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郎的目光落在了灯上,又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画。
只是常见的梅兰菊竹,或是一些富贵堂皇的花团锦簇之作,但细看下来,笔墨之处的确见些真功夫。
“你要献给公主的花灯做的怎么样?”李侍郎问道。
韩昭指了指脚边刚起了个头,连花灯骨架还未扎起来的零碎部件道:“小人正在做呢,想着要给公主做一个精巧的花灯,定是要费些功夫的。”
李侍郎道:“那是自然。”
他目光扫了一圈,又道:“接着做吧。”
说罢转身出了灯房,龚令史虽然觉得这对话没头没尾的,还是忙跟了上去,试探着问道:“大人,您找这韩昭是?”
李侍郎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偶然听了一故事,兴致所至,你忙吧。”
龚令史懦懦点头,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自己的上司。
回头一想还是感到莫名其妙,又揣着手炉坐了下来,走了这么一大遭,身上倒是不冷了。
李侍郎走后,韩昭有些心不在焉。
多年未见,真姐姐的父亲还和先前一样。小的时候,她去找真姐姐玩,最怕的就是遇见李侍郎。
那时她还是个淘气的孩子,自然怕严肃的大人,总是板着一张脸。
如今再见,他依旧肃着一张冷脸,似是没什么变化。
她又仔细一回想,人终究还是老了一些,眼角眉头还是添上了几丝皱纹,岁月的风霜还是在脸上留下了痕迹。
李侍郎会举荐她吗?看他方才的态度,韩昭忽然有些不确定。
冬日天黑得早,等韩昭从永安府回到小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格外的热闹。
她转身关门,走到院中,莺儿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就今天这饺子呀,我一顿能吃十八个。”
韩昭探头,问:“今天吃饺子呀?”
晓月系了个围裙,抬头笑呵呵道:“今日是冬至,京城这边好像都吃饺子,我们也入乡随俗,包了些饺子。”
她正把桌子上包好的饺子一个个地拾进箩筐里。
莺儿在灶前烧着火,对韩昭道:“马上就可以吃了,你先洗手等着哈。”
安宁县冬至习俗是吃汤圆,离京多年,韩昭竟然忘了,京城这边在冬至这日家家户户是要吃饺子的。
厨房里白色的水雾蒸腾,弥漫整间房,一个个饱满的大饺子下了锅,果然过了一会儿就煮好了。
莺儿端着煮好的饺子和汤圆去了吃饭的厅里,那里暖和些。
冬至后就正式进入了寒冬。三个从南方过来的姑娘方才意识到,她们现在所经历的寒冷还只是个开端,带过来的衣服自然不足以支撑度过京城的冬日。
幸而苏姨妈就是做布料生意的,做衣服倒也便宜。
于是三人又做了几身冬日的过冬衣物。
虽然韩昭上京前就已经在安宁县做好了,贺兰君还是也给她做了几件。
如今贺兰君身上就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坎肩背心,这近一个月来。窝在家中不怎么走动,脸上从前瘦削的线条都圆润了些。
韩昭给贺兰君盛了几颗汤圆,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你现在也好像一颗汤圆,看起来白白软软,弹弹的。”
贺兰君斜了她一眼,这是不是拐着弯说她圆了?
她摸了摸脸,好像是有些,看来以后莺儿做的零嘴还是得少吃些。
侍郎府。
厨娘在冬至这一日,除了按照京城习俗,包了饺子,还做了一锅羊肉汤。
李侍郎不是京城本地人,在他老家,冬至这一日是要吃羊肉汤的。
虽然李侍郎来京多年,但仍保留着这个习俗。府里众人吃饺子,他也跟着吃些,再加一碗羊肉汤。
李家饭桌上向来少言少语。
李映真默不作声地吃完几颗饺子,抬眼看向对面低头无声喝羊肉汤的父亲,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父亲,要送公主的生日礼物,您想好了吗?”
公主生日在正月,现下都冬至了,留给她和韩昭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了,她有些着急。
李侍郎面不改色,如常吃完筷子夹过来的羊肉,咽下肚后才道:“我已想好送公主什么礼物了,昨日你说公主喜欢画画,我恰巧有一副名家青阳山人的藏画,倒是可以送给公主。”
李映真顾不得礼仪,追问道:“只送这个?”她昨日的故事是白讲了吗?
李侍郎抬头,盯着女儿,目光如炬,“你还想我送什么?”
第65章 睹亲密映真心怪异
此话一出,李映真就猜出父亲已经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的计划了。
李侍郎放下筷子,对女儿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自小聪颖,连学堂夫子都夸赞你。但朝堂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咱们一家子不求大富大贵,加官进爵,能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就足矣。不要想着用些小花招来讨好皇上。”
他去了永安府一趟,暂时未看出那少年的破绽。
或许真的只是女儿为他筹谋,想出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来?
但万事求稳即可,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看女儿沉默地低着头,李侍郎缓和了下脸色,方才缓缓道:“至于陶御史的事,你也别再插手了,他也不是不可能回来。”
作为一个不拉党结营的中立派,任何一方的风吹草动,他都得关注到。
夹缝生存,更得万分注意。
温阁老这一派把人拉下马了,那另一派自然也会卯足力气,想把人再捞回来。
他自然不想女儿掺和其中,但话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女儿知道了。”李映真点头应道,心里对父亲的话却也没有尽信。
这个计划不通,看来还得及早找清妹妹另谋它策。
隔日,刚从皇宫出来,李映真就直奔贺兰君的小院子。
韩昭在永乐府,还未回来。贺兰君把她迎进上房,在内室临窗的榻上坐着。
屋外的天,瞧着阴沉得很,空气里冷得要滴水成冰。
厚棉布门帘隔着室外寒冷,火盆内炭火正旺,屋内倒是暖和。
这段时间,李映真来这小院好几次,贺兰君渐渐地也和她熟了起来。
但到底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交情,虽然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人,寒暄几句后,话题渐渐地都围绕起韩昭聊起。
毕竟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清妹妹——韩昭。
李映真说起清妹妹上学堂时的趣事儿,说她的书上空着的右下角被清妹妹画了连环画,那小人画的活灵活现。
贺兰君听得津津有味。
李映真也好奇清妹妹在安宁县的生活。
只听清妹妹自己说了,倒还未从她人口中了解过,她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更好奇清妹妹是怎么和贺兰君认识的。
这个问题一出,贺兰君回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个上元节,不禁轻笑出声。
当时,她对韩昭印象可不好呢,莺儿还骂她是个登徒子,得亏后来还有机会再见。
她笑得眉眼弯弯,道:“她呀,当时那张嘴说话可真让人生气啊……”
她刚开了个头,院子里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贺兰君的目光瞬间望向窗外,欣喜道:“是韩昭回来了。”
话音刚落,厚实的棉门帘被推开。
韩昭进了室内,抖了抖身上落的雪花,一脸兴奋道:“小姐,外面下雪了,还挺大呢。”
贺兰君已经下了榻,走到韩昭面前替她掸了掸肩上,头上落下的雪花,“什么时候下的雪呀?冷不冷呀?”
李小姐来的时候,还没下呢。
韩昭身上的雪已经被抖落完了,还是作势掸了掸,笑的一脸得意:“我这是小姐给做的新袄子,一点也不冷啊。”
又道:“这雪也就刚下的样子吧,地上还没积起来雪,要是下一夜的话,等明早那雪就得有被子那么厚了,到时候我给你堆个雪人啊。”
安宁县可见不着这么大的雪,在那儿住这么多年,很少有大到能堆雪人的雪。
贺兰君摸摸她的手,的确是暖的,笑道:“行,那我明早就等着。”
放下手,又向内室扬了扬头,道:“李小姐来了。”
韩昭这才往内室的榻上看,见着李映真,欣喜道:“真姐姐,你来了。”
李映真含笑点了个头,拿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茶是进门的时候莺儿端上来的,现在还是热的。
太奇怪了,方才见清妹妹和贺家小姐在门口互动,之前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得喝口水冷静一下。
“你们先聊,我去厨房看一看。”贺兰君很识趣地把房间留给两人密谈。
也快到饭点了,晓月和莺儿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
韩昭帮她掀开厚重的棉花帘子,这才落座李映真对面,也就是方才贺兰君坐着的地方,问道:“真姐姐,是有什么变故吗?”
李映真压下心头的怪异情绪,正色道:“之前和你商议的计划,看来没有奏效,我父亲不同意选你的花灯送给皇上,做公主贺礼。”
韩昭默然,从昨日李侍郎的表情看,她就隐隐猜到了这个结果,此时听到倒也没有太大诧异,只是还是略微有些失望。
李映真又道:“既然父亲不送,如今就剩一种办法,我直接把你的花灯送与公主,我们曲线救国,徐徐图之,或许也有见到皇上的一天。”
“或者你把你的证据交于我,我想办法帮你送给皇上。”
她日日在皇宫当差,见到皇上的机会怎么也比清妹妹这一介草民大。
韩昭断然拒绝:“真姐姐,此事风险甚大,你能在幕后帮我,我已感激不尽,怎么好让你直接出面。”
她的证据呈上去,如若皇上真有心肃清奸臣,必会使朝野震动。
若未能成功,事情败露,恐怕也会像当年一样,惨遭毒手。
这个风险她自己担着就行,不必再牵连其她人。
李映真也实在没有好办法了,只希望这曲线救国的方法能有用。
“那你就做一盏花灯,我作为贺礼送给公主。公主不喜欢那些奇巧玩意儿,倒是喜欢画画。你的画我也见过,公主若是能见到,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韩昭也觉得这个办法可以一试,“那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画?”打定主意,她要先搞清楚公主的喜好。
沉思了一会儿,李映真道:“公主平日作画,倒是不拘什么题材,花鸟虫鱼,山川河流都会画,你就画你擅长的好了。”
她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我之前倒见公主常看一册话本,说的是一个女将军的故事,公主赞赏有加,清妹妹不如画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于灯上,或许能更吸引公主。”
韩昭点点头,默默记下在心中。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眼见天色深了,李映真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这会儿都饭点了,厨房里的香气隐隐可闻,哪有这个点儿送客的道理。
韩昭拉着李映真的手,笑道:“真姐姐不如留下一块吃吧,哪有饭点走人的呢?”
李映真摇摇头笑道:“没有派人回去说明,家中定还在等着呢。下次有机会,请你和贺小姐一块吃饭。”
韩昭想到真姐姐家里冷着一张脸的李侍郎,也说不出挽留的话了,这不回家的确是不好,于是起身要送李映真出门。
掀开门帘,正巧,贺兰君在门口要进来。
“这是要走吗?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不留李小姐一块儿吗?”见李映真斗篷都披上身了,贺兰君不禁问道。
韩昭手里提着灯笼,答道:“真姐姐家规严,这次就不能留了。等下次我们找机会一块吃饭。我先送真姐姐出门去。”
“我和你一块儿。”贺兰君也不进去了,一副要和韩昭一块儿冒雪送人的架势。
此时,雪已经下得比先前要大了,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小姐,外面冷,我自己送就可以了,你先进去吧,”韩昭说着掀起了门帘,示意贺兰君先进去,又对她道:“没事,我不怕黑,你先进去啊。”
贺兰君只好进去了,帘子还没放下,她就又折过身子,探出头来道:“你等一下,我给你们找把伞。”
两人出门,手里都没有拿把伞。
韩昭想说这点雪算什么,她小时候,这样大的雪是从来不打伞的。
不像江南的地方,下点盐粒似的雪,刚沾身上就化了。
况且真姐姐穿着带帽子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更不怕雪。
可还是在檐下等了一会儿,拿过贺兰君递过来的伞,笑道:“谢谢小姐。”
这才出门,送李映真去停马车的地方。
韩昭提着灯笼,李映真就接过伞撑起来。
无人踏足的雪地里留下两排脚印,又很快落上新的雪花。
李映真撑着贺兰君递过来的伞,犹豫半天,欲言又止:“你......”
她想说:“你和贺小姐看起来关系极好。”
好到看起来有些奇怪。可她又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缘故。
分别八年的朋友,有了更好的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云姐姐的来信,也说在宁古塔和教她骑射的将军夫人家的小姑娘成了好朋友。
许是没有见到真人,所以才没有眼前的这怪异之感?
“我怎么了?”韩昭偏过头问道,一脸无辜。
李映真摇摇头,把话又咽回肚里,才道:“贺小姐看起来,人很好。”
“那是自然。”她家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人。韩昭笑的一脸与有荣焉,仿佛李映真夸的是她。
刚把话吞回肚里的李映真:“……”
*
重新谋定计划后,韩昭在永安府就做完份内的宫灯之后,就开始琢磨着给公主做的花灯。
如今献灯可能行不通,她琢磨着,之前被烧毁的那盏能动的嫦娥花灯倒也可以再做一个出来,到时在千灯宴上,保不准能吸引皇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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