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珵美在他入帐时便已清醒,只是好奇二人多日不见,杜明庭会对自己做什么,才一直装睡。
恍惚间闻到一股烈日暴晒后的熟悉味道,宽大温暖的手掌顺着他的发顶缓缓抚摸,一路向下挺在柔软的后颈上。
二人太久没有触碰,光是被人摸两下虞珵美整个人都软了,胸中思念如潮涌,差点就要呻吟出声。
他的睫毛颤了颤,就在马上要张开时,后颈肉被人重重一捏,紧跟着便是杜明庭带着笑意的声音,“再装睡就把你扔出去。”
他赶忙睁开眼,争辩道:“等你半天也不回来,打个盹都不行?”
杜明庭绕到虎头椅上坐好,赤裸着上身,看起来懒懒散散,“我看这一下午你也没做什么,怎么就累成这样?”
“你怎么直到我一下午什么都没做?”虞珵美拿眼斜睨他。
杜明庭被他微微发红的眼角杀得忘了言语,嘴角一僵,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半湿的发,“你这是自己想通了,买这些过来找我赔罪么?”
虞珵美心道:“我又没错赔个屁罪!”脸上犹挂着笑道:“大哥你是不是饿了?快来尝尝,买这些东西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说完将饭菜向前推了推,又将白瓷做的酒瓶打开,从中倒出深紫色的酒液。
此乃雁归最有名的葡萄酒,霎时间满屋酒香,熏得虞珵美手一抖打出个撕心裂肺的大喷嚏。
杜明庭忙帮他将酒杯稳住,二人指尖相碰,多少都有些尴尬。
“这都能把你呛着,”他摇头笑道,将酒瓶从虞珵美手中顺走,自顾自倒了杯,抬眼瞥道,“闻不了就一边去。”
这下虞珵美就不服气了,夺过他手中酒杯一仰而尽,嘴都没来及抹,献宝似的将空荡荡的杯底亮出来给他看,“少瞧不起人,谁闻不了?”
杜明庭盯在他闪着水光的嘴唇上,眸色越发深沉,拾起筷子夹了块东坡肉放到他碗中,似不经意问道:“薛平给你出的主意罢!”
“为什么是他?”虞珵美咂了咂嘴,感觉刚才那葡萄酒滋味不做,随手又倒了一杯,咬杯口边舔边道:“就不能是我自己?”
杜明庭见他探出半截淡粉色的舌尖,猫似的一点点啜着酒喝,眉骨处不由跳了跳,轻咳一声,斥道:“要喝就好好喝!”
虞珵美充耳不闻,笑嘻嘻地向他飞去一眼,牙口软糯地道:“我才不,这么喝才甜!”
换做平时,他这样一撒娇对方也就无奈笑笑不再追究,谁料今天的杜明庭像是吃了呛药,将手中筷子向桌面重重一砸,唬道:“好好说话!”
虞珵美一怔,继而蹙起眉头,不悦道:“你这是甚么,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杜明庭心烦意乱,视线落到别处,抬手向他挥了挥,“别待在我这里,回家去!”
虞珵美见他赶自己走,好不容易燃起的盼头再次被浇灭,不仅失望,且十分愤怒,倏然起身指着杜明庭大叫:“你这人怎地这般难伺候!说要我来的是你,现在赶我走的还是你!你当老子是甚么!狗吗?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杜明庭因下午与方勇澜打了一架,心中正燥郁,此际被虞珵美这样一通吼下来更加意乱如麻,抬眼见他正瞪着自己,绿眼睛里含着泪,却倔强得不肯让它们落下来。
遂扶额长叹,开口的声音稍稍平和了些,问道:“薛平都跟你说什么了?”
虞珵美深望着他,轻轻地摇了下头,道:“没有,薛大哥什么都没对我说。”继而嘴角微颤,一行泪自眼尾滑落,出口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我自己要来的,大哥,这些天,我很想你。”
杜明庭一怔,抬头时见他双目通红,眼中犹噙着泪,当即再也抑制不住,一步上前,手臂展开将他整个人搂入怀中,怜惜地吻着对方发顶,低声道:“是我错了,不该这么说,别哭了好不好?看你哭大哥也难过。”
虞珵美将泪全部抹在他胸口,这才探出头,带着鼻音问道:“大哥,你有没有想我?”
杜明庭亲了亲他唇边,沉声道:“日日都想。”
“那夜夜呢?”虞珵美问。
杜明庭眼中载满笑意,“也想。”
到此,二人总算和好。
这天夜里,虞珵美借着醉酒留宿在了杜明庭帐中。
本以为杜明庭会在酒力的催动下做些甚么,谁料一觉醒来,不仅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就连身旁的人都没了。
门外薛平兴高采烈地跑来问拜师拜得如何了?
虞珵美不确定地向帐外看去一眼,道:“应当是答应了。”
薛平喜不自胜,催他快些起,趁着早练还未开始去找杜明庭学习箭术。
虞珵美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没什么精神。
薛平都走到大门口了,又回身跑到床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问道:“生病了?怎么不高兴?”
虞珵美向他强扯出一道笑容,“没有,高兴着呢,我这就去找他。”
薛平见状才放心,又凑到他耳下小声道:“老薛我是向着你才跟说的,小将军手里有一柄半人高的犀牛角弓,是多年前波斯国进贡的宝贝,要是能借到,比试的第一名非你莫属!”
第80章
晨训结束,杜明庭浑身是汗地自训练场走出,老远就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迎着朝阳向他挥手。
阳光将他镀成金色,一晃一晃,仿佛是只展翅欲飞的鸟。
杜明庭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荡漾开,很快抬起手臂也向那身影扬了扬。
二人在草坡上汇合,他见对方背着长弓和箭筒跑得气喘吁吁,不禁笑道:“等老子吃个早饭都不行?”
虞珵美早有准备,变法术似的从身后摸出两张饼一壶水递给他,“我从伙房拿的,还热着!”
杜明庭点点头,翻开油纸袋,自己撕了一块,将其余的递给虞珵美,“一起吃。”
虞珵美犹豫片刻,伸手接过。
二人坐在草坡上就着一月底的寒风边吃边聊,连续几日都不见雨雪,草坡干燥松软,零星抽出许多绿色的嫩芽,看着比前几月多了些生机。
杜明庭吃饱喝足,枕着手臂在草地上晒起太阳。虞珵美见他一脸惬意,想提让他教自己箭术的事,又怕打扰人休息。
等了片刻,见杜明庭已经闭上了眼睛,心中无不失落。背着长弓走下草坡,对着远处的一株枯木独自练习起来。
一连三箭,仍旧无一射中,正灰心丧气之时,听背后的杜明庭道:“谁教你弓着腰射箭的?”
虞珵美想了想,没有把薛平供出,只道是自己悟出来的。
杜明庭轻笑,一跃跳下草坡。
虞珵美未曾察觉,只隐约感受道一股强大的气息自后方袭来,带着混合阳光和汗味,以及浓重的男子气息贴到了自己背上。
他今天没穿外袍,单薄的黑衣很快便被杜明庭滚烫的胸膛浸透,伴随着那人握上来的粗糙手掌,酥麻感自下腹升腾,令他几乎要站不稳。
昨天在训练场上,薛平也是用这姿势来教他射箭,当时虞珵美只觉得心如止水,什么杂念都没有,如今换了杜明庭,他恨不得立刻趴到人身上,猫一样的撒个娇蹭一蹭。
杜明庭犹在认真教学,右手握在长弓中央,左手引着他搭箭,眼睛眯起注视向前方枯木上的一片叶子,手臂肌肉发力将弓弦拉满,食指擦过箭头,屏息凝神勾弦的指头一松。
只见那羽箭“嗖”的一声划过半空,斜斜的钉在了树干上。
杜明庭眉一皱,拍了下虞珵美肩膀,唬道:“胳膊抖什么?老子又不能吃了你!”
虞珵美撒谎道:“我没有,明明是你射技不精还来怨我!”
杜明庭被他气笑,重新将人搂入怀,拉弓搭箭,目视前方,嘴唇贴着对方耳垂低声道:“看见那片叶子了么,想想风来的方向,”手臂带动他向右,并未瞄准树叶,而是稍稍错开一小段距离,“发力时背要挺直,脚打开。”说着以膝盖顶开了虞珵美的双腿。
这姿势与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如出一辙,当时虞珵美几乎是骑在他大腿上,只是如今长高不少,虽不至于脚尖点地,却仍重心不稳。
再加上杜明庭时不时在他耳下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听着一本正经,动作却十分轻柔,哪里像给人教习,分明就是情人间的暧昧撩拨。
不出所料,这一箭仍未击中。
这下就连杜明庭也有些烦躁,向虞珵美责道:“你就不能站好?两条腿跟筷子似的打什么颤!”
虞珵美被他吼得十分委屈,眼眶瞬间通红,不甘示弱地大声道:“你以为我愿意么!你自己看看!哪有师父像你这样教人的!”
杜明庭一怔,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教得不对,再看看面前人,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心一软,抬手为他把泪擦干道:“算我怕了你,你说怎么教我就怎么教,这样总行罢!”
虞珵美也知此事多少有些迁怒于他,恹恹地点点头,回身道:“你站远点,别离我这么近。”
杜明庭两手一摊表示同意,二人隔着半米开外,虞珵美按照杜明庭所说拉弓搭箭,屏息凝神,感受风吹来的方向,而后倏然射出。
羽箭破空而去,正中那飘摇的叶子。
他心中惊喜万分,回头时装模作样地问道:“如何?是不是还是不够用力?”
杜明庭见他双眼放光明明白白写着“夸我”二字,嘴角却下敛着,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当真有趣得紧,上前揽过他肩头,晃了晃,笑道:“小骗子还想装深沉,想要什么奖赏?”
虞珵美再也忍不住,嘴角一挑,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
杜明庭心念一动,忍不住低下头。
虞珵美见他压过来,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久久都未等到那落下来的吻。
“等什么?”
耳畔听到杜明庭催促,他睁开双眼,见对方正奇怪地望着自己。
虞珵美眉头蹙起,注视着他,神情中满是不解。
杜明庭见状别开视线,轻咳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石缝中的一朵白花,道:“继续练。”
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在大太阳下练了整整一上午,临近午饭时,薛平跑来,说是有人找虞珵美。
虞珵美听罢像是记起什么不得了的事,赶忙向杜明庭请了假,往营中奔去。
薛平见他跑得匆忙,朝杜明庭一挤眼,神神秘秘道:“小将军,你知道是谁来找虞公子么?”
杜明庭正为虞珵美整理羽箭,头也不抬道:“我又不会算,哪里会知道?”
“是个姑娘!”薛平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比比划划地形容道:“腰那么细,脸那么白,漂亮得像个仙女,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哎哟,看得老薛我啊心都直颤!”
杜明庭手上动作一顿,继而嘲道:“人家来找珵美,你跟着心颤甚么!”
薛平道:“我高兴啊,虞公子生得白白净净,再找个神仙似的姑娘做老婆,生出来的小娃娃不得好看得像观音坐下的童子一样!”
“净瞎扯,”杜明庭听他越说越离谱,索性起身道:“走,看看去!”
一路上薛平比往常更加聒噪,挨了杜明庭几脚后还没学会住嘴,直至来到营门口,果然见虞珵美正笑着同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姑娘攀谈。
一瞬间杜明庭的心被狠狠揪了下,疼得他呼吸一滞,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二人。
这下就连薛平也看出异样,小声道:“将军?”
杜明庭“嗯”了声,语调十分奇怪,像是硬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兴许是他目光太过狠辣,那姑娘也注意到这边,巴掌大的小脸登时一白,向虞珵美凑得更近了些。
杜明庭见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虞珵美身上,拳头不由捏紧,恨不得冲上去把人用力分开。
那姑娘不知说了什么,虞珵美也向后看去,见是杜明庭,便笑着挥了挥,又拉着姑娘的手跑来。
“大哥!薛大哥!”他将身边人向二人介绍道:“这是宋姑娘,就是城南宋记布庄的女儿。”
杜明庭冷着脸点了点头,目光全在二人相牵的手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倒是薛平一拍巴掌,大笑道:“我记得我记得!你父亲叫宋岩,多年前我还去你们那里采购过物资,只是那时你还小,是个没有柜子高的小丫头,一转眼就长这么大啦!”
宋玲儿一脸羞赧的点头,听薛平又道:“你爹给你许人家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不如就考虑考虑我们虞公子,他当真很不错!”
“不错甚么!”杜明庭哼笑,“箭射得乱七八糟,连弓都拿不稳,你这么夸就不怕他脸红?”
虞珵美和薛平同时一愣,想是都没料到杜明庭会当众拆台。
再看宋玲儿,似乎也有些尴尬。
“将军,你怎么能这么说?”薛平打抱不平道。
杜明庭瞥他一眼,转向虞珵美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虞珵美望着那转向自己的深黑色眼瞳,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片刻后低声道:“我学艺不精,让将军费心了。”
“你知道就好。”杜明庭深深望着他,片刻后拔起视线,扫了眼一旁的宋玲儿,森然道:“军机重地不是普通百姓该呆的地方,宋小姐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宋玲儿被吓得一哆嗦,只觉面前杀气逼人,赶忙点头道好,生怕下一秒就会被人生吞了。
杜明庭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可到底还是憋住了,仍旧一脸威严地向虞珵美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练箭!”
虞珵美咬紧后槽牙,忍下心中的怒火,对薛平笑道:“薛大哥,麻烦你替我送宋姑娘出去。”
薛平自然不会拒绝,赶忙道:“你放心,我保准全须全影的把人给送回去。”
虞珵美听罢道声多谢,又向宋玲儿点点头,这才跟上杜明庭向营中走去。
二人穿过一顶顶或黑或白的营帐,杜明庭走在前,头也不回地问道:“饿不饿,我们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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