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青渊前辈只有这失忆疯症,倒还是好事。”任逸绝摇摇头,“现如今更叫人担心的,是青渊前辈的身体。”
“这……这是什么意思?”荆璞迟疑道。
还不等任逸绝回答,千雪浪忽道:“任逸绝,你我还有要事,你确定要将时间浪费在青渊身上吗?”
“玉人这话说得不对,我们本就是担心实力不足才找上青渊前辈,怎么能说是浪费。”任逸绝故意说得刁钻,“难道只有他有利可图的时候,他对咱们才有价值,如今见他有难,就袖手不管了吗?”
凤隐鸣忙道:“他绝无此意。”
其实凤隐鸣心中也甚是奇怪,千雪浪素来不沾红尘因果,而且甚是独来独往,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来到此处,贸然干预俗世。
他与水无尘虽都是千雪浪的故交,但素未谋面,更不曾在千雪浪口中提及过彼此,方才在地洞之上交流一番,方知对方来历。水无尘曾对他提及千雪浪种种事迹,凤隐鸣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熟悉在千雪浪行事风格仍如往昔,陌生在千雪浪似乎有所变化。
千雪浪每隔十年会下山历练一番,这一点凤隐鸣非常清楚,可这一次,他似乎变得太多了些。
然而具体是哪里变化,凤隐鸣也实在难以描述。
就像是此刻,凤隐鸣维护了千雪浪,他知道依千雪浪的高傲怎肯开口相求他人,然而千雪浪眼下就在此地,也并未反驳任逸绝的言论,这实在有悖于他平日的作风。
千雪浪淡淡道:“倘若真是如此,又有何不可?”
众人听得皆是一愣,只见千雪浪倚靠门边,神色漠然:“他本人如何,我并不在意。对我而言,他的价值自是取决于他对我多有用,一旦他派不上用场,那也就对我毫无用处。正如你好心想要帮他,可你又有多少价值?你若能帮得上忙,那对他自是救命大恩,你若帮不上忙,不过是徒有一份自鸣得意的良心,凭空虚耗自己的光阴。”
“而且,你莫忘了,你如今被阵法反噬,谁也不知道天魔会选择何时感应你,你的这份良心也许随时会变成祸心。”
千雪浪语调平和淡漠至极,听得在场众人皆感心惊肉跳,一时无言。
任逸绝低头思索了一阵,竟仍能笑得出来,他道:“这倒是说得一点也不错,不过这世间俗人谁能看得这般透呢,起码我这俗人就不能如玉人这般瞧得通透。我只知道,要是青渊前辈现在好好的,那咱们求他相助,他一定肯答应帮我们,不计生死,正如当年除魔大战时一般,谁也没求他,他自己来了。”
说到此处,任逸绝顿了一顿,又道:“青渊前辈虽没求我相助,但是我也想略尽绵薄,眼前的人尚且不施为,更何况不在眼前的人呢。这自鸣得意的良心,有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强。”
千雪浪淡淡看了他许久,室内突兀寂静下来,静得像是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
任逸绝似对气氛全无感觉,只将手提到眼前看了看,微微一笑:“至于这反噬嘛,待到天魔释放魔气,或早或晚,青渊前辈为求生存,难免要跟天魔打上一架。也许玉人觉得,或早或晚,也难免有个早晚之期,正如凡人百年终有一死,可百岁寿终与夭折到底不同。”
千雪浪轻哼一声,不知是在应答,还是无奈任逸绝将话说得这般圆滑。
“可青渊前辈六十年前就与天魔打过了,他虽神智混乱,记不清许久旧债,可天魔却是神智清楚得很。从娘亲的情况来看,天魔显然是个记仇的性子,即便不谈生存,只问旧仇,也免不了要找青渊前辈的麻烦,说不准咱们留下,还能做个帮手,如此一来,又怎能说是我包藏祸心呢。”
这当然只是一个可能,然而任逸绝遭逢反噬也许会牵连到青渊同样只是一个可能,既然都只是可能发生的事,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千雪浪仍没说话,只是淡淡笑了一笑,这室内冷幽幽的,唯有几颗夜明珠散发光芒,他正站在门口,不远不近,光华晕在他的脸颊上,瞧得其余四人均是一愣。
纵然是任逸绝,也少见千雪浪欢颜,同样看得目不转睛;至于凤隐鸣与水无尘,与他相交多年,也少得喜色,一时皆感难以置信;与千雪浪最为陌生的荆璞更是不必多说。
四人才回过神来,下意识互相看了看,谁也猜不出千雪浪是在笑什么,说是讥讽也不像,说是欢喜也不曾谈到什么笑语。
“既是如此。”众人只听千雪浪道,“那听你的就是了。”
一时间人人心思变化,水无尘掩唇一笑,任逸绝脸上微红,凤隐鸣心中打鼓,荆璞甚感莫名。
说罢,千雪浪又道:“既你全盘揽下这麻烦,那么,现在又有什么主张?”
“这……倒还真有。”任逸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搔了搔脸颊,沉思道,“母亲曾说过,青渊前辈的肉.身被制成七件神兵利器,最后一件就在这无底深渊之中。青渊前辈既然始终流连在这无底深渊之中,想来是还不曾寻得,我想要是能找到这样东西,也许能够激起青渊前辈的一些回忆,或是查出什么线索。”
荆璞与凤隐鸣一怔:“什么神兵?”
任逸绝正色道:“这就是我方才所言,青渊前辈的身躯早已毁灭,他如今不过是三魂七魄在尘世间飘荡,有魂无体。按照璞君方才所言,多年来只怕青渊前辈舍弃记忆时撕裂魂魄多次,以至于魂魄难以愈合,因而陷入疯癫狂乱之中,倘若长久下去,想来离魂飞魄散之期不远。”
“什么?!”荆璞大惊失色,几乎扑到镜面上来,“藏渊!你说什么!”
任逸绝下意识扶住镜子,忙道:“哎哎,不要激动,激动伤身,你伤势才愈,切不可这般大喜大怒。”
凤隐鸣较为稳重些,神色严肃道:“任道友说得可是实情?”
“不是,只是我的猜测。”任逸绝摇头道,“准确来讲,是结合璞君所言的猜测。魂魄滞留世间,本就违反天道,纵是厉鬼也难以抵抗烈阳。如青渊前辈这般如常人无异者,简直闻所未闻,可魂魄消磨,正如人寿消逝,乃是天理循环,即便不因舍弃记忆而受创,也必有别的缘故,总之青渊前辈眼下状况不佳,实是肉眼可见的事。”
凤隐鸣眉头微蹙:“魂体与常人自是大有不同,我并非质疑此事,而是好奇任道友是从何处得知青渊乃是魂体?”
千雪浪淡淡道:“剑尊任苍冥口中。”
凤隐鸣神色微凝,震惊地看向千雪浪,随即叹声道:“那么我明白了,任道友的猜测不错。青渊若有身躯,情况倒还没有这么紧要,可他偏是魂体,显露这般异象,说明魂魄已是极不安稳,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他虽到此还不曾与青渊见过面,但听闻的消息却足以做出判断。
这时一抹长裙忽闯入众人眼中,水无尘拍了拍手,微微笑道:“好吧,话已说得差不多,既如今商定了方向,那就来细谈该怎么做。”
队伍之中有几个聪明人的好处就在于,不怕没有计划,只怕计划太多。
五人议论一番——准确来讲,是四人忧心忡忡地议论一番,千雪浪旁观。
最终五人决定,由无法脱困的荆璞同青渊谈话,催促青渊想起释放他的法子,最好自是能问出些什么来。而水无尘设阵掩藏众人行踪,凤隐鸣回报消息后再来为水无尘护法,至于千雪浪与任逸绝二人则去寻找那样神兵。
如此说定后,众人暂且休息一阵,稍后分散开来,各自行事。
第154章 并蒂花开
临别前,水无尘将千雪浪拉到一旁说话。
任逸绝本要跟来,哪知水无尘似背后长了眼睛,回头来揶揄打趣道:“男人啊,若跟得太紧,黏得过头,只怕叫人喘不过气来。我瞧任公子甚是空闲,不如将镜子搬到青渊房中去,等你搬完,人自然就回来了。”
这话听得任逸绝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转头去找荆璞了。
千雪浪被她拉着走到边上去,这无底深渊之中别有洞天,此地又有许多空置的房间,见水无尘越走越偏僻,他便道:“这儿没有谁会偷听,无尘,你有意支走任逸绝,到底是为了跟我说什么?”
“其实倒没什么,只是想与雪大哥说些闲话。”水无尘微微一笑,伸手挽了挽自己的长发,正低头在千雪浪的面前,要去取那簪子,“怎么,雪大哥不愿意吗?”
水无尘在女子当中虽算身材高挑,但仍略矮于千雪浪,他低头一瞧,正看见水无尘发上朱钗随着动作遮遮掩掩于黑瀑长发之中,似是两朵花儿。
千雪浪淡淡道:“这种时兴,我可不懂,也许任逸绝会懂。”
“这话却不能跟任公子说哩。”水无尘正取着簪子,那些钗簪并在发间,花枝勾住几缕头发,她动手极为小心,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了只怕要闹出血案来。”
“血案?为何?”千雪浪皱眉,“他又不是贪财好色之徒。”
水无尘抬眼打量了千雪浪的脸一会儿,调侃:“这嘛,任公子不贪财可信,不过要是说他不好色,我却不信了。”
她说着轻松了口气,已将那簪子取了下来,又道:“雪大哥,你瞧我这支簪子。”
这簪子是个并头花簪,铸就一对并蒂莲,花瓣儿是由银叶打造,一旦拨动,每一片都颤颤巍巍,犹如真花一般,赞其精巧,都显得词拙。
千雪浪对于这些发簪首饰从不上心,他自己的衣裳过时也不在意,更遑论女子的装扮,只淡淡道:“嗯,很好看,是九方策送你的吗?”
并蒂莲本就有夫妻恩爱的意味在,常用来做定情信物,因此千雪浪有此一问。
“是啊。”水无尘低头瞧着这支花簪,不知是不是透过它在想九方策,神色略有些怀念,伸手抚了抚花瓣,莞尔道,“罢了,不说这个。雪大哥,你看这并蒂莲造得精巧,可匠人要是有心,八朵十朵的也能放上去,还有个称谓叫做桥梁簪。可即便只是簪子,却也是策郎亲手所赠,我若真叫人在这簪上再打一朵花儿,终究不美,你说是不是?”
千雪浪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水无尘,微微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水无尘把玩着花簪,只见得莲花瓣儿一颤一颤,似她略显焦虑的心,轻叹了一口气道:“雪大哥,我瞧凤先生对你很是维护,你们俩认识许久了吗?”
她这话问得隐晦。
千雪浪简洁道:“我们也认识许久。”
“这样啊。”水无尘微松了口气,她不知凤隐鸣与千雪浪具体有什么交情,自己接下来的所言又是否唐突,因此一直小心试探,如今得到答案后就定下心来,“也许是我坏心眼些,我对雪大哥可不会这般关注,更不会因你对任公子笑就感到闷闷不乐。”
千雪浪沉默片刻,才开口:“你方才说簪子,就为了这个?”
“就为这个。”水无尘微微一笑,知他已经完全懂了。
千雪浪瞧了她许久:“我明白了。”
水无尘这才将簪子重新别回自己的发中,轻松下来,玩笑道:“虽然尘世间一根簪子配七八朵花儿的也有不少,不过我还是觉得一心一意最好,雪大哥你说呢?”
千雪浪仍如往常一般淡漠冷静:“我若说不是,岂非要闹出血案来。”
水无尘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千雪浪的胳膊,愉快道:“好极啦,雪大哥你如今跟着任公子都学会开玩笑了,看来我也不必那么担忧了。”
“嗯,他确实是个极有趣的人。”
水无尘初时欢笑,可听到这里,又不自禁地生出忧虑来,有情而无累,说来简单,可做来又是多么困难。
不过这其中的事,却非是她能够提醒决断的了,因此这忧思一闪而过,只微微笑着对千雪浪道:“好了,我也不再啰里啰嗦地扰你心烦,且去忙我自己要做的事了,免得有些霸道的人又悄悄地黏过来,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知怎么念叨我霸占着你。”
水无尘话音刚落,忽然探出头去,对着远方道:“任公子,你说是不是啊?”
原本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如何大,可这会儿水无尘刻意放开声音,在这无底深渊之中竟突成回响,一阵阵蔓延开来。
片刻后,任逸绝的身影终于显露出来,他颇为无奈地对水无尘道:“水夫人真是耳聪目明,我才刚到,就被你发现了踪迹。”
水无尘转过脸来,冲着千雪浪俏皮地一眨眼:“我瞧不是我耳聪目明,是有人心慌意乱,露出了马脚。”
这话听起来像是意有所指,却不知道是在说谁。
不等任逸绝反应,水无尘就同他们二人擦身而过:“既任公子赶来,看来荆公子的事已经解决,那接下来你们有你们的事要忙,我自然也有我的事要做,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这点打趣,任逸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却不妨碍他故意来卖好,见着水无尘消失在黑暗之中,任逸绝走上前来抱怨道:“水夫人这是什么话,我瞧着十分心慌意乱吗?”
“怎么?”千雪浪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眼睛凝视着任逸绝,那无垠的暗色之中,仿佛只剩下这样一个生灵,“难道你不愿意为我心慌意乱吗?”
任逸绝张了张嘴,脑中空白一片,往日的如簧巧舌突成哑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目光不住地看着千雪浪,觉得他平静的脸上似隐隐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衬得这番话愈发像一句情语。
良久,任逸绝才低声笑了出来:“愿意,我当然愿意,我又怎会不愿意呢?我为你心慌意乱,又岂止这一遭,更别提我还为你心猿意马……”
千雪浪忽道:“噤口,学的道典是叫你这样卖弄的吗?”
心猿意马一意,原只是指修行者心思散乱,意念不坚,叫精气神流荡,难以专注。后来道典之中记载了一则与女色攀扯的故事,说是一名飞升仙界的道人见着女仙美貌,心神俱醉,未忘俗念,因此又再下落凡尘重修,于是心猿意马一词又与色相牵扯。
任逸绝此言道出,便有调戏之意。
“这怎会是卖弄。”任逸绝道,“难道只准玉人调戏我,不准我调戏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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