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天,沈州坐在他们一起买的藤椅上,静静地从日落坐到了夜晚降临。
曲年醉醺醺地抱着他的腰哭,被妈妈打了之后烧得快要脱水,被锁在床上麻木的眼光。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曲年的痛苦其实并不能完全的反馈到沈州的身上,但加了爱就可以,甚至会加倍。
他一点点的跟着对方疼过来,直到察觉,曲年都快长成他的心脏病了。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感情,可能是少有的心疼先于心动,但绝不是曲年口中的可怜。
“你说要我出来,结果却是在和程靖昱接吻,哪怕是在床上,你嘴里喊得也是别人,你被曲聿远带走的那几天,我先是在想,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会主动联系我。”
“后来看见了,你却被他关在房子里折磨成那个样子,回来的这么多天,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就在想为什么不能早点去找你,我看着你笑的样子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开心,看见你不开心的样子也在想,你为什么会不开心。”
“可你永远不告诉我。”
“所以,可怜?曲年到底是谁可怜啊。”
他总是过来撩拨一下就走,狡猾地捏着自己的心脏,满嘴的谎言,反反复复折磨得他快疯了。
他才是可怜的那个人。
沈州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他总是压抑压抑,隐忍隐忍。
曲年慢慢停住了动作,看着他。
“医生给我打完电话后我就一直在想,我该怎么办,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事情。”
“我知道要尊重你的意愿,但是条件不允许。”
沈州缓缓地抬起头,曲年看清对方的样子后一下子就怔住了。
他和沈州认识快四年了,记忆中的沈州都是稳重,高冷,一双睡凤眼里都是冷淡,清贵的不像凡人,情绪很少有波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
“孩子是谁的我不在乎,你先把身体养好可以吗?不要再乱跑了。”
沈州克制不住滚动了下喉结,眼里泛着一层罕见的脆弱水光
“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步伐。”
曲年呆呆地看着对方:“你到底要说什么?”
也只是一瞬间,曲年看清沈州那双眼睛后,忽然下意识道: “你不要说了——”
万事发生前都会有某种预兆。
像雨前黑沉沉的乌云,打雷前沉闷的空气,曲年此刻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于是他快速地开口想要阻止这场浩劫。
但雨落的总是猝不及防。
“看不出来吗?”
沈州上前捧住了他的脸。
雨前低飞的蜻蜓轻擦过曲年的脸,然后落在他的唇上,曲年由于过于震惊,眼睛都忘了闭起来。
刚好看见对方睫毛轻颤,眼角坠下的一颗泪。
“我喜欢你。”
外面或许开始刮风了,但也许并没有下雨,
因为有人在这里,献祭、赤诚地落下了秋天的最后一场雨。
第50章
凌乱的着装,憔悴的神色,常人避之不及的医院。
站在走廊的两个人,一个羽绒服里面穿着睡衣,一个还穿着白天没来得及换的大衣。
所有的加起来,与正常浪漫的表白场景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但沈州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那颗被曲年反复牵着走的心因为接吻跳得越来越快,
一触即离后,两个人几乎是抵着鼻尖,沈州看见面前呆滞发愣的脸,忍不住搂住了对方,然后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下头又靠了过去:
“年年……”
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有钱人晚上会放烟花,砰的一声,在天空炸开一朵漂亮的花,也有人就图个响,放的单纯是炮,白花花地窜上天,然后嘣——炸的是白光。
曲年现在觉得脑子里面就是这种白光。
温暖的鼻息再次靠近的时候,响炮终于结束了,曲年一下子就坠入了现实。
他猛地推开了对方,第一反应是看向了不远处低头或者偏过头的护士医生,然后才是沈州。
沈州一个踉跄刚准备开口就被人抢先。
“你别说话!”
曲年用几乎算得上吼得声音道:“你别过来!”
“你别过来……别过来……”他一边用衣袖狠狠地擦着嘴,一边喃喃道:“真他妈草了,我是不是要疯了。”
“曲年,”沈州试探着走过去但被曲年躲开了,他尖锐地大叫:
“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
“你操一次操上瘾了是吧?你个死同性恋!”曲年脑子里面乱得像线团,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里甚至看不见怔住的沈州,他只想着,这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呢,他妈的,这么多的人看着呢,他一个男的,不是,现在或许已经算不上是个男的了,是个变态,肚子有个肿瘤的变态。
全是人全是人全是眼睛全是眼睛全是眼睛都在看他都在看他都在看他变态变态变态!
天花板和地板在他的眼里旋转粘在了一起,然后收缩,曲年被挤压在中间,血浆迸出,七窍开始流血,看不清也听不清。
所以嘴里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留下这个杂种吗?”
语气尖利地像是要把刚捅穿自己的刀拔出来,然后一寸寸地插到想要靠近自己的沈州身上。
“哦,他也有可能是你的对吧?”
“你不是也操过我吗?”
曲年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他妈的,我还要考公结婚买房子呢。”
说完他抬起头对着沈州道:“谁要和你这个死同性恋在一起,我还要结婚呢。”
他扶着墙环顾了一下周围低着头的医生护士,激动地对他们强调道:“我不是同性恋,我肚子里面也没有孩子!我和他没有关系!”
“你们别看我!”
说完,他想笑最后却只露出一个哭的表情,然后忽然转过身对沈州说:“我以后不缠着你了,”他合着双手带着哽咽的哀求道:
“对不起啊,我真的对不起,你放过我吧。”
“都放过我吧。”
他手举过头顶晃了晃。
求求了,都放过他吧,曲聿远,李秀春,都放过他吧。
就算是偷拍被抓到,被打得躺在地上,就算被迫着写了很长时间的八荣八耻脸上也一直是桀骜不驯没想着要道歉的曲年,此刻,弓着身体神情恍惚的不知道在向谁道歉。
沈州准备伸出去的手被曲年的话刺得垂了下去,呼吸急促道:“曲年,我没有想要留下来孩子。”
“我说的那些话和这个孩子没有关系,”
沈州眼中涌出痛苦和急切,潜意识告诉他,快点说,快点说出来,至少不要再让曲年说话了,曲年不能再这样说了。
曲年不要这样对他。
他快速道:“我没有办法简短地和你讲清我的感情,”说着他忽然抬起了手腕道:“或许是从这个手串开始,你说特意为我求的——”
“手串?”
曲年眼眶红红地凝视着那串手串,忽然嗤笑了一声:“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手串吧?”
沈州停住了话头,有种不能让曲年把话说完的预感,可对方说的比他更快。
“那个,是我借你运的。”
原来是这样,曲年想,终于给他找到漏洞了,他迫切地想要剜去沈州对自己所有荒唐的感情,于是话赶着话喘道:“就是让你带上,你的好运给我,我的霉运都给你。”
可惜失败了,后面他没有坚持下去。
沈州举着的手腕一瞬间僵住,满脸的难以置信:“什么?”
“特意给你求的?哈哈,特意求着借你的运呢,你以为是什么?”
曲年歇了一下,把哆嗦的手背到后面挤出一个笑看着对方的样子道:“你真是个傻逼。”
“别说了。”
喉间有股莫名的血腥气,沈州压着舌根努力克制住,有种不真实的晕眩感,他局促地放下了那只可笑的手,开始祈祷曲年可以一瞬间先哑掉,让他别开口。
沈州的眼角和睫毛甚至都还是湿润的,看着曲年的眼睛,无声地乞求道,别再开口了。
曲年求他做什么啊,沈州想,是自己该求他了。
可曲年偏不如他的意。
坚硬的蚌壳好不容易开了一条缝,袒露出最柔软的一部分,刚展露完真心,正一脸纯真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可对方蹲下身先是嘲笑他的自作多情,然后毫不留情的一脚剁碎,碾着一点点的肉说:
“别犯贱了沈州。”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非要说的话,我更喜欢你的钱。”
所以你真的是个自作多情的傻逼啊,沈州,没有人喜欢你。
第51章
走廊里亮着的灯,一盏一盏随着脚步声往尽头延伸,放完狠话的人终于受不了这里压抑的环境,身影几乎是慌乱地擦着一旁低垂着头的护士的肩向外跑,原地只留下一个身影。
弓着腰低垂着头靠在墙上,看不清神色。
一旁的护士眼观心,其中有一个忍了好半天还是开口道:
“沈先生——”
护士小声开口的时候,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有些惊讶:“方院长?”
一个两鬓斑白,但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和蔼道:“回去值班吧,我今晚刚好有事留到现在,这里我来处理。”
留下的两个护士面面相觑,然后把报告递过去,走了。
稍远了一点才互相小声道:“我的天,怎么会……”
声音更小了点:“这么可怜啊,刚才那个曲先生说的话也太过分了吧。”
方文修听见了,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报告才走到角落里的人身边说:“小州,上次见还是过年的时候。”
沈州微抬起头,喉结动了一下:“方叔叔。”
方文修是沈州妈妈的朋友,算是看着沈州和李渡青长大的,后来大了,也只有在过年的聚会上才会见到,在沈州心里是和父母一样重要的长辈。
“你的孩子吗?”
方文修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多多少少见过一些风浪,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他也相信陪着他几十年的机器,所以就算看见了这样的结果也没表现出多惊讶。
“我不知道。”
方文修依旧面带微笑:“那我就不是很理解了。”
他慢悠悠道:“小州,你现在很疲惫你知道吗?”
“当时学法,你的父母都反对,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觉得你做什么都可以做好,最起码的分寸你是懂的。”
方文修语气越说越和蔼,话却越来越残忍:“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我支持你学法,不是为了让你混成这个样子的。”
“我可以处理好。”
沈州刚才被曲年狠狠推开的手此刻开始轻微地颤抖。
方文修看了一眼他的手轻轻道:“你需要处理什么呢?”
“刚才那个小孩子不是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吗?”
“他不喜欢你。”
“方叔叔——”沈州猛得抬起头,和对方对视。
平静又笃定的语气,平淡又残忍的眼神,像最锋利的剔骨刀,沈州刚才被曲年切开还连筋带肉的肌理,方文修细致地帮他割下了最后一丝牵连。
“小州。”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方文修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这下眼里不再是之前的冷漠,而是真情实感道:“不要做傻事了,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很出格,你妈妈什么都知道。”
“这个案例我会负责,你不要管了,学法还是接管家里的事情,都很不错,你妈妈帮你找的几个相亲对象我也看了,也都很优秀。”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
沈州忽然开口道。
方文修今年已经四十多了,一直未婚,沈州小的时候和李渡青还去问过,那个时候,还年轻的男人脸上有着不明显的笑意告诉他们快了,还叮嘱他们婶婶只是个害羞的普通姑娘,让他们要乖一点了。但某个傍晚他一身血面无表情的回来后,结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因为好奇也听邹映说过一点,不完整但也大概知道原因。
算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忌讳
方文修一愣,好半天才笑出来,上了年纪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笑完之后,把手中的报告递过去道:“目前没有办法打胎,太危险了。”
沈州:“我知道,明天我再带他过来检查一下,如果可以,可以等胎儿稳一点了再考虑手术。”
方文修点了点头忽然道:“这孩子也有可能是你的,需要等段时间做亲子鉴定吗?”
沈州直起身:“不需要,听他的,直接打掉。”
方文修再次点了点头:“我到时候开个会讨论一下方案。”
沈州应了一声准备往外走的时候,方文修却先他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没结婚是因为我想结婚的那个人死了你知道吧?”
方文修儒雅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笑:“要不是死了,无论如何你现在都会有一个方婶婶,残疾的还是失明的我不能保证,我只能保证她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沈州,我算是丧妻,她死了也是我的。”
“是我的孩子我就一定会留着,不是我的怎么样也不会留下,她活着我就绝对不会让她和别人结婚。”
方文修的还笑着的眼里并无一点笑意,而是重现出几十年前那天傍晚的麻木狠厉和对面前人轻微的不屑,语气倒还是亲昵:“你呢?你的法律不是说这是犯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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