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沈逾之揉了揉太阳穴,恹恹地和几人说道:“失陪,我去趟卫生间。”
这小饭馆往卫生间走的路刚好连着后院,站在门口便能感受到源自室外的阵阵热潮。沈逾之走进卫生间,虽说这店倒是小了点,但是他们的卫生条件确实不错的——至少一眼看去干净整洁,看起来是有人经常收拾的样子。
沈逾之昨天为了照顾蒋磬后半夜才得以休下,早晨又被迫早起,接连忙碌了一天后他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只能独自提前出来清醒一下。他站在水池前,拧开水龙头俯下身去,满脸疲惫地将水泼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只是与此同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宽慰般为他松了松肩膀。
“蒋磬?”那人站在沈逾之的身后,沈逾之没动,而是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任凭那人揽住自己的肩膀,下意识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我没事,是吴越他们吃完了吗?”
说着,他抬起头来面向镜子,然而声音却戛然而止。
——那在镜中和他对视的人并不是他所想的蒋磬的面孔,而是一个比他高出了半头、发丝垂在了眼尾、下颌角留有一道深色疤痕的男人。
“……钟霁。”沈逾之深吸一口气,没有动弹,而是将双手撑在了水池两侧,抬起双眼看向镜中的男人:“是你干的。”
钟霁笑了一声,答非所问道:“好像比以前瘦了点,是前段时间姓许的案子累到你了吗?”
沈逾之皱起眉头,看向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对他的避而不谈很不满意,于是重新问了一遍:“回答我的问题,装傻在我这没有用处。”
钟霁露出了笑容,脸侧的疤痕由下颌骨处被拉扯到了脸上。他的右臂架到了沈逾之的胸前,将他往自己那边带了一下,沈逾之重心不稳,向后撤了半步,眼看要摔倒,又被钟霁一把扶住。
沈逾之推了推钟霁,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于是选择作罢。而钟霁看到沈逾之的动作却是抬起了嘴角,贴在他耳边说道:
“一上来语气就这么冲?这么多年不见,你就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沈逾之移开双眼,稍微偏了下头:“别在我耳边吹气,很烦人。”
钟霁吹了声口哨,松开沈逾之向后靠去,沈逾之则是拍了拍被他压过的右肩,转身看向他。
“你刚叫我什么?蒋磬?”钟霁向屋内看了一眼,不由发出一声嗤笑:“没看出来啊Lior,你竟然好这口。我上次让他帮我带的问好他带到了吗?”
沈逾之眉头紧蹙,蒋磬从未和他说过他曾经和钟霁见过面。他没有妄动,不理会他的嘲笑,陈述道:“林雨深的案子和烧烤摊的案子都是你们做的。”
“你们想做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或者说想要得到什么?”
钟霁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然而下一秒顿时捧腹起来。钟霁笑了许久,应和着店内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沈逾之却面无表情地看着钟霁笑到躬起身体,再次说道:“你有病吗?有病就去治,没事别过来找我发癫。”
钟霁抹了把眼泪,声音仍旧带笑:“我就是觉得有意思,沈逾之你现在是学心理的高材生了——你说,什么情况下人的性格能多年分毫不变?你这幅样子总让我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可真是一点没变啊。”
钟霁说道最后声音愈加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
沈逾之看着钟霁的脸渐渐失去耐心,于是拨开钟霁向外走去:“滚开,好好在你的国外待着,没事别来找我,也让你们的人别来烦我。”
“可不是我找你事。”钟霁伸手拦住沈逾之,沈逾之一脸不耐地看向他,而他却一脸无辜道:“我澄清一下哈,这些和我真没什么关系,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你忘了?我脸上这道疤还是你给我留下的。”
他仰起头,露出了自己下颌骨上的那一道疤痕。那道疤痕似乎已经有了不少年岁,颜色几乎与肤色无异,只有留在上面的增生能显露出这伤口曾经的狰狞。
钟霁声音深情,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说实在的,其实我还是更想弄死你,只是老板不让啊。”
沈逾之一阵恶寒,忍不住骂道:“……你他妈别恶心我。”
“你不惊讶吗?你果然知道老板没死?”钟霁表情有些意外,然而几秒后便笑道:“行吧,看来我应该是赌输了。我替我们老板向你再次提出邀请——Lior,回来吧,我们需要你。”
沈逾之完全失去了耐心,皱着眉头攥起拳头,也不顾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否占优,下一秒便挥向了钟霁带着疤痕的左脸——
“沈逾之,你还好吗?吴越他们吃完准备走了。我看你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要不早点回去——”
钟霁伸手轻易地拦下来沈逾之的右拳,还分神看向了门口的蒋磬,贴在沈逾之身侧嘲笑道:“呦,你还是这么会让人为你赴汤蹈火,养的狗这么快就追出来了?”
他将沈逾之的力卸掉半分继续道:“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这些年懈怠了不少。”
蒋磬瞳孔紧缩,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右手扶在门框上,堵住了通向后院的路:
“——放开他。”
钟霁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随后钟霁便从右腿上的绑腿刀带上抽出了一把匕首,反握在胸前,一脸阴鸷地看向蒋磬。
瞬间,夏日中潮湿黏腻仿佛通通在此刻向蒋磬袭来,蒋磬似乎可以清晰地嗅到这些老房子独有的气味。他此刻的感官似乎延迟了数十倍,而钟霁手持匕首向他冲来的动作,在他眼中似乎也变成了电影中的那些慢镜头。
“蒋磬!”沈逾之反手撑在水池的白瓷台面上刚刚站稳,再抬头便眼尖地看到钟霁左手上的动作,于是大声喊道:“小心身侧——”
蒋磬闻言立即反应过来,随后飞速地抓住钟霁握着匕首的右手,同时又一脚踹向了他的左腰,却被钟霁提前低防,险险擦过他的身侧。
钟霁侧脸看向身后还在喘粗气的沈逾之,冲他笑了一下,随后又再次转向蒋磬,一脚向前踹去,蒋磬迫不得已连连后退,两人移到了饭馆的后院杂物堆前。
应和着月色,蒋磬无法看清钟霁的表情,只能借着周围微弱的灯光看清他的一道狰狞的身影,同时也感受到了钟霁右臂下了狠力要将手中的匕首推进自己的喉口。
“能看到我的这道伤口吗?”蒋磬与钟霁对峙,两人都无法从对方身上讨到半分好处,于是钟霁轻笑一声说道:“沈逾之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只属于他的东西吗?看看我这这道疤——是他十年前送给我的。”
十年前——又是十年前?
蒋磬双手抵住刀柄,无暇分心思考钟霁的言外之意。他将头向一侧拧过,借着手上发力将钟霁的右手卸掉半分,趁着他还未扣回刀柄的瞬间,他竟也送开了一只手,握在了钟霁那只右手上——
“——蒋磬!”沈逾之冲进院子里,瞬间便看到了钟霁堪堪要刺进蒋磬喉咙的匕首。然而下一秒,蒋磬的右手就用了十二分的力,一把将钟霁的右手拧过了一百八十度。钟霁闷哼一声,手中的匕首也应声而落。
“你什么意思。”蒋磬反身将钟霁压在了地上,虎口卡在钟霁的喉咙上,向上抬去,看到了他所说的那道足有二三十厘米的伤疤。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似乎比沈逾之还要小上几岁。虽然他的打扮不修边幅,连带着半长的头发也垂落在了地面,即使是手腕脱臼、身处劣势也没有露出丝毫怯意——蒋磬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天台上拿枪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沈逾之,与现在面前的钟霁的表情渐渐重合了起来。
“十年前……你是十年前绑架案的受害者。”蒋磬看着钟霁的脸,仔细分辨着。
“我父母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蒋磬脖颈上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滑,落在了钟霁的胸前,晕染出了片片血花。但他没有在意,周围的环境和人通通向后流转过去,他和钟霁仿佛进入了一个四处无人的空间。于是蒋磬手上又多用了几分力气:“——回答我。”
“你叫蒋磬?”钟霁左手虚虚抬起,冲蒋磬笑了笑:“我还认识个别的姓蒋的人,你们倒是长得有点像——你说的是他吗?”
“如果你是他,你是选择拯救那些无辜的生命,还是选择抛下他们对你的求救来抓我?”
“你猜猜沈逾之会怎么选?”
蒋磬一愣,然而下一秒钟霁的左拳便直直地飞到了他的脸颊上,右腹的痛觉也随即而至。蒋磬下意识松开了双手,又被钟霁后摔在地,他的眼前被黑暗占领,触感和听觉也渐渐回归了现实。
他感受到了一双布满茧痕的手托起他的脸颊,架住了他的双臂将他拖进了怀中,吴越的声音也瞬间占领了在他的耳畔。
“妈的,怎么这时候着火了——任凯和我去追那不要命的疯小子,周超你在这待着,等火警过来!”
蒋磬似乎被置入了一个燥热的空间,他费劲全力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沈逾之略带焦急的面孔。
——和余光内触手可及的橙色火光。
作者有话说:
钟霁:我崆峒
第45章 吻
45
蒋磬撑起在水泥地面上,望向吴越飞驰的方向。院外不远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形成了忽明忽暗交错的分界线。呛人的烟味伴随着灰烬卷入了蒋磬的口鼻中,蒋磬忍不住掩住口鼻,发出了阵阵咳嗽声。
沈逾之眼见着火苗欲将要越过那堵围墙的阻拦,连不远处撑起的木梁都应声而倒,于是连忙拉起蒋磬,逆着周围嘈杂的叫嚷声,向外奔去。
蒋磬仍旧没有回过神,任由沈逾之拽着他跑到安全的地方。蒋磬脑中一片混乱,钟霁、沈逾之与父母的身影交错出现,这一切竟组成了他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他认识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去世的真相!
蒋磬挣扎着站起身来,沉默地将沈逾之搭在他额头上的手掌甩开,想要起身往钟霁的方向追去。
“……蒋磬。”沈逾之被甩开后愣了半秒,随即又再次抓住了蒋磬的手腕说道:“别追了……这边火警马上来了,我们还要维持现场秩序。”
沈逾之欲言又止,停顿半刻,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说道:“他……钟霁既然敢来只身找我,那么他一定有逃跑的万全之策。”
“……以我对他的了解,吴越不可能抓到他。”
蒋磬看向沈逾之,瞳孔中映照出不远处的层层火苗:“你很了解他,你们认识了很久。”
还未等沈逾之解释,蒋磬便又再次抢先质问道:“沈顾问,为什么这一切总和你有关系?为什么你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蒋磬紧紧捏住了沈逾之的肩膀,垂下头去声音渐消:“……十年前我没能做任何事就结束了,十年后……我不想再这样了。”
沈逾之抿起嘴唇,肩膀上的阵阵刺痛提醒他伤口已然再度裂开。然而他却无法说出一句话,一句话都无法说出——他没有能力坦然面对蒋磬的诘问。沈逾之悲哀地发现,蒋磬所正在经历的无能为力不仅是他的事实,也陈述了沈逾之近半生的无奈。
沈逾之低下头去审视自己,自己的双手仍在颤抖,而蒋磬撑着地面的双臂的同样也在微微发着抖,似目空一切的愤怒,又似虔诚万分的忏悔。
“蒋哥、沈顾问,火警已经来了!可刚刚老板突然和我说想起来后厨还存放了个煤气罐……火马上就要蔓延过去了,屋里面还有两个消防员——”
沈逾之闻言飞快地拧回了头,眼底发红,目光随即追随去了一旁腾起红焰的房屋,房梁在火焰的吱嘎作响中应声倒地。他声音瑟瑟,甚至因为焦急喊破了音:
“——快!疏散群众!远离现场三百米以上!能联系到那几个消防员吗,他们的队长呢?让他们先把煤气罐搬出来,以保障自己的安全为前提——”
砰——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热浪卷起周围的景物,呼啸着冲击众人而来,沈逾之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那一抹点亮整个夜空的火光。蒋磬率先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翻过身去,牢牢地将沈逾之护在身下。
顿时,刺鼻的气味将所有人环绕,沈逾之的双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尖锐地提醒着他这一切的惨剧并不是他妄图的臆想。
沈逾之的下巴枕在蒋磬的肩膀上,两人之间贴得很近,沈逾之却仍旧无法听清蒋磬在说什么,只能凭借着心跳连通的频率,感受到对方奋力地跳着心脏。
“……不是他。”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甚至蒋磬的胳膊开始微微发麻,沈逾之才喃喃发出一道声音。于是蒋磬劫后余生般将沈逾之拥得更紧了,一同刚刚那些情绪,全部接回到了正轨上。
“不是什么?”蒋磬在沈逾之的耳边问道。
“这次的纵火犯是另外一个人……”沈逾之的脑袋反射性地往外移动几寸,却被蒋磬沾着土灰与鲜血的左手用力扣了回去,捂在了自己肩窝。
“……不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名中学学生。”
-
蒋磬和沈逾之两人坐在市局办公室内,气氛有些尴尬。
沈逾之抽出了二组的备用药箱——虽然到现在为止似乎只有他一人在使用。沈逾之背对蒋磬,单手褪去半截上衣,露出了漂亮的脊部线条和背上几道不细看便无法察觉的伤疤。
他上衣的肩膀位置洇出了血迹,留在他的白t上就更加明显了。
蒋磬盯了一会,终于在沈逾之从药箱中拿出酒精的时候站起身阻止道:“别用酒精,刺激性太强了。”
谁知沈逾之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手略微一抖,手中的酒精便直接往伤口上倒了下去。酒精顺着他的指节滴滴答答地流淌到了地上,除此之外,蒋磬还听到了沈逾之平静的呼吸声,似乎往伤口上直接倾倒酒精的不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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