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弯弯绕绕一大圈,虞珵美总算听出了个大概,当即脸一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抱拳道:“有劳伯伯了。”
老军医似乎也有些别扭,将汤药递给他,催促快些进去。
虞珵美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迫不及待就要送客:“伯伯慢走。”转身朝往屋里跑去,听老头在背后道:“公子想要练剑不妨找个暖和的地方,自己的身体还是要自己爱惜才是。”
虞珵美点头应下,“方才太热,我怕自己头脑发昏说出甚么胡话,以后不会了。”
老军医听罢没觉得有甚么不妥,只当他是贪凉,叮嘱几句也就走了。
第二日,杜明庭难得无事,便同虞珵美和薛平一起进山赏雪。
沿路有不少受大殷庇护的牧民,见他来,纷纷拿出奶茶和羊肉,有的更是连忙将自己的女儿唤出。
姑娘们一见杜明庭就脸红,却又纷纷解了头绳递过去,半个时辰不到,杜明庭的手中已经快被五颜六色的绳带挂满。
薛平好热闹,拉着虞珵美的来一起数,数到最后一声赞叹,“我的妈呀!这次比上次还多!有二十二根!”
虞珵美不懂,问他:“这些绳子有什么说法么?”
薛平贼兮兮笑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本地有个习俗,姑娘头上的发绳是不能乱给的,给了你,就是想要你来做她的情郎。”
说罢指了指走在前方的杜明庭,笑得更加起劲儿,“咱们刚来的时候,关外的城池还没建起,我们都睡在帐篷中,每天早上醒来,小将军的帐篷外就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发带,随着风飘啊飘的,好看得跟彩虹一样。”
“那他收下过谁的吗?”虞珵美问。
薛平想了想,摇头道:“也没见他收过,奇怪就奇怪在这儿,那些姑娘明明知道他不会收,可还是前赴后继拼命往他身边送,真不知道咱家小将军喜欢甚么样子的,明明老薛我看她们每一个都像花儿一样漂亮,虞公子,你知道将军喜欢甚么样的么?”
虞珵美不自觉笑了下,心道:“他喜欢的就在你眼前,恐怕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
“应该是那种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他一本正经地向薛平道。
薛平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过去那位不就是位大家闺秀!”
虞珵美听他谈及杜明庭曾经的那位“未婚妻”,眸中顿时冷了几分,又听薛平愁道:“可惜这里哪有甚么大家闺秀,都是些野丫头罢了。”
虞珵美眉梢一挑,凑近道:“那么薛大哥可要多多留心,总被不喜欢的人献殷勤,就算是将军也会苦恼吧?”
“你说的没错,”薛平再此大彻大悟,竟真的举起手向不远处正围着杜明庭的“鲜花”们喊道:“姑娘们!我这里有位比将军还要俊俏的公子!你们快来看看呀!”
虞珵美瞬间僵在原地,不待他反应,那些穿着美丽衣裙的少女如蝴蝶般向这边奔来。
转眼的功夫,他身上所挂的彩绳居然比杜明庭还要多,不仅如此,脸不知在何时被人留下四五个红色的唇印,头发乱成一团,衣服也皱皱巴巴。
薛平看他这模样笑得肚子疼,杜明庭也在笑,只是比较克制,肩膀一抖一抖,还算给人面子。
虞珵美气不打一处来,眼看就要找薛平问罪。
薛平一闪身躲开,边逃边道:“这可不能怪我!你没听她们说你长得如何如何可爱,哈哈哈哈哈哈,虞公子要么你就在这里挑一个回去做老婆么!”
“我挑你大爷!”
虞珵美抬腿就要追,腰身忽然被鞭子卷起,整个人被拎上了马背,听杜明庭在身后道:“别管他,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虞珵美心跳加速,又见他腕子上挂着许多彩绳,不满道:“薛大哥还说这些绳子是送给心爱之人,我看是她们花心得很!”
杜明庭笑起来:“珵美,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绳子是是人家的,想送几人就送几人,怎么就成了花心?”
虞珵美撇嘴道:“一个人的真心是多么珍贵,哪里能分出这么多?当然是要留给最喜欢,最爱惜的那个才对。”
杜明庭听得动容,贴向他耳侧沉声问:“那你的真心给了谁?”
虞珵美浑身一酥,手脚软得几乎要抓不住马背,靠在对方滚烫的胸膛上,似真似假地小声道:“我谁也不给。”
杜明庭听罢没有失落,反倒是舒出一口气,“也好,你谁也不要给,想要的人自然会去拿。”
二人就这样顺着山道一路向上,直至傍晚时分,总算是到达山顶。
杜明庭将虞珵美抱下马,拉着他的手来到一处无人踏足的雪原,微风吹起白色的雪沫,像是为天地间蒙上了层雪白的面纱,美轮美奂宛如仙境。
“好漂亮。”虞珵美看直了眼,想要迈入,却又舍不得这一片洁白无瑕的美景。
杜明庭看出他的心思,牵起他的手,向雪原深处缓缓走去。
夕阳随着他们的脚步下沉,就在二人行至中央之时,刹那间白雪被霞光染红,二人仿佛置身一片金色火海,虞珵美双目瞪大,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看脚下的雪,最终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脸上。
那人在他的注视中弯下身,以半跪的姿态仰头凝望着他,“珵美,大哥的心仍像过去一样,我还可以带你一起上阵杀敌,一起建功立业,你想要什么?只要不违背天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虞珵美任由他握着,眼眶中的泪不停打转,良久后,他的嘴唇动了动,沙哑道:“将军,我无法再同一起你上阵了,我的手再也握不动刀,也拉不开弓,我的名字永远都不可能与你刻在同一块丰碑上。”
说到此,一阵疾风略过,将他藏在眼眶中的泪吹落,滴在了杜明庭的手背上,落下的瞬间,热泪也变得冰冷。
风中,虞珵美还在继续说:“当初说想要做将军其实是骗你的,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我只不过,就是想要有个人,能在我困难的时候拉我一把。”
“后来的确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同你在雁归的那几年就好像做梦一样,你教我兵法,带我打仗,让我拥有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兴许我这辈子就是不配活得太自在,老天看我得意就要将所有都收回。”
“直到半年前我都还在纠结,你到底为什么不愿信我?可是来这里后,我突然觉得这个心结解不解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你给了我一场梦,让我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滋味,我这辈子,靠着这些回忆就可以过下去了。”
说着他蹲下身,第一次主动抱住了杜明庭,声音越发颤抖,“我知道梦总会醒的,可是将军,为什么把我从梦里叫醒的是你?”
杜明庭跪在雪地中,用力回抱着虞珵美,心痛到牙关打颤,心痛到脖颈上青筋暴起,也无法阻止那深入骨髓的悔恨和不舍。
“那些伤,我都可以找人帮你治好。”
虞珵美在他怀中摇头,“那心呢?”
杜明庭几乎想也不想作答:“心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虞珵美听罢一笑,“谢谢你将军,你其实一直都待我很好,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我都不会后悔遇到你。”
说到此,他的泪已经将杜明庭的半个肩膀打湿,明明哭着,却又硬挤出半分笑,看起来是那么的惹人怜爱。
太阳的红光散尽,整个天地间已然不见半分光彩,独留下猎猎寒风与一片被踩过的,再也无法愈合的苍白。
第119章
腊八这日,薛平一早提着食盒来到将军府,盒中装慢各色粥点,都是虞珵美过去最爱吃的。
薛平边走边想象着那小孩儿见到这些时的欣喜模样,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
不对,如今也不能再叫人家小孩儿了。
薛平仔细一算,发现到今年年末,虞珵美居然也有二十一岁,顿时十分惊讶,那个小小的少年竟在一转眼的功夫便已长成大人,记忆中他跟在自家小将军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模样好像还发生在昨日。
兴许用不了几年,虞珵美也会娶妻生子,到那时就是一个小孩子带着另一个小孩子,一定相当有趣。
如此想来,薛平乐得快要合不拢嘴,老远就向站在府门前的虞珵美打招呼,要他快来看看自己带了什么。
虞珵美跑过去,低头嗅了嗅他手中的食盒,赞叹道:“好甜呀!薛大哥,你给我带了点心么?”
薛平献宝似的将食盒打开给他看,听虞珵美又道:“多谢你啦,这些足够我路上吃了。”
薛平险些以为自己耳背,拉住他的手问:“路上?什么路上?你要去哪?”
虞珵美望着他,笑道:“当然是回去的路上了。”
薛平睁大双目,愕然道:“你,你要回哪去?你不是,不是住在这里?”
虞珵美只是笑着,没有回答。背后杜明庭上前,将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披到他肩上,向薛平道:“老薛,你去挑几个人来,路上不好走,让他们跟着一起去。”
“这,这”薛平犹沉浸在惊讶中,眼睛看向杜明庭,好似在寻求确认。
杜明庭向他挥挥手,算是一种肯定的答复。
薛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满脸委屈地向虞珵美道:“是不是上次那件事惹你不高兴了?我那只是同你开玩笑,你不喜欢这里的小姑娘,我以后就帮你把她们挡了去。”
虞珵美抿着嘴摇头,“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又怎么会不高兴。”
“那,那你还会来么?”薛平向他追问。
“老薛。”杜明庭不想虞珵美为难,却听身旁传来极轻快的一声,“会。”
他的心漏跳一拍,与薛平一同向虞珵美望去,见虞珵美笑着道:“都看我干嘛?还不许人来了?”
薛平忙道:“让来让来,下次多住些日子,这里的夏天比冬天还好玩儿!到那时我带你去捉鱼!去打鸟!去看山谷里的花儿,还有”
“你再啰嗦下去天都要黑了!”杜明庭打断他。
薛平嘿嘿一笑,与虞珵美定下约定,屁颠儿屁颠儿地向营中跑去。
他一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杜明庭不自在地咳了声,将虞珵美手中的食盒接过,送进马车中,又再次为他检查了一遍行李,听虞珵美在背后道:“可以了将军,路不远的。”
杜明庭点头,随即跳下马车,独自在雪地里站了会儿,忽然回身问道:“你真的还愿意来?”不等对方回答,他接着道:“不用为了哄老薛高兴,也不必勉强,凡事皆随本意。”
虞珵美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哭笑不得道:“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为了哄薛大哥高兴?难道我除了他就不能哄别人了?”
杜明庭在一瞬间便读出他话中所指,却又害怕自己会错意,眼看薛平领了几十人人朝这边走来,借势将话茬一转,“这些人你可带在身边随意差遣,不必急着让他们回来。”
虞珵美应下,想起什么,又担忧道:“将士离营可算违反了军纪?”
杜明庭安慰道:“他们是我的亲卫,且眼下并非战时,算不得违反军纪。”
虞珵美听他如此说,这才稍稍安心。
杜明庭见他松了口气,心中颇为感慨,“珵美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孩子,可我居然还希望他能像过去一样什么都不必顾忌。”
他想起二人刚刚相识的那段日子,自己始终都在逃避,不肯承认心中的感情,伤害了所爱之人。
好在他的爱人是个轻易不肯放弃的倔脾气,他刨开他的心,钻进去,像是叫醒一个装睡已久的孩子,将那些被世俗压抑着、被刻意逃避的情感全部挖出来给他看,让他认清自己的真心。
当时的珵美多么勇敢啊,爱和恨都是那样鲜明,如同一个热烈而赤诚的小太阳,会对他笑,向他撒娇,就连编出的谎都能让人一眼看穿。
他们在一起经历过许多,有好的,也有坏的,但归根到底,只要有他在身边,不论是怎样的困境也总能看到希望。
然而,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如今他仍愿意为他遮风挡雨,可他的小太阳却已经不再需要了。
虞珵美见杜明庭立在原地,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便从车窗中探出头,可等了许久,杜明庭都没再说出一句话,只是抬起手向他挥了挥,而后一个人,缓缓地转过身,向府中走去。
虞珵美有些奇怪,坐在车中仔细回忆一番,自觉近几日的所作所为应当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听着脚下车轮滚动的声音,享受着下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半月后,一行人平安抵达青云城。
没有人询问虞珵美去了哪里,他将手下的士兵交由管家安排,独自去往殷峙的房间。
两个月没见,殷峙非但没对他的归来有任何关心,反倒语气不善地埋怨,“你怎么回来了?”
虞珵美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你不问我去了哪里?”
殷峙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疲惫道:“你以为我真会不管你死活?你走的当天我就派人去追,那人一路跟着你北上,知道你去了那里,我才将人召回。”
虞珵美有些感动,道了声:“多谢。”
殷峙听罢不阴不阳一笑,“谢?谢我什么?谢我的打了你一巴掌?”
虞珵美听他话中怒意未消,心道:“这人的气性怎么这么大?都两个月还记着呢?”继而语气又软了三分,“我们不提那些行不行?若是你一直都不肯信我,那么我也没有回来的必要。”
殷峙听罢,长长地叹出一声,再开口时似有歉意,“你我相交多年,比寻常的兄弟还要亲,我怎会不信你?当日是我错怪了你。”
虞珵美眉梢一挑,“哦?你看过我写的信了?”
殷峙叹道:“没有,我不会看你的信,只是你走后,我叫来小翠询问,她告诉我,那些信你的确从未回过,是我没弄清楚,就,就向你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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