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峙仿佛是一拳凿在棉花上,神情间颇为无奈,停了片刻,他向虞珵美妥协:“你喜欢玩,明天我挑几个护卫陪你练手。”
虞珵美听罢抿起嘴,“谢谢你总为我着想,不过已经不必了。”
殷峙猛然抬头,不偏不倚,正对上那双翠绿的眼瞳,他眉头微微蹙起,握住了虞珵美的手腕,似不忍般低声道:“真的,什么都不必?”
“嗯,”虞珵美将自己手腕抽出,在他面前十指握紧又分开,最后带着苦笑向殷峙道:“能活下来已算万幸,我也不该再有奢望。”
一年前他被人送来养伤,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有力气下地,这期间大小伤病不断,时常胸闷气短,吹点凉风就要发烧,简直比月子里的婴儿都难虚弱。
殷峙眼眶温热,回想起当年两人在雁归的时光,虽说境遇也不见得多好,可那时的虞珵美就像只骄傲的小豹子,时常将他护在身后,谁敢上前必然会被那双爪子挠得很惨。
曾经风光无限的一个人,真的能够接受平庸的余生吗?
想到此,殷峙握住了虞珵美冰冷的手,郑重且诚恳地道:“我会护着你,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受伤。”
虞珵美被他的话引得眼底泛起阵阵酸涩,扭头躲开了殷峙炽热的目光,嘴唇一弯,笑起来,“都二十岁的人了,说起话来还跟小孩儿似的,先顾好你自己罢!”
殷峙以为他不信,当即就要再立誓言,被虞珵美打断道:“早上我出门时见管家带了几个生面孔来,又是给你说媒的?”
殷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继而换上副不耐烦的神情道:“我早都说了不急着娶妻,他们像是听不懂人话,三天两头往府里送人。”
虞珵美觉得好玩,揶揄道:“不娶妻,总要纳个妾么!”
殷峙眉头皱得更深,想是真的烦到了极点,“你是知道的,我此生最厌恶此这些,既做不到从一而终,又何必打着纳妾的幌子行苟且之事。”
虞珵美心中哼笑,“只怕到时候你不娶也得娶。”转而向殷峙安抚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怀王殿下用情至深,谁要是嫁给你当真走了天大运气!”
“你呢?”殷峙冷不丁发问。
虞珵美还没回过味,嬉皮笑脸地继续与他打趣,“我跟你这榆木脑袋可不一样,我是万花丛中过,至于沾不沾身,就要看心情了。”
说完望向殷峙,本想得意一笑,却在对方紧盯着的视线下无论如何都牵不开嘴角,顿了顿,他将目光转向一旁,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苦涩,“六殿下,我这里已经空了,甚么都给不了你。”
二人相逢数十载,又怎会不知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一个装聋一个作哑,以为糊弄了对方就能糊弄过自己。
殷峙闻言心中一痛,注视着虞珵美瘦到有些凹陷的脸颊,以及故意躲避的姿态,不忍再追问,起身出了房间。
直至许多许多年后,当垂垂老矣的殷峙独自站在国子监外的那棵老银杏下,心中依然会幻想,若当年的自己再大胆些,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彼时佳人已去,独留一地无从拾起的惋惜。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应该是后天更新,也有可能是明天,小将军要上线啦,再不上线我真怕他老婆跟人跑了。
第112章
入冬后小周山大雪封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莫说是人,就连飞禽走兽都不见踪迹。
日暮之时,缪远昌背负一捆干柴,踩过与膝盖齐平的落雪,沿小路向山林外走去。
临近山顶,遥见自家茅屋处升起道炊烟,他心中一喜,不禁加快脚步。
藏在他袖中的灰毛松鼠受不了颠簸被迫转醒,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一双乌溜溜的豆眼中倒映出不远处一簇橙黄色的火光。
缪远昌跑得满头是汗,推门的那刻却停住脚步,先是拍掉了肩膀上的落雪,又将探出来的松鼠硬塞回袖中,整顿妥当,这才伸出手,装作从容地将门推开。
屋中热气蒸腾,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朦胧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出,来者面容清秀,着一袭白衣,向缪远昌恭敬行礼,“今年又要来叨扰先生了。”
缪远昌脸上多出几分欣喜,赶忙摆手,“算不得叨扰,算不得,你们多住些日子我才高兴。”说罢又看向他身后,再次咧嘴一笑,“才多久不见,你怎么老了许多?”
屋中烧得火热,容景穿着件单衣,胸口处敞开,露出一大片麦色的肌肉,他单手揽过沈凉肩头,向缪远昌撇嘴:“当谁都跟您一般躲在山上过这神仙日子?我这一年到头同阿凉可有操不完的心。”
“真的?”缪远昌双眼一亮,当即将柴火卸下,坐到桌前向二人催促道:“快给我讲讲,这一年世间都多出些甚么新鲜事!”
不觉间朔风始起,万籁俱静,唯有茅屋中温暖异常,不知是谁的笑声震落了屋檐上的雪,惊醒了房顶上打瞌睡的灰枭,它张开厚重的翅膀,飞向一望无际的夜空。
屋中沈凉脸颊微红,手中还握着盏空酒杯,头轻轻靠在向容景肩头,不知是醉是困,就这么静悄悄的阖着眼。
缪远昌仍在兴头,听容景讲起这一年间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事,双眼都在放光,起身就要再为他斟上一杯。
然而举起酒壶,对方却一手掩住了杯口。
缪远昌抬头,正对上容景似笑非笑的双眼,“先生前些日子可是见到我徒儿了?”
缪远昌并不意外,心知该来的总是会来,遂坐下身,为自己斟满,一仰而尽,“见也见了,救也救了,你要怎么着?”
容景见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势头,颇为无奈,“是了,当年也是这样,若真能见死不救,也就不是你缪远昌。”说完又咧嘴一笑,“如此下去,只怕再过个一百年先生也未必能从这里出去。”
“出不去就出不去,世间浑浊,不如我这山里清净。”
缪远昌再次举起酒壶,这一次容景却未阻拦,任由他替自己斟满,盯着清淡如水的酒液,回忆起往事道:“当年师父怕您寂寞,临终前叮嘱我与阿凉,要我每们年都要上山一次,可即便一年来一次,余下也不过几十面,我等终究肉体凡胎,先生该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缪远昌听罢沉默许久,直至手中的酒杯荡开阵阵涟漪,才抬眼看向容景,二人目光向触的一瞬,缪远昌有了片刻失神。
曾经的少年老了,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比起二十岁时多出太多,神色间隐隐有了衰竭之相。
可自己却依然年轻,圆圆的一张脸上没有半条褶子,他的容貌定格在十八岁得道那年,钟声庄严肃穆,他站在道坛之上接受万人参拜,这之后就再未没变过分毫。
人生如寄,岁月如驰,凡人一辈子都无法看到的变迁,与缪远昌而言不过须臾间。
他以为参透万物便是终结,殊不知却是另一场没有尽头的修行。
“我救他实则是害了他,他之后的余生,只怕不会在有一天安宁。”缪远昌的脸上生出许多惆怅,却不是为了自己。
“那我便更加不懂,先生不惜消减功德也要救,是为了什么?”容景问。
缪远昌放下了手中酒杯,转目看向窗外,天边悬挂着一轮清幽皓月,月光如许,千万年都不曾变过分毫。
他向着那银白色的月华发出一声叹息:“人生苦短,总要有人带他看看太阳。”
“明天若是天晴,我就带你去晒晒太阳。”
晚饭后,殷峙陪虞珵美在园中散步,他边走边说,不觉间口干舌燥,对方却总是不冷不热,回也回得十分敷衍。
“王爷,我有些乏了。”
虞珵美再一次将殷峙的话打断,又掩着嘴打出个呵欠,似乎真困到不行。
殷峙有些尴尬,却还是解了氅衣为他披上,仔细将脖下的带子系好,强笑道:“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去后山骑马。”
虞珵美恹恹地点了点头,招呼都不打,转身向自己房中走去。
自那天后已过去一月有余,二人之间的相处总有些不自然,一个过分热情,一个像是块捂不化的冰。
回屋后,虞珵美连澡都懒得泡,坐在灯下写了半个时辰书信,写好后封进一只花里胡哨的信封中,又十分厌弃的丢在桌边。
这之后便是洗漱擦身,期间房门被人敲响,是来送药的小翠,虞珵美将信交给小翠,吩咐她还是寄到老地方。
回屋喝下药又吃了几粒枣干,不觉间竟趴在桌边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感觉有人将他抱起,熟悉的气息一如往昔,那人怀抱温暖,舒服得他不禁又向其中缩了缩身体。
直至那刻来临,虞珵美还在做着美梦,梦中他正坐在一艘小小的船上,四周雾气迷蒙,有人在另一端为他划桨。
那人划得极慢,他闲来无事便伸手探入水中,感受着水流划过指尖,缓慢又缱绻,像一种温柔的咬噬,让他莫名呼吸急促,心中多了些期待。
“想我没有?”他听到划桨的人问。
他想说“想”,可落到嘴边却成了,“想你做什么,老子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每天被人伺候着,哪有闲心想你。”
那人听罢似有失望,沉声道:“原来我不在胜过在。”
虞珵美一怔,暗生懊悔,急忙就要将前言收回,奈何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反的,“你不在时我自然过得好,我现在孑然一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况且六殿下待我好极,明日还要同我去骑马,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啦!”
猛然间一道巨浪袭来,连船带人全部掀翻,他自慌乱中惊醒,下意识伸出手向前抓去。
黑暗中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将他接住,睁眼的刹那虞珵美瞳孔骤然一缩,对上面前人带着笑意的目光,眉头一皱,张口便是声难耐的呻吟。
有人听到笑了一瞬,巴掌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这半年别的没见长,气人的本事倒是只多不少!”
虞珵美的一颗心狂跳不止,睫毛颤了颤,借着月光向那人瞪去一眼,看似势头挺足,剧烈的喘息却暴露了他外强中干的本质,“登徒子还敢说别人?”
一双大手将他整个人托起,凑在耳边低声:“老子为了见你一面整整两天没合眼,到头来成了登徒子?”
虞珵美感觉头皮发麻,话都快说不利索,攀着对方肩膀连声求饶,“慢些,慢些。”
“说实话,到底想没想我?”
那人压下身,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
这次虞珵美完全清醒,感受着对方的力道,心中似乎空了一瞬。
过去二人的脾气都不怎么好,就连在床上都是怎么激烈怎么来,仿佛暗中较量,非要弄得彼此精疲力竭才肯罢休。
那时候的虞珵美总骂他像个畜生,弄起人来不顾死活,说他不爱惜自己,不心疼自己,两条腿却死死缠在对方腰间哼哼唧唧个没完没了。
那人也是不客气,捞起再以同样的力道教训过两次,直至虞珵美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才肯作罢。
许久都没得到答案,他似乎有些尴尬,兀自在黑暗中笑了下,带着些丧气道:“珵美,现在想让你同我说说话可真难。”
虞珵美的胸口有些疼,不知是被对方压得还是怎么,平息许久才道:“将军想要听什么?”
是啊,想听什么呢?
是缠绵悱恻的爱意?还是久别重逢的思念?
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
就只是想听你说说话。
哪怕是告诉我平日都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就算是那些无关紧要的牢骚也好……
杜明庭没有回答,他能感受到身下人似乎并不情愿,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让他所做的一切讨好都变得索然无味。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等了半年,盼了半年,两军对峙之时总感觉不安,似乎一回头还能见到那个如同蝴蝶般轻盈的金色身影。
于是一打完仗,他便马不停蹄,甚至不惜翻墙来与他私会,然而这一切换来的不过是他在自己身下的曲意逢迎,以及心中深深的挫败。
他都已经不再追究他的欺骗,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能再接受自己一次?
这样想着,杜明庭握住了那不怎么精神的物什。
耳畔听到虞珵美倒抽冷气地惊呼,“不要!”
可他没有停。
虞珵美如同一只被迫上岸的鱼,挣扎得越是激烈,便越是痛苦。
二人过去在床上较量不下百余次,深知如何能让对方心悦臣服,可眼下这些手段加起来都换不来一个笑脸 。
他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喟叹,跟着掌心一湿了,继而听虞珵美发出了低低地抽泣。
杜明庭望着被淋湿的掌心愣了愣,在他还未回神之际,听虞珵美哑着嗓子道:“将军,够了吧。”
珵美坏了。
这是杜明庭的第一反应,很快他便如坠冰窟,轻轻将虞珵美抱起,仿佛一个手无足措的孩子,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颤抖地抚摸过对方瘦骨嶙峋的脊背,红着眼眶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虞珵美实在累极,趴在他肩膀上困得连眼睛都要张不开,他没有回答杜明庭,而是费力咽下一口唾沫,用沙沙的声音问道:“将军,仗打赢了么?”
杜明庭点头,握住了他垂在身畔的手,“赢了,往后的五年内南边都不会再起战乱。”
虞珵美听后牵了牵嘴角,很快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声,“那就好。”
杜明庭吻过他垂在耳畔的金发,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把你养得不好,过些天大哥来带你回家。”
然而久久的,黑暗中都没再有声音响起。
杜明庭舍不得睡去,轻轻拍着虞珵美的背,想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说今年的秋召来了些十几岁的新人,脾气大得很,个个儿都不好管;说南边看不见雪,但能看到红得像火一样的山茶花,漫山遍野的开,实在美极;又说在回程的路上救下一队商户,里面也有两兄弟,小的那个调皮的很,总不让大的那个省心
最后,杜明庭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握着虞珵美的手发出声疲惫的叹息,“珵美,大哥已经找人把玉佩修好了,跟没摔碎时一个样,你的心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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