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君是想在那时候收网。
“如何?”
顾亭尘一抬手,将墨影递到了他跟前。
苏伯琼垂眼看着这刚破除封印的邪祟之物,并未立即伸手去接:“你不缺灵器宝物,为何还需山河印?”
虽然山河印是仙门灵物,但苏伯琼知道,在顾亭尘眼中,仙门之物都算不上稀罕,诡君对一件东西上心,理由绝非是收纳灵器这么简单。
“你不是喜欢揣测我的心思么?”顾亭尘拉过他一只手,将墨影放在他掌心,“本君想要便要,还需要什么道理。”
墨影所化毛毫触手温润,哪怕特意感知,也难以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煞气。
不愧是在诡域之中的镇压之物。
“我这诡阁之中不养闲人,各路人马皆有差事。”顾亭尘再度开口,“如今你身为本君炉鼎,可不能光同我一道快活。”
苏伯琼不由捏着手中的墨影后退一步,脱口:“恬不知耻。”
顾亭尘听闻却是一笑:“本君的恬不知耻可还能更进一步,你想尝尝别的滋味么?”
苏伯琼立刻住口,心知这诡君能轻易再恬不知耻几分。
他意念一动,摸寻着刻纹的力量,手中“山河印”一动,像模像样地晃出了几笔墨色,浅浅勾勒出的几笔绘出了一柄长剑,不过瞬息之间,就凝为了实物。
这确确实实,是真正的山河印所具有的本事。
不过顾亭尘探手拎剑,长剑立即幻于无物,道:“美人其实不应当太聪明。不过这样也好,本君不需多费神来指点你。”
墨影重新安安静静地躺在苏伯琼掌中,他抬眼望向顾亭尘:“你也不会太好心,此后将至宝交予我。”
尘门诡阁能助所有入阁之人成一所愿。
这在诡域是不可撼动之理,可万般愿望都需仰赖诡君的神通,绕不过顾亭尘自身之利。
“若真的山河印出现了,本君的确要用上一用。”顾亭尘指尖轻拂他面颊,“过后便给你,就当是你完成了这桩差事的赏赐。”
这话倒是在苏伯琼意料之外。
许是他眼中流露之光透着不解,顾亭尘遂接着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灵器,就算是蓬莱至宝又如何?也不过在本君一诀之间就可烟消云散。”
顾亭尘并非口出狂言,苏伯琼只觉一缕赤光自跟前之人眼中淌露,又速速收回。
而他手中的墨影却是兴奋地抖动起来,那少年之音再度响起:“主君无双!主君必然能尽早得到此灵器,再将蓬莱府踩在脚底下!”
苏伯琼:“……”
这邪祟之物,也是会一口好奉承。
顾亭尘却嫌弃:“住口,聒噪。”
墨影立即乖乖噤声,继续奉命装作至宝。
苏伯琼听得顾亭尘又道:“本君说过,你离了我,也难活……”
“所以本君会随你一道,亲赴蓬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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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寻剑
顾亭尘说是差事,苏伯琼便知这人一定会派双眼睛盯着他,可没成想,诡君会亲自动身。
话一脱口,便非玩笑,不然诡君就是自行降了言灵之效。
苏伯琼道:“你去蓬莱府?”
诡君不轻易离开诡域,但凡有所异动,仙门都会有所觉察,即便不会贸然出手同诡君正面相抗,也一定会有所提防。
这山河印真真假假之计能否实现难说,若是顾亭尘一出面,蓬莱府必然上下乱成一团。
“当然,不过需要做些准备。”
顾亭尘一面说着,一面缓步踏过赤色花海。
墨影自苏伯琼掌中飞跃而起,接着自燃起一缕黑焰,余烟化作一丝墨痕,在苏伯琼身后一笔带过,随即消散无影。
“他此时起便会跟着你。”顾亭尘道,“不过他胆子不大,不敢偷看你更衣沐浴。”
顾亭尘的声音又带了往日的几分轻挑,苏伯琼只觉身后一阵风拂过,像是墨影在默默朝主君应是。
随顾亭尘脚步踏经,曼殊沙华也自然而然分出了条道来,苏伯琼不过一折身,就再次被一股巨力拉扯,生生撞进了顾亭尘的怀中。
这人低低一笑道:“搂紧本君,否则……”
诡君的声音立刻融入了一阵狂风当中,苏伯琼只觉那股巨力不再是单纯的一股,而是自四面八方而来,不过瞬息之间,就不容分说、毫不留情地将人活活拉扯了一遍。
待他立稳身子,立马收回了本能抓住顾亭尘的手,视野一晃,眼前已是他日前常居的竹楼。
顾亭尘在自己的地盘上设下阵点就如同呼吸一般简单,自然可以随意移形换步,不过这阵点之间跨越了层层阻滞,对他本人无甚影响,可对身随之人,可不是如此。
苏伯琼只觉得一阵天地倒转,虽不比在池水中的窒息,也是够折腾人的。
“等时日到了,本君自然会再来找你。”顾亭尘道,“在此之前……”
“你可以好好伤怀你的师兄。”
揭人痛处向来是顾亭尘的爱好之一,偏是会挑着人心中痛楚狠狠刺上一刺,仿佛才能得平生所乐。
徐青氿尸骨无存,仅留下流煞之痕,此时应当早已被恶煞食了个干净,连一点儿尘埃都没留下。
人死如灯灭、如叶落,什么都难捎带而去,徒留的还是生者的伤悲。
苏伯琼说:“我伤怀谁,不消诡君挂念。”
且是这句话一出,顾亭尘脸色微变,眉弓上忽然压上了一丝狠戾:“挂念?”
顾亭尘一伸手,凌空那股巨力再次出现,苏伯琼身形微晃,被迫仰视起来,定定地望着顾亭尘的眼睛。
“本君从来不挂念任何人。”
顾亭尘唇角上扬,可笑容却与春风拂面相去甚远,那似是阔别已久的威慑再度袭来,罩头而下,攫住了每一寸呼吸。
苏伯琼一拧眉,那无形之力才稍稍回退,顾亭尘的声音却冷冷一压,像是淬了点儿冰:“不许再叫我诡君。”
巨力似急流冲击而来,眨眼间又消失不见,浑身骤然一松,苏伯琼不禁咳嗽了两声,转而道:“我若不唤你诡君,是不是该叫魔头?”
谁知道这声“诡君”是怎么触犯到了顾亭尘。
听到一声“魔头”,顾亭尘反倒是笑了起来,又说:“本君有名有姓,已经刻在了你身上,你若是视而不见,我便再多下几道言灵。”
“你……”
果然,这诡君横竖是个真魔头,轻易招惹不得。
“如何?”
顾亭尘眼神下压,盯着的是苏伯琼脖颈间的一些红痕。
池中之欢较往日多了几分乐趣,此时不过才消停片刻,可若再次回想,也是能令人再次热血贲张。
苏伯琼知道顾亭尘是在盯着何处看,立刻将衣衫拢紧了些,道:“你真是……”
“丧心病狂。”
不知为何,他每每说出折损的话来,顾亭尘反倒像是颇为满意的模样:“你也不是头一日知道,如今作甚么大惊小怪?”
顾亭尘忽欺近他身,唇角那抹笑意勾得更深:“你在诡域也待上了这些时日,应当知道……”
“人命如草芥,轻易便可抹去。在诡域之中,是最不值价的东西。”
苏伯琼长眸中藏着愠怒:“于你而言当然如此。”
顾亭尘忽地摇了摇头:“这是事实,非我独断,时日一久,你自然也会发觉。”
“本君赏你几日伤怀,已是仁慈之极。”
苏伯琼怒极反笑:“如是说来,我该是对你感恩戴德?”
“也不是不可。”顾亭尘道,“本君就在这里,你日日都可以感恩戴德。”
这诡君将他人之怨恨置于脚底,时刻不忘踩上一遭,当真是……
可恶至极。
顾亭尘见苏伯琼不语,觉得自讨没趣,于是道:“记得本君说过的。”
他话音一落,便转过了身,身后拂过黑焰滚滚,转眼便不见。
也真是来去如风。
——
竹楼里没了顾亭尘,便落了个清静,苏伯琼试着将墨影给召出来,却是无果。
这至邪之物沉睡良久,兴许是在养精蓄锐,连自身气息也掩去了。
他靠着榻侧微微阖眼,半梦半醒间,蓬莱掌座的声音忽隐忽现,恍惚间还有两只飞蛾扑扇过视野。
灵识方才转好,此时却忽然掠下一丝痛感,苏伯琼一惊醒,眼前浮玉无召而自动,环列他身周,每一块上面都多了一丝裂痕。
浮玉由主人灵气所养,同历代主人都有所联系,凡是多一任主人亡故,其上便会多一道裂痕。
如今这样看来,是……
无论是徐青氿还是顾亭尘,都说蓬莱掌座命数已尽,现下看来,师尊是真的……
苏伯琼再次合上眼睛,一指在眉心一点,灵识所感之痛未有减轻,反倒是在层层加重。
等到这痛觉有所褪去,他才释出一诀。
灵识生生踏出诡域边界,同外界产生了短暂的联系,起初是鸟鸣、兽怒、草动之声,最终触碰到了人声鼎沸。
“这天煞当真是无药可医……”
“……大师兄和苏师兄生死未卜,掌座也已仙逝,而今蓬莱府真是……”
“上下无主,可如何是好?”
“……”
一诀堪堪搜罗到蓬莱府的些许声音,很快就被生生折断。
灵识一被反噬,痛击更甚方才,苏伯琼喉头掠过一阵腥,勉强运息片刻,才压住身上不适。
此时一阵脚步声迫近,又是几道敲门声:“苏公子,苏公子可还好?”
问话的是诡域大巫。
·
大巫本是在外采药,身上灵珠一有动静,吓得他赶紧溜回诡域,径直跑到了苏伯琼所在的竹楼。
诡域上下,谁都知道阁主对这位苏公子格外上心,大巫比以往更加提心吊胆,生怕苏伯琼有个三长两短,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一番诊断,察觉到这位苏公子只是灵识受了一诀反噬,令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苏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再用诀了。”大巫道,“这灵识灵脉若是一毁,可是再难修行。”
苏伯琼听到此言,也只是默默点头,并不说话。
大巫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毕竟爱美之心,人、鬼、妖皆有之,何况是这位取下蓬莱府长簪,只虚虚用发带束发,连愣神放空的模样,都能令鬼妖们频频驻足的苏伯琼。
苏伯琼不知诡域之中鬼妖所想,此时满心满念的只有乱成了一锅粥的蓬莱府。
大巫只当他是近日所受打击不少,又在此处嗅到了顾亭尘的气息,心下揣测顾亭尘一定是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也不再多问,只是道:“苏公子这些日子安心静养便可,有事可用灵珠传唤我。”
苏伯琼听他这么一说,抬眼道了声“多谢”,大巫不在竹楼久留,再次拎起药箱,快步而行。
为免灵识再次受到反噬,苏伯琼也不再妄自动用仙诀探知外界。
这一诀本是先前寻求宗门或旧识援手所施,此时用来知晓蓬莱府之况,捎来的不过是噩耗。
——
顾亭尘所说的时日也不过三日之期,露面之时不再是一身玄服,倒同苏伯琼一样身着白衣,一晃眼看去眉眼间没了那分阴鸷戾气,倒真像个仙门弟子。
苏伯琼见他这般模样,算是知道了顾亭尘心中之计:“你就算是如此,也会有人识得。”
顾亭尘却笑道:“此言差矣。外人都传本君青面獠牙,凡是见者都会吓得退避三舍,谁会将这传闻同我这翩翩外相连上?”
“而诡阁之外见过本君真容的人,也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苏伯琼听他这般说,也不作何反应。
今日之沉默不同于往日,他这么不睬顾亭尘,顾亭尘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那兴风作浪的手再次掂起苏伯琼下巴:“怎么?不觉得我丧心病狂了?”
苏伯琼虽是抬眼在看顾亭尘,眼中之光却是有些黯然,像是丢了往日的锋利和执拗。
顾亭尘见了,心中顿时犹如虫蚁爬行,十分毛躁。
猎物不再挣扎,倒是失了几分乐趣。
他知道苏伯琼不乐,但哄人开心这回事,他向来不擅长。
“本君在问你话。”
顾亭尘一恼,眉宇间那狠戾立刻复燃。
“我也可不答。”
苏伯琼终是开了口,可声色冷淡,无怒更无神。
顾亭尘又是一笑,扼住下巴的力度重了几分:“你是忘了本君可以折辱你的法子了。”
苏伯琼不语,顾亭尘便生生将他拽至自己跟前,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唤出一声:“恶煞。”
恶煞符受召而出,本是雪团子的模样,在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中身形骤然变宽,竟是展开双翼,成了竹楼外的一只巨鹰。
苏伯琼受巨力所引,同顾亭尘一道踏上了恶煞宽阔的后背。
恶煞一振翅,整座楼阁都不禁震上了一震。黑焰流过两翼,恶煞飞速前行,惹得大风拂面,衣袖飞扬。
顾亭尘拎着他肩头,良久不发一言。
“你……”苏伯琼开口道,“顾亭尘……你要去何处?”
恶煞之速不减反增,转眼间想必都已行经百里之遥,所行之向却并非是蓬莱府。
顾亭尘过上片刻才答:“你猜。”
苏伯琼:“……”
若是他能猜出,又何必多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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