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他刚刚没听到琴弦松动的声音呢?万一他左手换把的位置不正确呢?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都不可能顺利地完成这首乐曲。
适才在舞台上沉着自若的人,现下在候场厅里手抖得拉不上琴盒的拉链。
好半晌后,心绪才稍微平复,卫寻背上琴盒离去,一出候场室,迎面撞上了季霄。
“刚才演出时怎么回事?”一见他,季霄便脱口问道。
第29章 “想哭就哭吧”
“没事,走吧。”卫寻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拉起季霄就要往外走。
整件事毕竟有惊无险,没必要再说出来徒增他人担忧。
“卫寻。”季霄岿然不动,端详着眼前人比纸还白的脸色,蹙着眉,尽量放缓着声音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摆出一副今天不说出个原委来就赖在这不走的架势,无比认真地看着卫寻。
卫寻只好说:“刚才E弦的弦轴突然松了,整根弦上的音都比平时低了点。”
“好好的怎么弦就松了呢?”季霄的眼眶迅速泛红,话音末尾透着哽咽。
一时间竟不知是谁受了委屈。
被这么一打岔,卫寻心中残留的惊惶很快消失殆尽,他哭笑不得道:“只是出了点意外。”
上下打量了季霄片刻,卫寻忽地抬起手,摁下他因早上过于匆忙,没梳理到位而翘起的一小撮头发,用安抚的语气继续道:“这不没事了吗,比赛很顺利。”
季霄臊眉耷眼,眼底的阴霾好似又重了一分,他抽了抽鼻子,不再发一言,牵起卫寻的手,走向停车场
卫寻想了想,说:“今晚我们看电影吧,庆祝一下比赛结束。”
果不其然,季霄眉头一动,眼神亮了亮,“什么电影?”
“泰坦尼克号,怎么样?”这是季霄最喜欢的电影,即使在卫寻看来这部电影很无聊。
“行!”
一直到坐上车,季霄才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对了,比赛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得等两天吧。”
参加金云杯的人选事关学校名誉,就这么一个名额,须慎之又慎,学校得开会讨论才能做出最终决定,届时比赛结果将以短信形式通知给选手。
“那岂不是下周一之前就能出结果?”
“对。”
“别害怕。”等红灯的间隙,季霄转过头,深深望了卫寻一眼,空出一只握住方向盘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我在。”
卫寻同身边人对视,嘴边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红灯转绿,停滞的车流重新开始发动,卫寻靠着椅背,偏过头看向窗外,掩住面部的情绪。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那捧金光闪闪的奖杯不知多少次出现在了他的梦里,每一次梦见,都似乎离他更近了一些,这是他期盼多年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如果失败——
卫寻自嘲又无奈地笑了笑,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如果失败了自己将怎样。
-
接下来一天是周六,难得清闲,但人一闲下来就容易焦虑,对比赛结果的猜想几乎占据了卫寻每一寸神经元,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别无他法,他必须做点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能让他排除杂念一心一意去做的事,好像也只有小提琴。
季霄早上出门加班前,卫寻就一头扎在书房里拉琴,傍晚回来时,那人竟还闷在书房里。
去翻看了冰箱,食材一点没少,垃圾桶也没有食品包装袋——他竟真的在书房里窝了一整天,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季霄蹙着眉头淘好米,开启电饭煲,旋即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卫寻正侧身对着他拉琴,明明屋内开着空调,额角却沁着豆大的汗珠,脊背僵直如铁板,运弓的右手在小幅度抖动,拉出来的音符也在发颤,但本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整个人仿佛一具无意识的木偶,无法与外界感应,仅凭着肌肉记忆的牵动在动作。
“卫寻。”季霄轻声唤道。
面前人没有任何反应。
心里一急,他两步上前,摁住卫寻的右手,迫使其停止拉琴。
琴声戛然而止,卫寻愣愣地转过头,眼神涣散,在看到季霄后逐渐开始聚焦,好似这才知晓他的存在。
“我们不练了,好不好?”季霄尽力压抑内心的烦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和,语气如同哄小孩子睡觉,“你该吃饭了。”
卫寻发怔的时候,季霄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从他手里抽出琴与弓,放回琴盒里收好,又把人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全程,卫寻都跟木偶一般乖乖地任人摆布。
喝一口季霄倒的蜂蜜水,干裂的嘴唇得以滋润,卫寻整个人总算恢复了一丝生气。
“季霄,我害怕……”咽入喉间甘甜的水仿若打开了卫寻的某个开关,他的双眼慢慢渗出眼泪。
情绪的闸门一旦启开一条缝,便如洪水般奔涌不绝,再也控制不住,连日来的被强行忍耐住的消极情绪张开血盆大口,成倍地将他反噬,辛辛苦苦伪装出的坚强与冷静在须臾间化为齑粉。
其实卫寻早已适应并习惯了独自消化负面情绪,早在漫长的童年时光中,他便亲手为自己筑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碉堡,封闭在其中——邓衡消失的时候,被卫守平打骂的时候,只身来到这座大城市,火车晚点偏又赶上艺考复试忽然提前,险些没有复试成绩的时候,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因为早在年幼时,他在林珂被卫守平殴打时的哭喊里,就知道了眼泪无用。
而如今,季霄却以一种春风化雨般的姿态,他的温柔、关心、包容,无声无息地渗入卫寻的生活,缠绕住他的每一根神经,不知不觉,碉堡轰然坍塌。
季霄无声叹一口气,手臂搂过卫寻,让他的脑袋倚在自己肩上,一下下轻抚他的脊背,低声道:“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怀中人的肩膀从轻微颤动慢慢变为剧烈抖动,季霄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衣料蔓延开了一片温热。
卫寻哭泣时,他拿过卫寻的右手,沿着指关节不轻不重的按起来——打从上回卫寻练琴过度以至于手指握不住琴以后,他便去医生那儿学了这个方法,说是这样按有助于缓解手指劳损。
不知过了多久,卫寻的动静渐小,最终停止了哭泣,在这片坚实的肩膀上又靠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一见卫寻的脸,季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小花猫。”
卫寻瞧着季霄肩膀上一块被泅深的衣料,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转身进卫生间洗脸。
哭这一场,积压多日的情绪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卫寻的内心犹如一下子卸下千钧重担,整个人都明快了起来。
等他再出来时,空气中正弥漫着暖烘烘的饭香,一阵一阵往他鼻子里钻。
第30章 “我爱你”
“吃饭吧。”季霄背对着卫寻说。
他正搅拌着电饭煲里的粥,往上撒一把翠绿的葱花——这是他第一次用电饭煲,还是在观摩卫寻做饭时学会的。
被饭香勾起了馋虫,卫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将近一整天没吃饭,胃正饿得抽痛,忙不迭坐下,舀起一大勺粥塞进嘴里。
“嘶!”
口腔内壁冷不丁被烫了个正着,双眼被烫得迅速一片雾气。
季霄急喊:“快吐出来!”
卫寻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硬生生咽下这口粥,“没事。”他弯起眼笑,“很好吃。”
季霄又气又无奈,嗔他一眼,不由分说拿过他手中的碗,用勺子一下一下搅拌着,白茫茫的热气源源不断地蒸腾到空气中。
“既然这个比赛的结果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季霄手腕的动作一刻不停,突然开口,“我可以和你们校领导打声招呼,让他们——”
“季霄。”卫寻好像知道季霄接下来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严肃,但在望见面前人认真的表情后,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不用了。”
他是想赢,可他更想堂堂正正地赢,他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捧回那座他祈盼多年的奖杯。
季霄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了嘴——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要真那么做,才是看轻了卫寻。
这时,一旁卫寻的手机乍然亮起,进来了一条陌生人信息,卫寻喝粥的动作一僵。
季霄小心观察着卫寻的神色,“是结果出来了吗?”
“应该是。”卫寻咽了下喉咙,默数两秒,拿起手机,划了两次才解开屏幕。
看到消息内容的一刹那,他浑身的肌肉顿时松懈。
只是一条垃圾广告。
心底庆幸并失望着,他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继续喝粥。
空气凝固了一阵,季霄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客厅拉开抽屉,从深处翻出了什么东西,拍到卫寻面前。
望着面前花花绿绿的牌,卫寻额角抽了抽,询问:“这是?”
季霄把牌分成了两叠,一左一右各拿一叠,呼啦啦洗着牌,娴熟程度堪比荷官,“这是塔罗牌,我可以帮你算算比赛结果。”
卫寻:“……”
“你这什么表情?”季霄啧了一声,不满道,“以前我都用它来算我爸妈晚上会不会回来过夜,你猜怎么着?”
卫寻从善如流:“怎么了?”
季霄扬眉:“一算一个准!”
“那他们回来了吗?”
季霄噎了一下,撇撇嘴,“十有八九,没有。”
他的父母成日里要么忙工作,要么忙着会情人,两人双双回家过夜的几率比中彩票还低,幼时,他曾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力,在中秋节当天,保姆们都放假回家过节后,潇潇洒洒地背起小书包离家出走,流浪大半夜,街上的文字往他腿上咬了好几个大包,最终,他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家抹止痒药膏——家里还是只有他一人,闹了半天压根没人发现他的离家出走。
片刻后,他洗好牌,把它们唰一下又快又均匀地在桌上铺开,对卫寻说:“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这件事,连接宇宙的能量,凭直觉抽三张牌。”
这副神神叨叨的做派神奇地让卫寻真的升起了一丝紧张,他闭上眼,照季霄说的,抽出三张牌。
“嗯……”季霄盯着牌沉吟半晌,“星币十,宝剑国王,圣杯九的逆位,星币十上盛放的鲜花预示着你前途的花团锦簇,但是圣杯九逆位意味着你会在前路上遇见很多坎坷……”
在季霄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时,手机再次亮起。
余光扫到手机亮起的光亮时,卫寻一把抓起手机,解了锁,扫了眼屏幕,而后放下手机,平静地同季霄对视。
“还是广告?”季霄问。
卫寻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平淡如水的语气之下是掩盖不住的颤抖,“我是第一。”
“我要去参加金云杯了……”
一时间,激动和欣喜占满了胸腔,又迅速溢出,无处安放,卫寻手足无措了一阵,最终狠狠地拥抱住季霄,环住他的脖颈,“吧唧”一下重重亲了亲他的脸颊,有什么话未过大脑便涌至嘴边:“季霄,我爱你。”
空气倏然安静,两人同时愣住。
时间与空间仿佛就此冻结,空气中的粒子仿佛带着电流,顺着季霄的皮肤噼里啪啦窜进大脑,叫人通体酥酥。
好半天,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舌头打成了同心结:“你……你刚刚说……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卫寻噌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响。
季霄眼睛瞪得滚圆,他指指卫寻,“你……”又指指自己,“爱我?”
卫寻面部淌血似的红,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解释些什么,试了好几次,嗓子却无法发出声音。
再也无法在这待下去,卫寻脚底抹油,大步回去客房,“砰”一声,甩上了门。
听到摔门声后,季霄犹如瞬间被点开了穴道,这才真正意识到卫寻都说了些什么。
他转过头,呆呆凝视着卫寻消失的那扇门,过了几分钟,忽地抬起手,摸了摸脸上被卫寻亲到的地方,嘴角绽开笑意,久久未褪。
-
这晚客房的门没有再打开,就连季霄想进去睡觉也被拒之门外。
次日一早,卫寻变得没事人一样,仿佛在一夜之间失了忆,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天说的话,和往常一般在厨房忙活。
看到卫寻后,季霄脑海中便开始自动循环播放昨天那三个字,好似魔音贯耳,他想问个究竟,但他怕卫寻再次害羞,自己又把人吓跑,几番忍耐后,终是把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早饭仍是雷打不动的橙汁和蜂蜜舒芙蕾松饼,最上方点缀一圈淡黄色奶油,吃在季霄嘴里却多了分无可言说的滋味,他难得在用卫寻做的早饭时一下眉头也没皱。
饭后,季霄还得去公司加班,近日滨海新区的项目季氏不出所料成功中标,季霄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又开始为项目的动工和天云实业的收购案忙活。
一只脚踏出家门时,季霄迟疑稍许,再次回头叮嘱:“午饭我会让人送来,别忘了吃。”
卫寻摸了摸鼻尖,“好。”
“今天别练琴了,你的手得好好休息一下,月光那边我帮你请了一天假。”
卫寻:“……好。”
一步三回头离了家,待季霄步入公司大门时,太阳早已高高挂起。
助理汇报完工作进度,额外递给季霄一个文件夹,说:“季总,您前天说事已经查出来了,当事人正在休息室等着,这是他的资料。”
一目十行浏览完资料,季霄的眼神如淬了冰,嘴角渐渐勾出一抹冷笑,“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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