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殷峙站起身,伸手抚摸过虞珵美的脸颊,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还疼吗?”
虞珵美摇头,握住了他的手,抬眼望去,眉梢眼角全是带着委屈的笑意,“早就不疼了,傻子。”
如此这般,二人算是重归于好。
殷峙将他抱到膝盖上,问这一路上有没有累着?有没有生病?最后又捏了捏虞珵美的腕子,嘟囔道:“看来那边伙食不错,没怎么瘦。”
他不问虞珵美去后做了什么,也没问与杜明庭的关系如何?更不会问二人是否又做了那些事。
听虞珵美绘声绘色得讲述那些北地风光,殷峙的心也跟着快乐起来,他想,“这样就好,飞出去的鸟儿还会回来,如此便可以了。”
“珵美,”他向虞珵美道:“若是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去,不必非要待在我身边。”
虞珵美见他转了心性,伸手摸了摸殷峙的额头,诧异道:“我的怀王殿下,这两个月是不是有人给你灌了迷魂汤?还是被什么夺舍了?”
殷峙无暇同他开玩笑,将他的手拿下握入掌心,摩挲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继而拉开抽屉将一张叠好的信纸递给他。
虞珵美狐疑着将其展开,顿时如遭雷劈,冒了一后背冷汗。
那是一张被拓印的圣旨,其中所书内容与他手中的遗诏如出一辙。
复阳了,浑身疼,下周更新随缘
第120章
时近年关,本该热闹的街道却一派冷清,莫说夜里,就是白天走在大街上都见不到人影。
巡逻官兵监视着城中的每家每户,如同一张黑色的巨网,笼罩在雁归空中。
半月前,那些拓印着遗诏的白纸如同雪花般洒落得到处都是,仅仅一日,就连三岁小儿都知晓了那位坐在龙椅上的是个假皇帝。
殷盛大怒,下了封口令,莫说是提,就是看一眼那一张大逆不道的白纸都要被诛杀满门。
从那日之后,他已经快半月未曾路面,朝中大小事务全有孙啬代为传达。
对此早有官员不满,圣上不理朝政,放在那朝哪代都是大事,是要有人去谏言的。
可谁都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闹不好就要被砍头,为明君谏言即便是死,也会留个千古流芳的美名,为眼下这位
早饭后,殷盛再次将孙啬召进宫。
二人面前摆着一份等待批阅的奏章,正是殷峙想要入朝的请求。
“快半月了,不得再拖了。”殷盛揉着太阳穴神色疲惫,双目中全是通红的血丝。
孙啬垂目半晌,开口道:“怀王既然想来便让他来,左右是个年,还有过不去的道理?”
殷盛闻言皱了皱眉,“现在满城风雨,谁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万一真是拿着那封假遗诏来找朕兴师问罪,朕又该怎么办?”
孙啬笑起来,宽慰道:“陛下都说是假的了,还怕什么?更何况这里是雁归,并非青云城,陛下何须这么多顾虑?”
殷盛神情一僵,盯着孙啬的脸看了片刻,继而叹息道:“朕杀他一次已是违背天理,他既然死不了,朕也不愿再杀他第二次。”
孙啬听罢颇为感慨:“陛下实在太过仁慈,眼下朝中过半数皆为怀王党羽,其谋逆之心昭然若揭,陛下不如先将他软禁,待将余孽肃清,再做打算。”
殷盛觉得在理,点头道:“你写一封诏书给杜将军,让他带一万人回来,不,就带两千,两千足矣,让他务必快些。”
孙啬执笔,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写完,正准备呈给殷盛看时,一抬头发现对方已经靠着窗户睡了过去。
他走上前,将半开的窗户合上,不小心触到了窗外的一节梅枝,白梅簌簌下落,他听到殷盛用沙哑的声音问自己,“孙大人,你说那封遗诏,会是假的么?”
孙啬想也未想,道:“陛下累了,歇一歇罢。”
殷盛将手臂覆住了双眼,兀自笑起来,“这些天我经常在想一件事,若当年父皇真的要立六弟,那朕的这三年算甚么?朕自己又算甚么?”
这一次,孙啬没有回答,他将窗户关好,向年轻的帝王躬身作别,直至走出四五步,听殷盛再次开口,却是如老人般沧桑,“孙尚书,你说百年后,他们将如何评判朕?”
孙啬挺直了身体,声音清晰而洪亮,“必然是盛世明君!”说罢,再也没有停留,在殷峙悲戚的笑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小年的前一天,雁归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街上仍旧没什么人,巡城的禁军比前几日更多了些,百姓畏惧这些黑色的铁甲兵,生怕多看一眼都要挨上顿打。
不仅他们怕,有家眷在朝中当官的名门望族更怕。
殷盛在宫中设宴,席间将三名官员以“结党营私”罪当众下狱。
大家心知肚明,压根不存在甚么“结党”,所谓的“结党”也只是因为这几人当年受怀王所救,眼下怀王将至,提前将他们抓起来杀鸡儆猴罢了。
朝中人人自危,大家心中的不满如同阴影处的苔藓,在看不到的地方疯长。
只是谁都没想到,更大的事还在后头。
小年过后的第二天,那些雪一样的纸片再次覆满全城,这次送来的,是当今圣上手足相残的证据。
上面详细记载了几月前怀王是如何在自家府邸遭袭,从死去刺客身上搜到的腰牌又是何种来历。
事情发生的第二日,殷盛居然亲自上朝。
时隔一月,百官们见到他不仅没有喜色,一个个如缩起头的鹌鹑,大气都不敢出。
殷盛见他们不说话,自己反倒喋喋不休的唠叨起来。
他缓缓走下龙椅,一步步的走过每一名朝臣身旁,直至来到殿门前,背对着所有人,高声道:“朕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
满堂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接。
听他又道:“不论是什么,都不必说了,朕一个字都不想听。”
这话说完,他竟坐在了门槛上,望着满目的雪看了良久,耳畔似乎听到了鹰隼盘旋于天际的嘶鸣。
夹杂着雪沫的北风温柔的拂过他脸庞,他咧嘴笑了笑,然而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下泪来,他用袖子擦着,边擦边哭道:“朕,想家了,朕想回西北,朕当年就不该来雁归。”
他哭得是那么委屈。
哭声回荡在偌大的皇宫中,无数太监宫女,文臣武将都听到了他的哭声,他们或垂着头,或叹着气,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上前抱抱这个想家的孩子。
之后又过了几日,大年三十这天,怀王到达雁归。
孙啬将消息带入宫时,殷盛还在写一幅字,头也不抬的问,“杜明庭什么时候到?”
孙啬面有难色,支吾道:“杜将军兴许不会来了。”
殷盛皱眉道:“为何?”
孙啬的脸色极其难看,凑近他道:“怀王带的护卫中,就有杜将军的人。”
殷盛眼角抽动,握笔的手不易察觉的一抖,随即自嘲般笑了下,“我竟然忘了,他身边的那个不就是杜明庭的弟弟?”
孙啬没有回答,听殷盛向他赶道:“去吧孙大人,替我好好迎接我的这位弟弟。”
孙啬领命,躬身退出御书房,在关门的那刻,他再次看了眼低头写字的年轻君主。
殷盛的神情平静,下笔的手势没有半分犹豫,竟有了七八分庆延帝的影子。
三年来,他头一次觉得,若是能够悉心教导,眼前的少年兴许真的可以做一代明君。
城外,虞珵美的目光牢牢盯着那扇紧闭的城门,天空开始飘雪,落在他白色的狐裘领上,在毛尖上结成一个个白色的冰晶。
“再等等,五哥该派人来了。”
殷峙怕他冷,将自己的手套脱了递过去。
虞珵美没有接,而是笑道:“我又不是纸做的,一沾雪还能化了不成?”
殷峙也跟着咧了咧嘴,却是强颜欢笑,“不知道五哥会不会一进去就把我抓起来。”
“不会的,”虞珵美隔着皮手套握了握他的手,“陛下是明君,明君不会听信谗言,况且你们还是兄弟。”
说到此,二人见城门大开,城内孙啬带百余人前来相迎,虞珵美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末了向孙啬意味深长一笑。
孙啬装作未曾察觉,向殷峙躬身一礼,“怀王殿下,请随我入宫。”
殷峙下马,将自己的大氅脱给虞珵美,又仔细为他将脖下的绳带系好,正打结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深沉的钟声。
这钟声浑厚有力,隐隐夹杂着些不详。
众人俱都是一怔,殷峙瞳孔骤然收缩,拔腿就要向城中跑去,手腕却被身后的虞珵美死死攥住。
殷峙不解,颤抖着回头,他看到大雪中,那金发的青年正从怀中缓缓摸出什么。
他不敢置信,直到虞珵美将金黄色的遗诏完全掏出,他仍没有反应过来。
众人一见纷纷跪倒在地,唯独孙啬依然立在雪地中,像是看笑话般,不屑地扬了扬下巴。
虞珵美开始一字一句的宣读遗诏,并不长,只有几个字,他读得缓慢而清晰,最终话音落在“由六皇子殷峙继位”时,人群中发出一声哼笑。
“孙大人笑什么?”虞珵美隔着数人向他问去。
孙啬冷哼,抬手向身后的士兵一挥,“此人伪造先帝遗诏,罪大恶极!还不快抓起来!”
“谁敢!”
虞珵美走上前,搀起一名跪在地上的老者,将手里的遗诏递给他,温言道:“薛公公,您跟在先帝身边最久,您来看看,这是不是先帝遗诏?”
薛富贵颤抖着双手,接过诏书仔细端详,半晌,再抬头时已然老泪纵横。
他用力握住虞珵美的手,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先帝死时,在他身边的是你?”
虞珵美点头,眼中似乎也含了泪。
薛富贵的白发撒在风雪之中,他掬手将那封沾了血诏书压向胸口,忍着悲痛向虞珵美嘶哑道:“好孩子,这些年,难为你了”说罢,转身向跪在地上的众臣以及孙啬奋力一展,将赤红的打印暴露在众人面前,悲怆道:“此乃我朝传国玉玺!我就是瞎了聋了都不会认错!这就是先帝的遗诏,分毫不假!”
虞珵美眼看着孙啬的脸色由红转青,再变为灰白一片,心中好不痛快,脚步再次上前,拍了拍孙啬的肩膀,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孙大人,多谢你带了这么多人来,不然这场戏只有你我该多无趣?”
孙啬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他目视前方的跪在雪地中的殷峙,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虞珵美笑起来,贴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从来不骗人,打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话锋一转,苍白的双唇微微弯起,如毒蛇吐信般接着道:“也不对,我还是骗了你的,在百花楼的那夜,你那玩意儿捅进来之后的所有事我都是装出来的。”
孙啬又羞又愤,目光死死盯着虞珵美离去的背影,怒不可遏的大喊:“婊子!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婊子!”
虞珵美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憋着笑,一步步来到殷峙身旁,将那封遗诏放到了他眼下。
殷峙像是被什么蛰到般将他用力推开,而后爬起身,不顾一切地向宫中奔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还愣在原地,虞珵美第一个反应过来,脚步紧跟其上。
落雪无声,在雁归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二人一前一后奔跑着,时光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们穿过百花盛开的御花园,面前的少年拉着他,他能感受到对方黏黏糊糊的手汗和胸口处剧烈的喘息。
那天阳光正好,他向少年下了一个蛊。
他说:“既然不知道想要什么,那就把旁人想要的夺过来不就行了?”
“殷小六!”虞珵美的体力大不如从前,只能勉强将殷峙追在视线范围内,他大喊着,想要殷峙停下来等等着急,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喊,前方的殷峙都像是疯了般不肯停下。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害怕。
这茫茫大雪中,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直至来到宫门前,遇到了福春,福春见他跑得嘴唇发紫,招呼了一名近卫将马牵来,扶着虞珵美坐上去,“殿下去御花园了,那里人多,你自己小心些。”
虞珵美来及不说谢,脑中嗡嗡作响,强撑着一口气向宫中狂奔。
然而并没有福春口中的“人多”,白雪中,只有几名不敢靠近的宫女太监。
虞珵美下马时险些摔出个跟头,趔趄着向园中的一棵老槐树下走去。
雪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将眼睛眯起才看清,那槐树上似乎吊着一个人,而槐树下,穿着单衣的殷峙正跪在那里。
虞珵美将大氅解下,披在了殷峙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殿下,节哀吧。”
岂料殷峙猛地将他扑倒,刹那间雪沫飞扬,虞珵美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眼前一阵昏天暗地,他强忍下喉咙中涌上的一股腥甜,脖子被人用双手死死扼住,他没有挣扎,而是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殷峙,绿色的眼眸完全化为了一潭死水。
可是很快,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脸上,紧跟着第二滴第三滴也落了下来,他的心瞬间收紧,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听到殷峙哭着问自己,“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算计好的?从那个刺客开始,到后来的遗诏,是不是都是你的算计!”
虞珵美望着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伴随着脖子上的十指收紧,濒死的窒息和疼痛随之而来,眼前殷峙的脸渐渐被一片黑暗取代。
虞珵美的心中毫无惧怕,他望着殷峙扭曲狰狞的面容,平静地想,“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可就在昏过去的前一刻,脖子上的桎梏忽然松开,属于另一人的冷唇用力撞了上来,那不能称之为吻,更像一种啃食,一种撕咬。
伴随着眼泪的咸味和微微发甜的血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接吻,也是最后一次。
唇分后良久,虞珵美的嘴角都挂着一丝血,他被殷峙用力抱在怀里,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耳边是殷峙歇斯底里的哭声,以及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珵美,为什么?你难道就不怕下地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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