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客秋怔怔望着桥头,良久后才向他涩声道:“那里有卖糖画的。”
虞珵美莫名看去一眼,不懂他的意思,“是啊,好多人。”
徐客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声音中带着些颤抖,“珵美,你帮我去买一个好不好?”
虞珵美应下便要起身要走,又想起他还告诉自己画什么,问道:“先生想要画个什么?”
徐客秋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没想到这茬,片刻后道:“画两个人,一个坐在马上,一个在下面牵马。”
虞珵美笑道:“这可太难了,只听说画猫画狗的,可从未没听过还有画人的。”
徐客秋闻言想了片刻,道:“那便只画一片叶子。”
虞珵美听罢点点头,转身跑上桥,等待糖画的间隙中回头望了眼河畔的徐客秋,见徐客秋始终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目光却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他排在队伍最前,很快便拿到糖画,正要下桥,忽听远处有人吆五喝六的向这边走来。
打头的是两名身高六尺有余的壮汉,须发卷曲,腰间别着一把极为少见的弯刀,看模样不像南人。二人身后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火红的袄裙,头发高高束在脑袋后,模样骄纵得很,正指挥手下在前开路。
虞珵美仔细端量她,发觉此人竟与托依汉有几分相似,正欲细究,下一刻左肩便挨了狠狠一鞭子。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狗眼挖出来!”
那身穿红袄的女孩双手叉腰,见虞珵美非但未向自己跪地求饶,反而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看,威胁似的将手中银鞭一挥,于半空中甩出一声炸响,叫道:“再瞪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她身旁的两名护卫眼见就要上前,虞珵美不仅不怕,甚至咬牙笑道:“我见你同家中妹子长得像才多看了几眼,如今看来是瞎了眼,你这等蛇蝎心肠的毒妇怎可同我妹子相比!”
“你敢骂我!”
女孩听罢更气,朝虞珵美的方向一指,对左右道:“把他给我扔下河!”
眼见三人要打起来,众人慌忙向四周散开。就在两名大汉即将上前之时,背后传来一声笑道:,“我这弟弟实在不识抬举,望姑娘莫怪。”
桥上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绿袍子的公子缓缓而来。
他走得不疾不徐,及至最后一阶时,仰起脸看向那红衣女孩,乌发下一双含了秋水的眼眸稍稍弯起。
他什么也没说,却令女孩红了脸。
“我这位弟弟自小在乡下野惯了,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徐客秋说着向虞珵美招了招手,“珵美,过来给人赔个不是。”
虞珵美不情不愿走到他身边,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怕,他们打不过我。”
徐客秋却捏了捏他的手,沉声道:“莫要惹事。”
说罢,将虞珵美手中的糖画顺走,向那女孩递去,“愚弟不懂事,我代他向姑娘赔罪。”
糖做的叶子在月光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女孩有些害羞的接过,嘴却硬得像石头,“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才不会要你这破东西!”
徐客秋双手抱拳,笑盈盈一躬,“多谢姑娘体恤。”说罢也不等女孩回答,用力将虞珵美拽下桥。
那女孩望着他的背影,直至二人消失于桥下,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耳边有侍从以北语向她低声道:“公主,南人给的东西吃不得,我替您扔了罢。”
其格儿用力踩了那人一脚,秀眉蹙起,怪道:“扔了作甚!怎么就吃不得了?”说罢转身向桥的另一边走去,人流如梭,她的脑海中总能浮现出那双仰头看向自己的眼睛。
“多么漂亮的眼睛啊,”她心中想着,“如果能得到他,哪怕这辈子都留在这里也值得了。”
这念头一出,脸颊红得好似烧起来,她悄悄伸出舌尖舔了下糖画的叶子尖,甜味丝丝化开,嘴角再也抑制不住上扬。
她高兴了,另一边的虞珵美却十分郁闷。
他不明白徐客秋要自己道歉就算了,为什么连糖画都给了旁人。
徐客秋摇头笑道:“本就是怀念故人的东西,人都不在了,留下也只会徒增烦恼。”
他说得云淡风轻,虞珵美却觉得徐客秋脸上有着淡淡失落。
“先生,”虞珵美向他道:“三年后我们回来,你想要多少我便送你多少,叶子会有,人和马都会有。”
徐客秋听他讲得认真,不禁失笑:“我要那么多糖画做什么。”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虞珵美便被岸边卖斗笠的摊子吸引,赶忙拉着徐客秋跑去。
摊主是个经商奇才,准备了笔墨,买者可在斗笠上自行作画。
虞珵美画轮半圆的月亮,徐客秋则画了只展翅欲飞的鸟,二人玩得正欢,忽见一白衣男子牵着马自身旁路过,那人也带着顶斗笠,帽檐处围了一圈白纱,将面容半隐。
虞珵美见状小声嘀咕,“大半夜的还要带面纱,又不是个姑娘,还怕人看?”转头看向徐客秋,见他入定般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先生?”虞珵美以为他同自己一样,遂笑道:“你看那人好奇怪,大半夜还要遮面。”
徐客秋抬手将斗笠压低,虞珵美只见他唇角绷得笔直,许久才自喉咙中挤出一声,“的确是个怪人。”
作者有话说:
小鱼要将他的月亮拉入凡尘啦
第76章
半月后四人回朝,陆寻芳上交虎符,半生戎马告一段落,南下的这一战成了她此生打的最后一场仗。
虞珵美在回到雁归后的第二日便去了虞闻溪所在学堂,这次倒是没吃闭门羹。
董彦将他引至后堂的一间小屋,待到虞珵美进门后为兄妹二人关好房门,自己则在园中等候。
时隔数月,兄妹二人再次相见,竟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虞珵美想要像儿时那般抱抱自己的妹妹,虞闻溪却与他生疏许多,故意躲开他的手,绕向桌后倒了杯茶递过去,“你这一趟走得着实够久,我差点儿以为你要跟着仇人的儿子跑了。”
虞珵美缓缓啜了口茶,笑道:“我要是跑了指定也要带上你,省得总被外人惦记。”
“至少人家‘外人’不会认贼作父。”虞闻溪随手拨弄了下桌上的青叶兰。
虞珵美闻言摇头,“旁人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明白我的苦心。”
冷静数月,虞闻溪也不似最开始那般冲动,加上虞珵美临行前托董彦带回的信,她大概已经知晓虞珵美想要做什么。
“那你可要快些,”她向虞珵美扬了扬嘴角,面带讥讽道:“不要等别人对你没了兴致,再出手可就晚了。”
虞珵美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目中寒光毕现,“不会。”
元旦过后,杜明庭按照每年惯例开始选拔将领。
虽说杜云轩走时留下的这三千人已全部划归禁军,但也只是变了名号,仍由杜明庭掌管。
今年他有意提拔五名百人队长,名单都已拟好,被薛平一句话扰乱,“怎么不让虞公子试试?百户而已,你成天只会教他纸上谈兵,为何不干脆划一波人给他试试手?”
杜明庭摇首道:“不行,珵美从未参军,此时给他做百户只怕难以服众。”
薛平嘲道:“得了吧,是心疼你宝贝弟弟怕他被那群老油子耍才是!”
杜明庭笑起来,脑海中浮现出虞珵美那双明亮狡黠的眼睛,开口道:“你莫要看他小就小瞧了他,这小子满腹算计,旁人想要耍他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不就得了!”薛平顺手拿起笔在名单上加了一个虞字,笑道:“你舍得,虞公子又愿意,我还能天天给他开小灶,这三全其美的法子有何不可?”
杜明庭沉吟良久,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抛开其余不谈,往后虞珵美可名正言顺待在自己这顶大帐中,只这一点就已令他十二万分心动。
于是当天夜里,二人吃过晚饭在园中教习刀法之时,杜明庭便将白天薛平所说向虞珵美询问。
虞珵美当即将手里的刀一丢,气喘吁吁上前道:“真的?我可以去当兵了?”
杜明庭抬手将他粘在脸颊上的金发抚开,目光温柔道:“随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虞珵美欢呼起来,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两人刚练习完,浑身上下都被汗浸透了,杜明庭任由他抱了片刻,嫌弃般将他推开,“粘粘乎乎的都是汗,进去洗了澡再说!”
虞珵美快活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赶忙松开手,学着营里那群士兵双手抱拳向他一鞠道:“是,将军!”
杜明庭看他做得有模有样,顿时十分有趣,有心逗弄道:“小骗子这么上进,莫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想要赶紧建功立业把人娶回来?”
虞珵美一怔,眼中闪过丝不解,却见杜明庭黑眸如许,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思忖片刻道:“就是要娶也要是你这样的。”
此话已然暗示性十足。
杜明庭听罢一笑,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赖上老子了是吧?”起身正色道:“雁归的姑娘随你挑,大哥给你做主!”
虞珵美更加不明白了,眉头几乎要皱成座小山,迎着落日的余霞向杜明庭问道: “大哥,你是要我,娶妻吗?”
这倒是让杜明庭有了一刹迟疑,望着那双如水妖般勾人摄魄的翠瞳,他隐隐有些不自在,缓缓道:“此事还不急。”
不急?
不急什么?
那什么时候才急?
虞珵美感觉自己像是被敲了一闷棍,脑中嗡嗡作响,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杜明庭不言,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的打量他。
二人沉默良久,太阳即将收尽最后一丝光芒,虞珵美猛地抬首道:“既然这样,那昨夜!还有今早!你对我做的那些算什么?”
杜明庭顿片刻,不解道:“珵美,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做这些不是心甘情愿?像是我强迫了你一般。” 这话问得虞珵美哑口无言,他吞了吞唾沫,喉咙干涩道:“是,你没有强迫,我也是心甘情愿,但我们既然都……干了,难道不是已经,已经……”
杜明庭略有不忍,声音仍旧淡淡,“都说了,男人之间做这种事很正常。”
虞珵美简直要被他气昏头,想也不想道:“那我去找别人做!”
“你敢!”
这一吼震落了屋檐上的雪,他见杜明庭双目赤红的盯着自己,想是真生气了。
此刻虞珵美感觉诧异无比,面前人有鼻子有眼,明明长得像人,可为什么就是不说人话?
思及过去,二人你侬我侬时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好比利剑穿胸,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向后踉跄一步,心中的愤怒渐渐化为委屈,“大哥,你哪怕只是哄哄我,我都能把心给你,可你却连骗都不愿意骗…….难道我就该这么下贱,这么不值一提么……”
杜明庭立在原地,见他面如死灰,不禁喉头一动,却强压住了想要伸手去扶的欲望。许久,才深深叹道:“珵美,我从未说过这些话,你也不要看轻自己。”
“你是没说,可你就是这样做的啊!”
虞珵美自喉咙深处发出怒吼,因是太过激动,眼前阵阵发白,他用手捂住了额头,痛苦到极点隐隐有狂态,肩膀一抖竟放声大声笑起来:“我懂了,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太蠢,是我轻易把自己交出去,是我对你,对你”
话到此,他的脸色倏然一白,猛地弯腰吐出来。
这动静将穆家二老也吓了一跳,穆婆子刚忙上前为他拍背,嘴里“呜呜啊啊”地不知说了什么。
穆伯虽不懂二人为何争吵,却也在旁劝道:“都是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何苦到这般地步。”
杜明庭深望虞珵美一眼,转身叹道:“这些天我在营里睡,你想通了随时可来。”
第77章
一连数日,二人都未再见面。
虞珵美在那之后发了场高烧,好在有穆家二老照顾并无大碍。
病好后他独自来到百花楼,托依汉见他病恹恹的无精打采,遂满脸嫌弃道:“要死就死远点,大半月不见,一来就拉着张脸给谁看!”
虞珵美眼皮抬也不抬,转手将她搂入怀,捏着托依汉尖尖的下巴嘲道:“你这口牙尖嘴利是跟谁磨的?你那情郎平时就不嫌疼么?”
托依汉脸颊一红,用力将他推开,“胡说八道甚么!几年没见你犯这疯病了,这又是在哪里受了刺激?”
虞珵美恹恹扫她一眼,抬手自己斟了半杯酒。
托依汉拄着下巴端量他片刻,目光一闪,怪里怪气笑道:“哦,我晓得了,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耍了!”
换做平时,虞珵美早就半调戏半讥讽地将她怼了回去,此际却一声不吱,单是捏着手里的酒杯目光似醉非醉地盯着舞台上转圈的小倌。
百花楼近日来了新人,据说是位清清白白半点尘埃都未曾染的雏儿,老鸨子趁热打铁简直要将人捧上天。
这一下,托依汉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不少老主顾贪新鲜,已然许久未来找她,再加上那小倌明里暗里地挤兑,如今她跟谁都是副臭脾气。
“看看你这副要哭不哭的死相,忘了当日是如何同我说得了?”
托依汉伸出手,用染了凤仙花的长指甲使劲戳了戳虞珵美脸颊,“男人么,不都是床上床下两副嘴脸,你那么多招式,还怕哄不回他开心?”
虞珵美失魂落魄地笑了笑,“老子还用你教?要是能用我他妈不早用了?”
托依汉瞠目结舌,许久才绊绊磕磕道:“你,你们难道还,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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