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道长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两个亲生骨肉的身上,淡然的神色终是有丝崩裂,他默默地想,一个比一个不消停。
“祸乱将起,我偏要入局。”喻季灵眼皮沉重地合上,他得逞般轻笑出声:“大哥,多年前书院没有成为你的后盾,如今…你大可放心地往前去。”说完最后一句,喻季灵释然般地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喻勉看不出情绪地揽着喻季灵,片刻后,他将昏迷的喻季灵交给郎中,同冲虚道长一起坐在窗前,“齐连鹤还守在山下?”他问。
冲虚道长颔首:“这人功力深不可测,怕是能与大长老匹敌。”
喻勉觉得不对劲,“大长老不在?”
“陈郡谢氏的老爷子最近过身,他们二人自幼相识,情谊深厚,大长老自然是要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喻勉冷嗤一声,不以为然道:“只怕是调虎离山。”
冲虚道长沉吟:“可惜晚了。”
“看来陈郡谢氏已经投靠太后了。”喻勉说。
冲虚道长颇为惋惜:“好歹是百年世家,终是成了权力的附庸。”
喻勉淡淡道:“时也,命也,人心对权势的渴望是乱世最好的补品。”
冲虚道长定定地望着喻勉,问:“这补品也有你的一份?”
喻勉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
冲虚道长微叹一声,道:“你若愿意,大可与憬琛闲云野鹤自在一生。”
喻勉轻嗤:“且不说我的意愿,父亲,你觉得憬琛愿意吗?”
“……”冲虚道长怔然片刻,沉吟:“哪怕你们之后会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喻勉眸光微闪,他缓缓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重复:“不死不休?也算是白头到老了。”
冲虚道长:“……”他果断地换了话题,又道:“眼下书院陷入困局,你可有破局之法?”
喻勉道:“太后仗势欺压书院已成事实,能与太后抗衡的,只有新帝。”
冲虚道长不赞同道:“纵然书院会入局,也不会成为哪一方的附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喻勉看了眼冲虚道长,理所应当道:“我们并非是谁的附庸,不过是忠君之事罢了,父亲又何必死脑筋?”
好一个忠君之事。
冲虚道长觉得奇怪:“…你拥护新帝?”
喻勉唇角微扬,他漫不经心地用杯盖掀着杯中热气,“父亲这般问,是想陷我于不义之地吗?”
冲虚道长直接道:“勉儿,你想做什么,实话告诉我。”
“我当然拥护新帝。”喻勉缓缓抬眸,目光与冲虚道长的目光交汇,他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于我而言,只要先帝不在了,谁做皇帝都一样。”
话音落,轰然几声巨响仿若巨雷般地响彻在琅琊城内,冲虚道长禁不住一愣,他看着愈发难测的喻勉,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不多时,书院弟子前来通报:“道长,先生,姜家祠堂不知被何人炸/毁,火势已经蔓延至姜家大半。”
冲虚道长微愣,他怀疑地看向喻勉,喻勉好整以暇道:“看来与书院作对的,都没有下场。”
冲虚道长皱眉:“你做的?”
喻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或者说,他懒得理会这个问题。
冲虚道长深感无力,在他看来,毁人祠堂是要遭天谴的事,“勉儿…”
“我给过你们解决姜家的机会。”喻勉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望着不远处的滚滚浓烟,“可你们被所谓的仁义道德束缚住手脚,这才给了姜家和太后可乘之机,既然如此,我便替你们断个干净。”
第83章 风云变化
姜府被火烧没了大半, 姜家家主受惊卧床不起,姜家少主又惹上了人命官司,墙倒众人推, 之前被姜家欺压的人纷纷找上门去, 姜家自顾不暇,自然没了帮齐连鹤助纣为虐的闲心。
齐连鹤的人仍旧包围着书院, 并且截断了书院的采办之路, 时间久了,种种不公之举惹得琅琊当地百姓愈发不满。
在此情境之下, 琅琊书院高呼出“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的口号,说是只要陛下圣旨到此, 他们立刻将本族子弟送往京中——
明面上,这便是支持新帝了。
新帝的圣旨确实来了, 不过不是要喻氏子弟入京为质,而是勒令齐连鹤速速回京。
这个走向, 喻勉也没有料到,在他看来,新帝对太后的态度是忌惮多过于反抗的,像这样明面上不给太后面子,新帝倒是头一次。
看来京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果然, 言砚拿着从京中传来的密信,对喻勉道:“如你所想,让齐连鹤回京的决定不是陛下做的。”
喻勉心念微动,“谁还能做得了皇帝的主?”
“九殿下。”言砚含笑感慨:“都说九殿下是闲云野鹤, 可我看,如此当机立断之人, 说不好也是能搅弄风云呢。”
喻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谪仙般的人影,那个少年显然更适合自由自在,喻勉道:“九殿下在陛下身边长大,他们二人兄弟情深,倒是不会反目成仇,我先前还担心九殿下容易受太后蛊惑参与到皇权之争中来,可数月前,我与他见了几次,他是个贪玩的孩子,无心权力,约摸能与我家老头子聊上几句。”
“哈哈哈哈哈。”言砚乐了,他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闻这九殿下之前一心想当道士来着。”
喻勉对旁人的闲事不感兴趣,他简单道:“不是敌人就好。”
言砚颔首:“现下姜姑娘成了姜家的家主,齐连鹤的人也撤了,接下来就剩憬琛了。”
喻勉望着石床上神色安详的左明非,能看出来,左明非的长相成熟不少,想来是身体正在慢慢恢复。
“对了,维平先生和季灵如何了?”言砚问。
喻勉道:“吃了你开的药,好多了。”
“那是自然,你以为我神医的名号是白来的?”言砚得意道。
喻勉:“那你倒是快让憬琛醒来。”末了,喻勉加重语气地揶揄:“神医。”
言砚白了喻勉一眼:“讨厌!”
“其实,若能保证憬琛安然无恙,我并不急着让他醒来。”喻勉云淡风轻地说。
言砚会意,意味深长道:“怕他醒来与你作对?”
“我自是不希望他与我作对。”喻勉直接道:“所以,你有办法让他在诸事尘埃落定之后再醒来吗?”
言砚发出一声轻笑,“喻行之,我是大夫,不是你的幕僚。”言下之意,他不会为了谁的私心去做些什么。
这就是表明态度了。
喻勉不以为意道:“那我们就比上一比,看看是我先拿下上京,还是你先让憬琛醒来。”
言砚啧道:“我说,这两个结果于你都是好事吧。”
喻勉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就以半年为期。”
言砚摸着下巴笑说:“哦,看来你是要半年后回京坐收渔人之利啊。”
喻勉横了言砚一眼:“没事别瞎聪明。”
可世事往往不会如人所愿,就像鹬蚌相争,渔人不一定会得利,因为睿智如先人,早就留下一个词,叫做鱼死网破。
近日,琅琊书院来了个访客,正是言砚的相好,叫作裴既明,他是原六合司的都督,直接听命于乾德帝,不过自从六合司和内阁一同被裁撤,裴既明就随言砚离开了上京。
喻勉虽与言砚相熟,却与裴既明不甚友好,原因是裴既明是裴永的儿子,而裴永就是当年乌衣案的始作俑者。
说到底,裴既明也是个可怜人,裴永一生只忠于乾德帝,为此,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培养成一个杀人工具,只为了让裴既明保护好乾德帝。
若非遇到言砚,裴既明现在可能仍是一个冷心冷肺的怪物。
心知喻勉和裴既明的关系微妙,言砚看到庭院里的挺拔人影后直接跑过去,拉着人想先离开,他口中还不忘打趣:“你怎么来了?想我了?哎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
面相冷峻的青年直直地看向喻勉,声音不容置疑:“我找他。”
言砚懵了,找喻勉?呵,找死吗?
本想装作视而不见的喻勉也有些诧异,他挑起眉梢,打量着裴既明:“找我?”
裴既明直接往喻勉的书桌旁走去,边走边道:“喻大人,上京恐要失陷。”
“……”青天白日的,这笑话可不好笑。
裴既明认真道:“真的,你的人的脚程没有我的快,但这消息很快会传来琅琊。”
喻勉微顿,他眸光闪烁,正在思索,什么叫…上京恐要失陷?
裴既明皱眉道:“这段时间里,太后先是以皇族的名义杀了易山居的宗主易朝雨,断了易山居对朝廷的兵器补给。”
“之后又勾结外族,将边境四方的城防图泄露出去,导致北岳蛮族攻入北部边境,直逼上京,上京如今危在旦夕,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请大人回京主持大局。”
裴既明俯身行礼,双手奉上一道密诏。
言砚听得咬牙切齿,他道:“荒唐!王太后是疯了吗?她这是卖国啊。”
喻勉眉头紧蹙,他攥紧膝头布料,问:“你是说…易朝雨死了?”
“是,如今易山居的宗主由易朝雨的侄子易听尘继任,但易山居死伤惨重,易听尘还是个孩子,不知能不能稳住大局,但无论如何,易山居不会再与朝廷有所往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裴既明嗓音微沉,听起来很是惋惜。
喻勉想起数月前见到的那个红衣少年,那孩子没心没肺的…
易山居这不就相当于是完蛋了吗?!
不,不仅是易山居,还有上京…还有整个大周。
怒火在喻勉心中越烧越旺,喻勉从未料到王太后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与大周鱼死网破。
喻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看向裴既明手中的密诏,不由得冷笑:“陛下让你来的?”喻勉回忆起在上京时,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对他颇为忌惮,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是先帝。”裴既明如实道。
喻勉再次愣住:“先帝?”
先帝不是已经驾崩了吗。
裴既明微叹一声,如实道:“这道密诏是先帝早就拟好的,他说除非大周已是存亡之际,否则永远别把这道密诏给你,现在…上京已是危在旦夕了。”
喻勉没有立刻接,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那道密诏,语气微沉:“难为陛下到死都提防着我。”
裴既明又道:“陛下还说…接与不接,全凭大人心意。”
乾德帝这是拿捏准了喻勉的秉性。
喻勉不容置疑地拿过密诏,漫不经心道:“我难道会怕一个死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裴既明不赞同地看了眼喻勉,紧接着,言砚将裴既明拉到一旁,用眼神示意他别出声,裴既明冲言砚眨了下眼睛,用指尖亲昵地挠了挠言砚的掌心。
密诏是一道委任书,乾德帝任命喻勉为太尉,执掌天下军/事,除此之外,密诏中还藏有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行之亲启。
喻勉冷冷地想,是了,我才不忌惮一个死人,于是他撕开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一个遒劲端方的字:悔。
悔,悔什么?
喻勉沉默的厉害,他想起离京前问乾德帝的问题,“陛下,你可有后悔?”
当时乾德帝傲岸地回答:“不悔。”
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是当时说了谎?还是信上在说谎?
——都无关紧要了。
喻勉目光幽深地望着手中的密诏,“……”他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到上京,先帝这道密诏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扶摇直上三千里的朔风,只是,喻勉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上京恐要失陷,这是喻勉不曾料到的结局。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将喻勉原本想要徐徐图之,坐收渔人之利的计划打的溃不成军。
没过多久,书院上下便知晓了这件事。
裴既明已经备好车马,只待喻勉一声令下,便护送他回上京。
喻勉自然是要回去,可他总觉得落下了什么,这怅然若失的感觉牵扯着他的脚步,说来…他在担心,他担心左明非,也放心不下左明非,纵然知道祸乱将起,将左明非留在书院才是最稳妥的打算,可喻勉却还是迈不开脚步。
喻勉与左三的羁绊不限于儿女情长,他们是彼此过去的影子,也是互相束缚住对方的剑鞘。
喻勉的沉静与书院上下的焦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此刻,喻勉坐在石床边沿,他安静地端详着左明非那张清隽出尘的脸,忍不住伸手拈过左明非的一缕乌发,口中道:“若我先行一步,你可会生气?”
陷入沉睡的左明非当然不会回答。
喻勉继续旁若无人地问:“若你醒来后,发现我已经大权独揽,又可会生气?”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拔下左明非脑后的玉簪,辅以内力割断了左明非一段头发。
随后,喻勉用同样的方法割下自己的一绺头发,他掏出一根红绳,将两缕头发绑在一起,用红绳编了一个同心结。
“气就气吧。”喻勉打量着手中的同心结,自言自语道:“左右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说完,他便将同心结放进自己的药草锦囊中,之后将锦囊塞进了左明非的枕下。
不期然的,喻勉在枕下摸到另外一个锦囊,他下意识将这锦囊扯出来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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