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是在那个生死的临界点,冯轲才愿意松开手,卢斐想,要是冯轲哪一次失控了呢?
顶级的相机镜头瞄准的不是更值得拍摄的风光美景,而是忠诚的记录下卢斐咳得眼圈发红,连凌乱的头发都来不及抚平就下跪求饶的狼狈模样。
“老五是最洁癖的,你说他看到这些视频,该有多嫌你脏啊?”冯轲有些稚气的圆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你不要想给自己留后路了,你这辈子都落在我手上了,知道吗?”
卢斐忙不迭地点头,他的确已经不配了,不配和冯轸再有任何关系。
可他和所有人一样贪心,最后也死于贪心。
第9章 安定
吃饱喝足的卢斐散步去附近的宠物商店买了一些养猫需要的东西,领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回家,却在门口又遇见了冯轸。
冯轸看上去也是刚到,背对着他卢斐叩门,卢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冯轸吓了一跳的样子,皱眉不满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说不定我是鬼呢。你来干什么?”卢斐一边开门一边说。
门刚打开一条缝,小茉莉就“喵”了一声从门缝里挤出来,冯轸看到小茉莉,当即吸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猫?”
卢斐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了,和冯轸才遇见没几天,就出现了这么多和前世的卢斐有关的巧合,什么理由都解释不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啊,昨晚跟我回来的,赶也赶不走。”
卢斐说着,把买来的猫窝猫粮往角落里放,不敢当着冯轸的面拆开。他买东西的牌子很固定,冯轸看到又会多想。
冯轸死死盯着小茉莉,小茉莉也警惕地和他对视,人猫之间剑拔弩张,卢斐赶紧过去抱走小茉莉,提醒冯轸:“你还没说,你今天来干什么。”
冯轸抿抿唇,说:“你大概不知道,卢斐之前也有这么一只黑猫。”
“是吗?”卢斐轻飘飘地接话,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只猫还活着吗?”
卢斐死的时候,茉莉虽然年纪很大了,但也还活着。卢斐知道,以猫的寿命很难活到现在,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期待去问。
“死了,卢斐死的那天,它也死了。”冯轸说。
卢斐心里先是一紧,随即又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自己死后,谁又能有耐心好好照顾茉莉那样一只坏脾气的老猫呢。
“那只猫,是我和他一起养大的。”冯轸还在往下说。
卢斐心里翻了个白眼,大概是因为看到好几次冯轸和自己吵架,还有一次冯轸扇了自己一耳光,茉莉后来对冯轸凶得很。
“你跟卢斐那么早就认识啊。”卢斐说。
“很早很早了,比你知道的要早很多。”
“你们的关系,好像很近?”
冯轸点点头,算是默认。
“不对啊,我看狗仔报道,卢斐明明是跟你二哥冯轲的。”
提起冯轲这个名字,冯轸整个人忽然冒出极重的戾气,狠狠拍了下桌子,嘲讽道:“冯轲?他算什么东西?”
“冯先生这么信的过我?不怕我把你今天的话,拿去跟狗仔做文章,多挣一分钱。”
冯轲眯眼扫了卢斐一眼:“我可不信你有这个胆量和我作对,更何况,就算你说出去,我也不在乎。”
他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现在的冯轲,已经是树倒猢狲散了。”
这倒是卢斐重生后,听到最好的消息了,他在心里短暂地雀跃了一会儿。
“你今天过来,不是专程来和我说你们家族里的花边新闻吧?”卢斐拉开楼下便利店买回来的冰啤酒的拉环,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泡沫。
冯轸不客气地把另一瓶啤酒拿去喝掉,卢斐刚有不满,仔细一想现在花的还是冯轸给他的办案经费,也不好意思再追究。
仰头喝完整瓶的啤酒后,冯轸终于重新开口:“明天,就是卢斐的祭日了。”
“我记得。”这些事情提到的频率高了,卢斐的情绪也不再因此波动。
冯轸睡不好。
已经很久了,之前他以为是家族的缠斗太费心神,害他难以入眠,但现在一切都快尘埃落定了,真正害他睡不好觉的事情才变得清晰起来。
寂静的深夜里,冯轸躺在太平山顶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豪宅里,身下是价值不菲的手工床垫,呼吸间都是金钱的香气,这是他前半生费尽心机所求来的,他总算如愿了。
可事到如今,在广东那间堪称破烂的面档里,和卢斐之间那些他不齿的往事,桩桩件件浮现在眼前,伴着他迎来天明。
直到这几天,他的失眠症才有所好转。思前想后,冯轸意识到,这似乎是遇见了丹尼斯的缘故。
明明这个落魄到只剩半条命的半吊子侦探不可能是卢斐,可冯轸能匪夷所思地在他身上找到过去只有卢斐能带给他的安定感。
那种安定感像让人成瘾的药物,让冯轸荒废掉今天,过来找丹尼斯。
冯轸当然不会让丹尼斯知道这些私密的情绪:“我刚好路过这里,上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顺便跟你说,明天和我去一趟跑马地坟场。”
“去那里干什么?卢斐的尸体不是没找到吗?”卢斐疑惑地反问。
“那里有他的衣冠冢。”
“衣冠冢?”卢斐吃了一惊,他父亲走得早,母亲也一直昏迷着,在香港无亲无故,除了赵昱汶,其实也没什么好友,不知道谁会为他设衣冠冢?
“冯轲设的。”这两个像是从冯轸齿根里挤出来一样,尖细到戳人刺痛的程度。
卢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使劲压下强烈的恶心感。
没想到冯轲对他的掌控欲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自己已经死了,还要亲自设自己的衣冠冢。冯轲应该比谁都清楚,卢斐对他的厌恶与反感。
“你不是不信卢斐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要在祭日去他的衣冠冢?”卢斐问。
冯轸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他真的死了,无人祭拜的话,做孤魂野鬼很辛苦。”
“人死了就是死了,做这些事情,只是活人求心安。”
冯轸没有反驳,苦笑一声,说:“也许是吧。”
卢斐摸了一把小茉莉,说:“我明天还有其他的事情,你自己去吧。”
他倒不介意和冯轸去看一眼自己的衣冠冢,他只是不想遇上冯轲。尽管要查杀自己的人,接触冯轲是迟早的事情,但卢斐想尽可能地延后这个日子。
“你有什么事?”冯轸大概没想到丹尼斯会拒绝,疑惑地反问。
“当然是查你交代给我的事情了,冯老板。明天有个卢斐的电影放映活动,我去看看,说不定能听到一些线索。”
“放映会?”
卢斐把赵昱汶给他的传单递给冯轸,冯轸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噢,赵昱汶和他找来的那群白痴还没放弃呢。”
“什么白痴?”
“你明天去了就知道了,你知道赵昱汶是卢斐以前的经纪人吧?他和他那班人觉得,卢斐的死,是我授意人去办的。这些年一直死死咬着我不放,三天两头在媒体那里给我惹麻烦。”
不怪赵昱汶,连卢斐自己在死前都觉得,杀他的凶手,大概是冯轸的人。
真的与你无关吗?疑问的语句梗在卢斐的喉口,不知道该怎么问出来。
冯轸收起传单,忽然说:“明天放映会,我和你一起去。”
“冯老板怎么这么有闲心?”
“放的是《轻浮》,我其实还没好好看过一遍。”
卢斐知道冯轸讨厌这部片子,毕竟曹佑之可是人人都想合作的大导,以卢斐当时一个藉藉无名的新人身份,被他选中做主演的概率近乎与零,这部片本来就是冯轲刚包养上他时,随手送出的一个小礼物。
只是明明上辈子,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坐下来一起看这部电影,冯轸却生硬地拒绝了。卢斐过去的愿望之一,就在他已经不再期待时,冷不丁找上门来。
“好吧,明天下午影厅门口见。”卢斐最后还是替上辈子的自己答应了。
话讲到这里,冯轸意识到自己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却不甘心直接出门,在门口低头看了那只和茉莉一模一样的小黑猫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丹尼斯:“这只猫起名了吗?”
“还没。”丹尼斯耸耸肩。
“我给它起个名字吧,就叫小茉莉,怎么样?”
“小茉莉?”卢斐重复了一遍,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点头说:“好啊,小茉莉。”
小茉莉看看冯轸,又扭头看看卢斐,慢慢走到卢斐脚下,扑进他怀中。
小茉莉在他怀中缓慢地呼吸,温暖的皮毛柔和地耸动着,那种触感直接把卢斐带回到前世,忍不住去想茉莉最后倒在他家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景象。
再也不会在半夜挠自己的手臂讨食,再也不会不满地蹲在角落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世界上已经没有茉莉这只猫了,死亡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具象化。
卢斐抱着猫站在窗边,看见冯轸戴着帽子匆匆离去,泪水终于决堤般涌出,大粒大粒地滚落,滴在小茉莉的身上,丹尼斯欠卢斐的一场嚎啕大哭姗姗来迟。
第10章 旧影院
大概是资金不宽裕,赵昱汶包来办纪念会的是深水埗的一间小影院,开在商场的四层。商场没什么人气,大部分店面关着,冷冷清清。
影院有年头了,设备和前台动作迟缓的售票员一样上了年纪,爆米花机里的卤素灯蒙了厚厚一层油垢。
不过这里是卢斐以前常来的,因为这间影院没钱买新片,总是循环放映一些老电影,卢斐就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看着影史巨作,多半是黑白片,边看边揣摩银幕上的老前辈们的表演神态。
《轻浮》的卢斐单人海报贴在影院门口的影讯招牌上,卢斐踩着影厅发黑的地毯,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直到赵昱汶注意到他,主动走过来,很热情地同他握手。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带你进去,我们包的厅在里面,有点难找。”
卢斐挠挠头:“等会儿啊,我还约了人一起来。”
“没事没事,人越多越好,你约的是女朋友吗?还是正在追?”赵昱汶冲他眨眨眼:“等下给你们特别招待。”
卢斐脑海闪过赵昱汶和冯轸吵过的无数次架,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正好冯轸这时候也走了进来。
“丹尼斯。”他冲卢斐招招手。
冯轸照旧戴着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赵昱汶一开始没认出来,跨着大步子走上前迎接,说:“你就是他约的朋友……”
他话说到一半,冯轸正好摘下了墨镜,两个人对视一眼,马上互相认出对方。
赵昱汶往后退了两步,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卢斐,说:“你说的朋友,就是他?”
卢斐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里连连向赵昱汶道歉。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赵昱汶脸色很差,冲卢斐质问道。
卢斐还没来得及回答,冯轸先开了口。他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沓港币,往旁边的吧台上一扔,斜着眼不屑地扫了赵昱汶一眼,说:“这是门票钱,听说你连孩子的抚养费都付不起了,这些钱给你救急。”
卢斐在一边看得汗颜,他记得自己死前冯轸倒也没这么张扬,动辄就砸钱,看来他这几年过得应该不错,底气这么足。
赵昱汶拿起那沓钱,冷笑一声,朝天上丢去,空中瞬间都是钞票在纷飞。
“你走吧,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票给你。”
“有骨气,不像我!”卢斐在心里暗暗夸赞赵昱汶。
冯轸竟然没有发作,默默拿掉头上的一张钞票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不顾赵昱汶的阻挡就要往放映厅走。
赵昱汶气得满脸通红,从背后去扳冯轸的肩,冯轸不耐烦地瞪着他,说:“别人都可以看,唯独我不可以?”
“你敢看吗?”赵昱汶反问道:“看他的电影,你不会心虚吗?”
“我心虚什么?倒是你,经纪人做不下去,拿着卢斐的名头在狗仔那里炒作混饭吃,你问心无愧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否认吗?”赵昱汶死死盯着冯轸,说:“卢斐的手机里,死前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打来的吧?哪怕你抢走他的手机,让警察封口,但只要我活着,我就记得这件事,你休想轻松盖过去!”
听到这些话,旁边看热闹的路人眼神齐刷刷地转到冯轸身上,冯轸语塞,说不出话来,推开赵昱汶就要接着往前走,而赵昱汶脾气上来了,下了死力气去拽他,两个人之间几乎要打起来了。
卢斐叹了口气,这场合他再熟悉不过,他走上去分别按住冯轸和赵昱汶的手,对赵昱汶说:“给我个面子,行不行?你就当没看到他。”
赵昱汶推开卢斐:“你给我滚开,没想到你会是冯轸的走狗,真后悔请你过来!”
卢斐一个踉跄,被推倒在地。他现在是丹尼斯,而赵昱汶只会听卢斐的话,他凭着惯性去劝和,可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合适了。
冯轸的耐心大概已经彻底消耗殆尽,直接照着赵昱汶的脸上使劲挥了一拳。他下手极狠,更何况他还有常年练拳的习惯,赵昱汶的脸马上肿起半边,血水从唇边流出,旁边的路人惊呼起来,还有人掏出手机对着他们录像。
卢斐皱眉,录像一旦传出去就麻烦了,他趁赵昱汶反击前迅速扑了上去,死死地按住赵昱汶,回头冲冯轸喊道:“快走啊,别傻乎乎地站在这里!”
熟悉感像闪电一样劈过冯轸的身体,他站在原地,看着丹尼斯的脸,陷入了深思。
为什么一周之内,丹尼斯会给他这么多次熟悉感?刚刚他催促自己快走的神态,分明和卢斐过去的某一幕重叠。
卢斐看他还不走,更加急躁了,不停地催促冯轸。赵昱汶身强体壮,卢斐马上就要压不住他了,身上还挨了赵昱汶很多下。他吃痛,愤愤地想,以前赵昱汶是他经纪人时,明明是脾气很好的,办事也周到,怎么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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