻,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又道:“你不如杀了我。”
顾亭尘道:“本君不会。”
“为什么?”
苏伯琼望着顾亭尘,问上了一声。
顾亭尘说:“不为什么,本君做事向来不需要任何理由。况且最折磨人的法子又怎会是让你干脆地去死?”
“但是你今日来,当真是为了给我道明这人情债的?”
苏伯琼见顾亭尘轻挑起一笑,便暗道不好,诡君在话音方落之时就发动了言灵,他只能不由自主地走到诡君身侧,亲自一件件褪下自己的衣衫。
“咕咚”一声,他整个人都浸到了池水当中。
·
“你这是哭过?”
“哭什么?”
顾亭尘自身后环过他的腰,贴着耳朵问道。
身上拂过同以往全然不同的滑腻,苏伯琼不禁倒吸一口气,但无法挪动身体。
“是在伤怀你的师兄?”顾亭尘又一笑,“还是伤怀式微的蓬莱府?”
“我……”
苏伯琼一时哽塞,难出一言。
顾亭尘却是穷追不舍:“你师尊的确命数已尽。”
“我将恶煞符借给你,便是知道这玩意儿救不了你师尊。”
“恨我吗?”
他问得轻挑又嘲弄,苏伯琼紧抿双唇,却不答。
若说恨,何止是恨。
顾亭尘知他心中所想,竟是慢悠悠道:“那好,带着这份恨意,姑且活下去。”
诡君所言出乎苏伯琼的意料,他甚至忍不住侧目看向顾亭尘。
但是此时他们相贴得越发紧,池水掠过周身,感官也越发灵敏,顾亭尘的呼吸擦过他耳侧和后颈,激起难以言说的酥痒。
顾亭尘又道:“本君从来不强迫于人,求的是两方欢好。”
“你若真的不情愿,本君能近得了你的身?”
苏伯琼紧咬牙关,又忍出一句:“无耻……”
诡君再次轻蔑一笑,苏伯琼觉得耳尖啄过一道轻吻,随后他湿漉漉的长发被顾亭尘一手捞起,发顶一阵阵地泼过温润的池水。
片刻后他才察觉,顾亭尘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亲手为他浣起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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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炉鼎(一)
苏伯琼本是浑身紧绷,然而顾亭尘的动作慢条斯理,和着华池当中淙淙暖流,竟令他一时没有从前那般紧张。
但是顾亭尘仍是对此不满,指端在一片滑腻的雪白上逡巡了片刻,他再是按捺不住,不禁闷哼了一声。
诡君听闻,低低一笑,忽然将他朝前一推,自己也撤了半丈。
一时间二人的距离拉开,苏伯琼一垂眼,看到池水中倒映出的面容,在温润水雾当中浮现的,是他滴血般发红的耳尖和面颊。
不住深深呼吸一口,苏伯琼捏紧了拳头。
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可他又能如何?
这一晃神,华池之上却纷落下了一些东西,眼前飘过几缕绯红,苏伯琼闭了瞬眼,再一睁开之时,才发现跟前池水之上几近铺满了花瓣。
这些零落花瓣想来是顾亭尘言灵所召,还沁着香气。
香气入鼻,苏伯琼却觉得身上生异。不过近些时日未曾亲近,他的身子不见迟钝,却更敏感了。
分明顾亭尘离他有些距离,却不由觉得这人就在身侧,肩头、耳侧都扫过了顾亭尘的呼吸。
他当真也是疯了。
幸好顾亭尘暂对此未察觉,忽然问道:“做本君的炉鼎,如何?”
苏伯琼一侧身,定定看向顾亭尘:“炉鼎?”
顾亭尘应道:“若成本君的炉鼎,仍可保有自身神智和修为,在这诡域中万鬼众妖皆可驱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伯琼从不奢求在诡域之中有此掌权,但凡顾亭尘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可能随意驱使此地生灵。
他反问:“你是此地之主,要多少炉鼎便有多少,何须过问?”
顾亭尘听到了他话中讥诮,却只是信手捻起身旁流过的一片桃色花瓣:“本君不是闲得慌,事事都求你一句无耻。”
诡君坐拥整个诡域,修界任一门派都难以独自抗衡,历代诡君消逝,都惊天动地,扰得整个修界不宁。
可是从未有人提过,诡君需要一个炉鼎。
顾亭尘手中人、鬼、妖都不缺,的确是要多少炉鼎便有多少,此时却来问他。
加之诡君喜怒无常,往日的叛徒早都连骨灰都没剩下,这一次不仅仁慈地留下了他的性命,还阻他自尽。
顾亭尘就算是专门折辱人,耐性也太好了些。
苏伯琼心念电转,回想起那腹中曾滚动过的剧痛。
这机缘落在他头上,绝非一场意外。
诡君需要的炉鼎,必然是极其特殊的人。
察觉到此,苏伯琼便道:“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敢于跟诡君谈条件的人不多,大多已经挫骨扬灰,剩下的便成了诡君手下的一颗棋子,再无自由。
可如今境地,应与不应,都难脱诡域,不如在余地里盘旋。
顾亭尘一挑眉,听他如此说,仍是当笑话:“你应当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
苏伯琼不过沉默了一瞬,顾亭尘接着一勾手指,他便同诡君呼吸咫尺。
“你已立誓入诡阁,当受我驱使。”顾亭尘笑音落耳,激得苏伯琼心神一颤,“但本君也不喜亏欠,你师尊回天乏术,但你可提一个愿望。”
魔头忽然一好心,那铁定也是没什么好事,但既然话至如此,苏伯琼也一沉心,道:“将山河印给我。”
蓬莱至宝山河印,不知是令多少修士眼发红的东西,如果已不在蓬莱掌座手中,而是落到了徐青氿等心怀叵测的弟子手中,等于将蓬莱府也置身险境。
可他身困于此,在最后的时日也无法再同师尊见上一面。
念及此,那恨意在心中翻滚。
他实在是恨眼前之人,恨顾亭尘的所作所为,将他置于了无能为力之地。
修为虽保,神智尚清,却只能囿于一小方天地,着实可笑又可悲。
“山河印?你那师兄不开口,本君也难寻。”
苏伯琼微一拧眉,顾亭尘在先前便问过徐青氿,如今还未得手,说明山河印藏匿之处确实隐蔽。
——
顾亭尘将花瓣揉碎于指尖,指腹淌下几滴殷红,随即在苏伯琼的墨发上倒弄一阵。
花香立刻馥郁起来,衬着顾亭尘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暧昧:“山河印早晚都会落到本君手上,本君都不急,你急什么?想让这东西归于蓬莱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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