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上面本是四通八达,可随着时间不少道路或是崩毁,或是被建筑残骸所阻碍,才显得只有几条道路能走。
“倒是怪了。”任逸绝揉了揉自己的脸,冥思苦想,“要是古人为造什么巨大的机括,也合该有个绞盘,可室内空空如也,连残余的痕迹也没有,绝不会是机关。那铁链应确实是用来栓什么活物才是,可另一边却是地火熔铸……”
千雪浪什么都没说,他不似任逸绝这般喜欢猜测,只注视着前方,风声之中掺杂的异响不知何时停下了,然而幽暗之中令人不快的感觉愈发浓郁起来,似有什么东西四面八方地围绕而来,正蠢蠢欲动着。
“好浓的怨气。”千雪浪淡淡道,鼻尖微动,“这是……”
随着千雪浪的声音响起,灵光骤然放大,几乎将整座地下宫殿都照得纤毫毕现,只见黑暗褪去,无数衣衫褴褛的怨灵自暗处现身,他们大多神色枯槁,身形通透,交叠在一起时犹如灰雾一般,无神的目光正注视着两人。
千雪浪眯起眼睛,做出判断:“是人牲。”
任逸绝长袖微扫,与千雪浪贴着背,观察后方涌来的黑暗,侧脸回问:“人牲?那么这里就是在祭祀……玉人的意思莫非是这里曾用活人祭炼什么东西?”
血祭之法由来已久,哪怕时至今日也有不少铸剑师会采用这等邪法,甚至……甚至就连和天钧也借雷火熔铸了自己的仙骨,终成这把诛魔剑。
千雪浪闭了闭眼,点点头:“看这地下的布局,应是如此。”
任逸绝轻叹一声,看着不住涌动的幽魂,心生不忍:“生前遭遇如此不幸,死后又滞留于此,凝结成怨气,玉人,咱们别伤了他,等到——”
不等任逸绝说完,这密密麻麻的幽魂忽然化作一整团浓黑雾气,自上席卷,向着二人俯冲而来,黑暗之中不知吸纳多少怨灵,浓雾之中挣扎出无数张凄厉哀嚎的面容。
任逸绝摇摇头道:“无奈。”
他袖中滑出纸扇,扇面一展,与怨气相击,顿时荡开层层浓雾,无数魂魄被击碎分离,又再度合拢,呼啸着再度冲向二人。
千雪浪平静道:“生前纵有诸多不幸,死后皆已成灾孽,任逸绝,收起你的善意,将本领尽展吧。”
任逸绝只觉背后一冷,眼前怨灵错开扇面,往上冲去,他仰头观瞧,只见千雪浪高悬空中,红鹭生光,长刀划出几道红芒,瞬间将浓浓的怨气撕裂开来,这一击倒要比任逸绝的招式凶狠许多,只听哭嚎悲鸣的怨声渐渐消淡,不消片刻,尽归虚无。
“哪还有什么叫我尽展本领的机会。”任逸绝摇摇头,颇为无奈,“我还想说,等到出去后,请几名佛家弟子来渡化他们,现在倒是不必了,只可怜有几位大和尚少了一桩天大的功德。”
千雪浪缓缓降落,安静地看着远方:“这些魂魄皆已残缺不全,与青渊一样,纵然渡化,也难入轮回。”
任逸绝难以置信地看着千雪浪:“玉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我来。”
千雪浪没有直言,而是带着任逸绝往前方走去,原本被怨气阻碍的宫殿此刻就近在咫尺,摧毁程度也颇为严重,中心是一个下陷平台,二人顺着阶梯往下,来到平台之上。
平台四周皆有人形烛台,十分粗糙,难以分辨男女,有一些头颅已毁,有些只剩半个躯体,皆是双手捧着烛台,千雪浪扬手一指,只见着四朵灵光飘入烛台之中,照得整座平台光亮无比。
千雪浪轻声一叹道:“果然如此,你摸一摸这地上。”
任逸绝才发现这石台颜色暗沉至极,心中不由一跳,他蹲下.身去,犹疑不定地用手摸索着平台,只觉得光滑无比,然后手指微移,却摸到了浅浅的刻印,这刻印已被血垢积满,肉眼乍看,难以看出端倪,可用手指触摸仍能分辨得出来。
“这是……”任逸绝迟疑道。
千雪浪道:“是拘魂的阵法,这里曾经有人为了铸造什么东西,祭祀了许多人牲,就连他们的魂魄也不曾放过,一同被拘留了下来。那些被拘留于此的魂魄,不知为何没被使用,然而皆已残缺不全,徒增怨气,于此徘徊不去……”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就像青渊一样。”
说到这里,任逸绝的心突然一跳,他轻声道:“玉人觉得方才那条锁链……那片龙鳞,是不是……”
千雪浪沉默以对。
任逸绝若有所感,走到石人面前仔细观察,发现石人衣摆上皆有文字,上面的文字已十分古老,不少早已斑驳,他仔细看了一阵,上面写得果真是有关拘魂之阵的内容,且四个石人上面的意思各有不同,整合一下的意思是:建造这座宫殿的是一个叫做“耶朗”的部落,他们拥有龙神的庇佑,这一族因格外擅长铸造,龙神还为他们引来了地火,由于耶朗人无法直接触碰地火,于是在祭祀的大殿之下修建了新的铸造之所。
然而有一天,消亡多年的上古天魔苏醒,就连龙神也难以匹敌,于是“耶朗”决定逆天而行,使用地火打造一件神器。
剩下的一些内容大多是庄严肃穆的祈祷与祝愿,就没什么可讲的了。
任逸绝将所见告诉了千雪浪,随后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上古天魔。”任逸绝道,“又是上古天魔,我想这世间的上古天魔一定比龙族还要少,不用多想,就知道必定是咱们那位老熟人了。”
千雪浪淡淡道:“他倒忙碌。”
任逸绝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凝重地看着面前的石人,忽然道:“肉身被毁,魂魄被拘,坑害无辜生灵,如此赶尽杀绝之法所铸造出来的怎会是神器,魔器还差不多,好比杀人证道一般荒谬,倒是难为耶朗自己也知道是逆天而行。”
最后这句话难免有几分阴阳怪气。
为抵抗外敌,倒先自己大肆杀戮,任逸绝默然无言,良久才道:“我真不知该希望耶朗成功,还是希望他们失败。倘若他们成功,倒显得这杀戮合情合理,何等可笑,倘若他们失败……又似乎……又似乎……”
千雪浪淡淡道:“难拒外敌,平添更多血腥,是吗?”
任逸绝轻轻叹了口气:“玉人怎么想呢?”
“即便是师父,他伤了……伤了未闻锋的心,可到头来,也只是牺牲自己。”千雪浪动了动唇,将背上剑匣解下,目光温柔地抚过这装载杀器的物件,“没有任何人能为他人决断生命,哪怕是为保护更多人。”
千雪浪缓缓道:“大道运转至今,神魔消亡,人族昌盛,倘若再轮回数甲子,也许是人族消亡,他族转为昌盛。世间谁人不死,然而死却有许多缘由,许多做法,耶朗一族如此行事,早已踏入无间。”
“呵,说什么抵抗天魔,他们已然成魔。”
第157章 魂魄渡让
千雪浪的情绪不过转瞬之间,这已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旧事,话音才落,他悲悯嗔怒之心已然平复下来。
任逸绝站立在石人面前良久无言,千雪浪唤了他两声,不见回应,就转头去看,只见他眉头紧蹙,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任逸绝?”千雪浪略微提高声音。
任逸绝这才回神,仍有几分恍惚:“啊?什么,玉人唤我何事?”
“无事,你在想什么?”千雪浪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任逸绝欲言又止,摇摇头道:“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也不知是不是我性情软弱了些,只是觉得让他们悄悄待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们若能悄悄待在这里,那自是没有什么不好,可如此长久的时光折磨,他们已全无神智。”千雪浪缓声道,“你方才也见到了,他们一被惊动,便凝结成一股强大怨气,他们为人所害,怨气滋生理所应当,可是怨气过盛,却会失去理智,戕害无辜之人。这世间难道不是有许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吗?”
不错,这世上的确有许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因复仇而入魔,他们无法挽回身上发生的许多不幸,于是也开始为这世间创造新的不幸。
任逸绝微微一怔,摇头笑道:“还是玉人看得通透。”
两人得知如此惨案,千雪浪倒还好些,任逸绝却是有些无精打采,如此下去,只怕对寻找神兵也是毫无助益。
千雪浪对世事颇为洞彻,可如何解决深受影响的他人,却实非他的长处,裁断善恶,辩明是非,这些事似他出生起就分明无比,几乎用不着多想什么。然而如何安慰他人,如何温柔相待,却实是千雪浪至今不曾学过的课程。
任逸绝有一颗看似残忍的悲悯之心,在东浔城外时已展露无疑,他常常的想为别人做些什么,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想待这世上的人更好一些。
这些事,千雪浪一直明白。
人死便死了,苦便苦了,来来往往,已经发生的事何必又再沉溺其中。千雪浪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一直也都是这样做的,因此他从不妒忌他人喜乐,也不在意他人苦痛,只以正邪是非为前路,毫无迟疑地走过。
然而,然而任逸绝像一条流沙,千雪浪只是经过他,就感觉深陷其中,这流沙的欢乐苦楚,化作细密的砂砾,缓缓挤压在千雪浪的胸口处,叫他感觉到一阵憋闷。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会儿,只见这地宫之中乱石崩叠,上不见顶,下沉黑雾,苍茫茫犹如异世,静悄悄绝无人声。
地下道路本就简单,两人不多时就走了个来回,千雪浪虽有心想要安慰任逸绝,但该如何说明,却是全无头绪,他自可说事已发生不必伤悲,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人心是最细微之物,有时坚硬更胜顽石,有时温存软若菟丝,这七情六欲又岂是道理可止的,要真能如此,这茫茫天地之间,又何来爱,何来恨呢?
两人正行走间,千雪浪忽觉足下似踩到了什么,只听得“咔嚓”一声,整座地宫竟传来机括咬合之声,大概是时间久长,已有磨损,那声音粗砺至极,两人也感脚下传来异常的震动。
任逸绝惊道:“怎么?”
千雪浪淡淡道:“应是我踩到了什么机关。”
两人借着灵光往四下观察,发现竟有一处石墙忽然升起,这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本就难以分辨,更何况是藏匿在这幽暗之中,千雪浪这番踩到机关,真不知该说是大大的运气,还是大大的不幸。
因着震动,许多早已经开裂的墙体顿时化作碎块崩塌,任逸绝反应极快,抓住千雪浪的手就自震动之中躲避着乱石,往那上升的石门处跑去。
机括时间已经久,石门升到一半便卡住不动,高高悬起犹如刀斧,不知是不是两人错觉,那石门似遥遥欲坠。
“不好!这地宫太久了,又是人工所致,就算佐以阵法咒术,想来也随时日枯朽,玉人快走!”
任逸绝于这方面反应极是灵敏,忙带着千雪浪冲入其中,两人才入门中,落定脚步,只听着那石门两侧开裂,当中机关不知是否崩断,难以负荷石门重量,霎时坍塌落下,卡在开裂墙体之中,堵住了两人出去的道路。
这室内十分沉闷,千雪浪回身一瞧,淡淡道:“看来要想出门,只能将这石门打垮了。”
“我虽知玉人有这样的本事,但最好还是不要,指不准这建筑相连,一同塌下来。别的还不妨事,可青渊前辈要是一起掉下来,咱们难免有存心扰人清梦的嫌疑,只怕他要生气。”任逸绝轻松回话,“还是先瞧瞧这地方又有什么线索吧,现在虽是无法原路回返,可说不准这儿有别的什么出路呢。”
千雪浪没有说话,只照耀着这密室内部,发现竟也不小。
任逸绝借着灵光照耀,思索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按照如今所知,这无底深渊之中本是耶朗为龙神所修建的一座祭神之所。
这地宫应是由于龙神本就在深渊之中潜修,后又为了地火而特意修建,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用以龙神居住,耶朗祭祀,因此才会出现分明有人族所用的器具,其殿宇却过于恢弘巨大的差异。
下层则是耶朗人的铸造之所,以石人上的雕刻来看,龙神之所以牵引地火本就是为了让耶朗更进一步,然而……只怕他不曾想到这地火最终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石纹上的龙鳞也好,那用以囚禁巨大生灵的铁索也好,都在隐隐暗示着一件让人不安的事——除去这许多的人牲,还有一个生灵为耶朗所炼化,且很可能就是龙神。
偏就这么巧,青渊前辈同样是被拘魂,且身躯昔日被炼化为七件神兵利器,最后一样神兵就在无尽深渊之中。
若说其中毫无关联,只怕有些勉强。
只是,任逸绝现在还有几样不解之事……
他摇摇头,不去陷入无谓的思索,只紧跟着千雪浪的脚步,隐隐听见脚下传来水声,应是很深很深的所在。
任逸绝便知这地宫是按照地形所修建,也不知耶朗人是何等本事,竟在地陷之中凭空修建出一座殿宇来,想必那位龙神必然帮了不少忙。
这密室之中也为方才的地动所惊动,偶有崩塌的石柱岩块不住掉落,往两人身边不断落下,本砸向虚空倒是还好,有几块却直接砸断了阶梯一侧,两人不得不左避右闪,避免踏空坠落。
千雪浪本非是多话之人,任逸绝只好自己打起精神来活跃气氛,玩笑道:“如今走上这一遭,方觉得平日实该好好修炼,免得这会儿心惊肉跳,生怕被砸得满头是包。”
难得,千雪浪竟回应这番玩笑:“你修为高了,难道就不会挨砸了吗?至多砸了不痛,也不致命罢了。”
两人说着话,任逸绝只觉得脚下阶梯忽而往下,忽而自上,忍不住道:“难怪这无底深渊之处没人居住,耶朗人修建如此巨大的地宫,稍有地动,只怕地面上就要开裂。”
这下千雪浪就没回话了,只道:“到了。”
这处秘密场所独立于地下铸所,被藏在石墙之后,行走起来甚是漫长,倒似一座虚空之中茫茫而存的空中楼阁。
若非千雪浪意外踩中机关,只怕两人只有无功而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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