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斐和黑着脸的冯轸对视一眼,回答赵昱汶:“没事,是我事先没讲清楚。”
“这样吧,什么时候有空来红弦饮几杯,我请。”
卢斐舔了舔嘴唇,语气轻松道:“好啊,明晚就行,多谢了。”
“你不生我气就太好了,那就明晚红弦见,我整晚都在,随便你什么时候来。”
电话挂断后,卢斐把手机往远了推,冯轸迫不及待地说:“他这么主动约见你,一定有目的,你明晚带个录音笔过去。”
卢斐摆摆手,问冯轸:“赌债的事情,你先讲清楚。”
“你完全不知道?”冯轸诧异道。陈敏贞插嘴:“我也只知道他财务状况不太好,但他怎么会是赌鬼?”
冯轸说:“我也是偶然知道的。我在澳门赌局应酬时,看见他被几个打手围着拖出去。他认出我,跑过来求我借钱给他还了晚上的本金,不然赌场的人就要剁他的手指了。”
“你给了?”卢斐皱着眉问。
冯轸点头:“我怕他出了事,会连累到你。”
“这是我死前的事?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冯轸摸着鼻尖:“你死前三个月的事情,那时候我们……我们不联系的。”
卢斐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赵哥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为钱帮着别人害我的。而且他缺钱可以来找我,我肯定会帮忙的。”
“你填不平他的窟窿的。”冯轸直白地说。卢斐离开冯轲后资源一落千丈,最后那一年里手头相当拮据,大部分钱都在医院里烧掉了。
卢斐又不说话了,这时候陈敏贞的手机又响,她接起来语速很快地应答几句后,对冯轸和卢斐说:“好了,今天先到这里,我答应我妈妈晚上回家吃饭的,我家人已经等我很久了。”
“我送送你。”卢斐闻言站直了身体,开门先去按了电梯。他把陈敏贞送到楼下,等陈敏贞骑着机车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后才点根烟慢慢往回走。电梯里冯轸新换的灯泡很亮,出电梯进楼道时他反而不适应强烈的明暗变化。
门没关,冯轸正蹲着逗小茉莉玩,听见卢斐的脚步声回头,清了清嗓子:“我们也去宵夜吧,很晚了。”
卢斐抱着手臂,远远看着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中的冯轸。他的脸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浅蓝色衬衫下锻炼有素的身体线条却格外清楚。卢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叹了一口气,问冯轸:“你晚上没事干吗?”
冯轸站起来,怔了怔,双手交叉握住又松开。
“你想吃什么?”他有点结巴。
“我随便的,不饿,就是陪你。”
“你现在又不演戏,不用节食了吧。对了,你等我一下。”冯轸想起什么似的,跑进了浴室,水声“哗哗”地响了一会儿后,他喊道:“小斐,借我一条浴巾。”
卢斐在衣柜里翻了翻,找到一条还带价签的白色毛巾给他。冯轸闻到毛巾上的樟脑丸味道,皱了皱眉头,随即开始擦头发。他把发油洗掉了,原本一丝不苟、看上去又紧又硬的分头变得湿润柔软,垂下来隐约遮住了眉毛,散发着丹尼斯的超市开架洗发水味道。
冯轸之前在这里放过几套便装来换,他找出黑色运动衫和牛仔裤,换下了原本的衬衫西裤。卢斐拍戏时早就习惯造型对个人气质的影响,但看见现在的冯轸,他心脏还是重重跳了一下。太像阿飞了,不管是冯轸的样子,还是房间里的气味。
他对冯轸是有亏欠也有失望的,他过去害怕冯轸和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大堆理不清的烂账。可对阿飞没有。冯轸抓抓头发,紧张地清清嗓子,问卢斐:“我这样子不算太显眼吧?”
“其实你也没必要一直过来,早晚被拍到。现在的手机很方便的,有什么事可以发消息说。”
“你不想见我?”
“我说了我都随便,你不嫌麻烦就来。”卢斐不耐烦地说。他站在门边等冯轸,冯轸走过来,犹犹豫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他们一起搭电梯下楼,冯轸今天开的车比平时还奇怪,一辆车身有好几处凹陷的小面包车。
“你哪来的这种车?”卢斐拍了拍裂开的车前灯,颇感兴趣地问。
冯轸笑笑,说:“我跟物流那边的人借的,还不错吧?”
“我看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送货的啊。”
冯轸摸摸鼻子,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冯轸车技不错,开着小面包车在复杂的市井小道里灵活地钻动。
他们没说话了,车里太安静,冯轸按下车载音乐的播放键,没想到从音响里传出来嘈杂不堪的金属乐,嘶吼声吓了发呆的卢斐一跳。他赶紧又关掉音乐,说:“我带你去家农庄,我助理以前给我外带过几次,很不错的。”
“好。”卢斐打开车窗,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右手臂靠在窗沿,从左手握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路口等红灯时,旁边跑车里的年轻司机很有意思地看卢斐,伸手丢给卢斐一盒烟。他丢得很准,正好丢进卢斐怀里。卢斐拿起来,冲他笑了笑,红灯转绿,跑车飞快地冲出去,卢斐看见刚刚那位司机伸出手冲自己摆了摆。
冯轸用眼角余光瞥见烟盒上记了一串电话号码,油门踩死也追不上刚刚那辆跑车了。
车又开出去一段,开到比较冷清的路上时,冯轸说话了:“你就那么信赵昱汶?”
“我刚到香港时,很受他照顾。”
冯轸又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瓮声说:“要是我那时候知道你在香港就好了。”
“这是去新界的路?”卢斐说。
“对,新界有家农庄不错的。”
卢斐试着打开车载电台,扭了半天旋钮也只听见电流声,干脆放弃了,看着窗外有点熟悉的路,说:“不会是以前冯轲带我去过的那家吧?”
冯轸皱眉,说:“那我们去其他地方。”
“没事没事,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卢斐笑笑,面包车果然开进了当初冯轲带他喝蝎汤的地方。
冯轸降下车速犹犹豫豫地说:“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我说了没关系,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小斐,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卢斐有点生气。
“你又不是不在乎。”冯轸一边说一边想来拉他的手,被卢斐躲开。
卢斐不看他,看远处农庄门口挂的红灯笼,说:“我在不在乎,你又知道了?”
冯轸被拒绝的手一会儿扯一下安全带,一会儿又拨拨额前垂下来的刘海,沮丧地说:“谁不在乎死活……”
卢斐转着手上的戒指,深吸一口郊区雨前泥土的腥气,说:“吃饭吧,我饿了。”
“我想跟你谈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冯轸再次试着去拉卢斐的手,卢斐瞪他一眼:“把车门打开,我要下车。”
“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冯轸眉眼低垂,好言好语地劝他:“有些事情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之间就是因为太多事没有好好说,之前才会走到那一步。”
“你现在要像打理你的家业一样来打理我了?”卢斐像只灵活的猫一样越过冯轸的腿去按车门锁,成功按到后迅速下了车,手揣在口袋里走得飞快。冯轸急了,头探出窗外叫他,卢斐头也不回,冯轸只好把车随便停在路边,锁都没锁就跑着去追卢斐。
卢斐听着身后冯轸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己脚下却越发像踩在云上一样虚浮无力。他弄不懂自己,更弄不懂试图理解自己的冯轸,为什么非要去理清一团乱麻呢?
冯轸追上他,不顾他的推拒,结结实实抱了他一会儿,等呼吸和心跳平静下来后,才缓缓松开他,看着卢斐,这次反倒不说话了。
“我们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打交道?出来吃个饭也弄得大家都不舒服。”卢斐又摸烟、点烟,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抽。
冯轸在他旁边坐下,也抽烟。他们两个闷头抽了几根烟后,卢斐先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说:“走吧,我是真的饿了。”
冯轸点头,走在卢斐身边不说话了。他搞不清楚了,明明所有的人和事,他都能处理好,他做得到。冯家这么复杂的局面,他都能运筹帷幄,可卢斐永远落出他的计划,比如他一开始只敢把卢斐当弟弟照顾,因为喜欢上对自己有恩的同姓是忘恩负义的变态,然后他被冯家找回去,他想熬过隐姓埋名的那几年,什么都有了以后再去找卢斐,再比如他以为自己跟卢斐的日子还很久很久,有很多时间拿来浪费。
他想说的话也很多,他永远看不懂电影,卢斐的作品这些年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多次,还是看不懂。他害怕电影里语义暧昧不明的情绪语言,只有像做心理咨询那样,把所有想法好好的陈列出来,逐条剖析,去找出口、找解法,他才有安全感。可卢斐不想听他说话。
“我……”走到农庄侧门时,冯轸终于说话了。
灯笼暗红的光照在冯轸脸上,卢斐想到当初被红灯笼照得有些可怕的冯轲,可同一盏灯笼下的冯轸笨拙、手足无措。他们还是不一样的,卢斐又低声叹了口气,揽住冯轸的肩,侧头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我……”冯轸又吐出一个字,猛地摇摇头住嘴了。他抱住卢斐躲到一棵老树下,跟卢斐接吻。卢斐靠在树干上,粗粝的树皮隔着衣服摩擦他的后背。树上被农庄的人缠了LED灯带,明黄色的光越过茂密的树叶,一闪一闪地照在他们身上。冯轸动作很大,撞下几片落叶。
冯轸抱得太紧了,紧到卢斐呼吸困难,但卢斐也没挣脱。他莫名觉得冯轸很可怜,他摸了一下冯轸的脸。以前在垃圾里刨东西吃时可怜,怎么现在什么都有了,还是可怜?卢斐眯着眼,听着墙内餐桌上的喧闹声走了神。
第58章 日出
卢斐回过神时,才注意到冯轸已经松开了他,跟他一起靠在树上发呆。
“走吧。”卢斐拍了下冯轸的手臂。
冯轸点头,牵起卢斐的手,卢斐甩开他:“等下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看见就看见。”冯轸满不在乎地说,又去握他的手,卢斐紧张地左右环视一圈,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停车场里,有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似乎正在朝自己这边挥手。
看清对方的脸时,卢斐一怵。
“快走!”卢斐低声吼道。他顾不上冯轸,自顾自地转身,下意识朝停车场的反方向半走半跑,冯轸不明所以,跟在他后面在郊区颠簸的土路上跌跌撞撞地走,好几次差点摔倒。
来不及了,卢斐听见身后有人叫冯轸,当然是刚刚出现在停车场的冯轲。他喉咙发紧,不知道他和冯轸接吻,被冯轲看到了多少。
他停住脚步,在冯轸身后站下。冯轸跟冯轲说话的语气很差:“怎么是你?”
冯轲身边也有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他头发很软。冯轲搂着他的腰,光线不好,卢斐看不清他的脸。
“你们跑什么?”冯轲揶揄地说,先打量冯轸,随后把视线转到了卢斐身上。卢斐不自在地移开脸,回避他的眼神。
“这跟上次在电影院那位是同一个人吧?”冯轲往前走了一步,向卢斐伸手:“认识一下?”
冯轸感受到贴着自己的卢斐很明显地颤了一下,于是挡在冯轲和卢斐中间:“我的朋友,没必要跟你认识吧?”
“你也太霸道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冯轲看向被他搂着的年轻人,大笑起来,年轻人也勉强地跟着笑。
冯轸也冷笑,说:“还有闲心宵夜啊,海丰的账,你想好怎么跟冯先生交代了?”
“你还挺关心我和爹地之间的事嘛。爹地问了我好多次,怎么你一直不回冯家见他,我只好说你太忙。不过除夕要到了,家宴你总要来吧?”
“我当然会到,倒是你,好好珍惜你还能回冯家的日子吧。”冯轸云淡风轻地说,正要带卢斐走时,冯轲又叫住了他们。
“对了,刚刚你是怎么称呼你这位朋友的?小飞,小费?”冯轲说着,忽然放开他原本搂着的年轻人,伸手掐住卢斐的下巴,强行扭转过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
卢斐浑身的血都凉了,想推开冯轲,手臂却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冯轸急了,一手拽着冯轲的手臂,另一只手用力推了他一下。冯轲踉跄一下,年轻人赶紧去扶他,被他推开。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像我跟弟弟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了。”冯轲站稳后,歪着头,微笑着对卢斐说,“可惜这位老友,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正年轻当时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连个全尸都找不到,你说可不可惜?我有时候倒是会想到他,别的人都不够他有意思。”
他边说,边在年轻男人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年轻男人勉强地陪笑,主动往他怀里靠。
“丹尼斯,我们走。”冯轸拉着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卢斐,不和冯轲告别就往农庄大门里面走。冯轲没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进去,在他们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中时,边招手边大声喊道:“再会啊!”
之前卢斐跟着冯轲来这里时,冯轲提前安排农庄清场,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服务生藏身在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卢斐一直觉得这里冷清,想不到这里的日常这么热火朝天,明明已经过了十二点,还是几乎坐满了食客,酒气和饭菜香扑面,人声鼎沸,后厨锅铲敲击声不停。明明是冬天,却有夏夜的燥热。
卢斐就着旺盛的人气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一些,像跑完全程马拉松一样浑身脱力,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隔着餐桌看冯轸嘴唇翻动,向服务生点单。
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还在恐惧着冯轲的自己,尤其是在冯轸面前,像是被一桩桩一件件审判前世的贪婪和懦弱。
他听不太清楚冯轸在说什么,冯轸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倒了一杯热茶水推到他面前,卢斐端起来一饮而尽。
冯轸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木然地往嘴里填东西,等冯轸站起来,似乎要走的时候,卢飞才发觉自己胀得难受,可刚刚吃了什么,海鲜还是鸡鸭,粤菜还是印度菜,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跟着冯轸去埋单,看见柜台后的酒柜,伸手要了一瓶伏特加,撕开封口,抓着瓶颈直接往嘴里灌。冯轸想拿走他手里的酒,卢斐把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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