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文心以前觉得很有趣,每收到一个就摆在床头柜上,猜测是谁送的、明年会收到什么动物,这个过程像刮彩票,也像集邮票。
但现在,眼前的动物摆件是那么眼熟,就在前段日子,他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这些小玩意儿。蓝文心咬牙切齿地抓起其中那只狮子,狠瞪它的眼睛。
如果换做是以前,他会对着隐藏在动物眼睛里的摄像头,痛骂那个消失的变态。但此时此刻,蓝文心承认自己很想念韩以恪。
第56章
第二天清早,蓝文心收到蓝向东的信息,说沈云已醒。他匆匆赶往医院,一路飞奔,站到病房外面时,却迈不开进门的脚步。
透过观察窗,蓝文心看到护士在给沈云做检查。沈云有问必答,精神头儿不错。
蓝文心却蔫蔫的,从未觉得与妈妈有这么深壑的距离,不敢靠近,不敢发问,更不敢叫她“妈妈”。
沈云似有所感,往门外一瞥,与蓝文心对上视线。蓝文心感到莫名的心虚,低头错开眼神,慢吞吞地推门进去。
护士姑娘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
蓝文心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露出勉强的笑容,一晚没睡好,脸色也很勉强。
沈云端详他好一会儿,笑道:“爸爸说,是你救了我。”
蓝文心眨了眨眼,他本来不打算哭的,他想作为冷静的大人问清自己身世,有规划地处理好眼前的问题。但是和沈云对视的时候,蓝文心的眼睛却无法抑制地变得湿润──为什么明明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却用爱惜的眼神看我;为什么我们不是真正的一家人;为什么我小时候会被抛弃,是我非常讨人厌吗,连亲生父母都无法忍耐。
蓝文心这一刻想对沈云控诉所有的委屈,像过去一样,他说出他的不开心,母亲总有回应。
看见蓝文心一直沉默不语,眼睛里有泪水打转,沈云握住蓝文心的手指头,揉了揉,温声说:“宝贝,你究竟去哪里了?妈妈很担心你。”
蓝文心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他弯身将脑袋搁在沈云肩头,抱住她的手臂,眼泪淌湿了沈云的病号服。
直至听到沈云说出这句“妈妈”,蓝文心心头的大石才落地,虽然他们没有先天的缘分,但因后天的联结成了真正的母子,就算他的红细胞在沈云体内只能够存活120天,120天后,他们仍是至亲至爱的一家人。
沈云感受到蓝文心久违的依赖,心里感慨万千,蓝文心小时候很依赖她,婴儿时期只有她哄才停止哭闹,仿佛他真是她生出的宝宝,他只听得懂她的语言──母亲的语言。
每当这时,沈云总要感谢上天赐她这个珍贵的圣诞节礼物。
平安夜,她捡到蓝文心,他的生母在襁褓里留了张纸条,说自己是单亲妈妈,本身有病缠身,感觉物质生活和身体状态都无法支撑她抚养孩子长大,祈求医院治好这个小宝宝,再替他找个好人作父母。
沈云一天不落地给观世音上香,终于得到做好人的机会,她发誓要做一辈子的好人,就算老天之前对她不好,夺走她的双腿,她也要做个好人。
她轻轻拍抚蓝文心的后背,看见他流泪,她也不禁哽咽,想到前两天才知悉孩子幼时受到的委屈,自认是个失格的母亲。
沈云难过地说:“对不起。”
“妈妈。”蓝文心搂住她半晌,只说出这个词。
母子俩正温情着,蓝向东进门打破气氛,他把保温饭盒和一个豪华果篮放在台面,对沈云说:“出版社送来的。”
蓝文心直起身,背对蓝向东偷偷抹眼泪。蓝向东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沈云:“你给你儿子说说,好像又开始瞎折腾了。”
蓝文心瞥到纸上的潦草字迹,对蓝向东不满地喊:“别擅自看我的秘密!”
“你这张纸摊开在茶几上,我以为你故意让我们看见。”蓝向东说。
沈云抓着纸不放,拜读了蓝文心的人生哲学思维导图,好笑道:“你为什么又要离家出走,你对这个家有很多不满吗?”
蓝文心忙说:“我没有不满,我是怕你们赶我走,提前做打算。”
“哦,我看看你的打算是什么……”沈云眯着眼,手指划过上面的小字,“种菜耕田,活生生饿死。嗯……街头卖艺,又饿死了。埋头创作,还是饿死了……看来你不适合出社会打拼呀,温室的小花。”
人在伤春悲秋时最好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否则清醒过后连自己看了都会发笑。蓝文心面红耳赤,一把抢过白纸,折了几下塞进兜里,“乱写的,昨天太难过了,我这个年纪,偶尔伤感是正常的!”
他侧过身别扭地剥橘子,蓝向东站在一旁,悠哉地吃他剥好的橘子。
沈云看着蓝文心皱起的脸,笑眯眯地说:“你不要抛下我和爸爸啊,我们会很伤心的。”
蓝文心扬起语调说:“我才不会,我爸还指望我给他找面子呢!”
蓝向东被橘子噎到,咳了几下,向沈云解释清楚,“身边几个朋友老说自己孩子干嘛干嘛,这不碰上有个音乐会,我说让蓝文心发挥一下呗,没坏处呀,他有面子,我俩脸上也贴光了,正好满足他的虚荣心。”
蓝文心鼻尖往上翘,轻哼道:“什么我的虚荣心,多大年纪了还虚头巴脑的。上回就因为我没表现好,银行卡给我锁了……”
沈云听罢,意味深长地剜一眼蓝向东。
“停了两天,又给开了,我可不敢亏待你的宝贝儿子。”蓝向东无语地笑了。
一路听下来,沈云总结道:“向东,以后别老是逼着孩子做不喜欢的事,你们爱攀比别扯上孩子,多大人了也不害臊。”
“知道……”蓝向东啧道,“原本过几天有一场慈善音乐会,明星音乐家助阵,人家主办方特地问我要不要给蓝文心留个名额,行了,我等会儿给他答复。”
“那可不行!”蓝文心轻拍桌面,“我有想弹的曲子,这次我是自愿的。爸爸,你别给我丢人。”
蓝文心探望完母亲,回家准备两周后的演奏会。刚到家,门口摆着一件大纸皮箱,寄件信息只留了代理公司,收件人那一栏,郑重地写着他的中英文姓名。
蓝文心霎时紧张起来,他把箱子搬进房间,没立即打开,先去更衣洗漱,然后久违地去练习大提琴,拉了两首,一首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一首圣桑的《a小调协奏曲》,前者忧郁,后者明快,心情像坐过山车似的预演完毕后,才慢慢打开纸皮箱。
纸箱打包得很严实,打开顶盖,是一箱毛绒玩偶,趴在最上面的那只兔子,耳朵已被压弯。
是韩以恪以前送他的玩偶。这个变态在他房间安插满满当当的摄像头,复刻一箱和他房间一模一样的玩偶,当作见面礼安抚他。蓝文心当时收到后,打了他一枪番茄酱,反胃了两天,现在这箱礼物寄过来了,里面也有他满满当当的“关心”吗?
蓝文心拿出兔子玩偶,拉开它背后的拉链,伸手掏了掏绒芯,碰到张薄纸片。
纸片折成蝴蝶形状,折得很随意,快散开了,露出纸片内层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的是一组降调和弦。
蓝文心看着音符哼起来,忽然心念一动,翻找另一只玩偶,果不其然又有一张纸片。
把所有藏在玩偶内芯的纸片翻出来后,蓝文心曾经随笔写下的《天鹅》也完整了。这是一首不成形的作品,他在关海家学琴时,发觉关海总是在听圣桑的《天鹅》,听完之后写些新的旋律,似乎在刻意模仿原作。
蓝文心练琴的日子很郁闷,在休息空隙也随便弹些散乱的旋律。
有一回关海问他:“你刚刚弹的什么?”叫蓝文心再弹一遍。
但是蓝文心重弹之后,偶然在关海的自作曲中听到了自己的旋律。于是蓝文心不再动手弹,灵感一到就随手写一段,即写即扔,把自作的“天鹅”碎片统统抛出窗外。
关海可能只会把这些纸片当作垃圾清理掉,但蓝文心宁愿灵感变成垃圾,也不要它们被人偷掉。
这些“垃圾”被另一个人全部收集起来,现在全部还给了他。
这算什么,分手礼物?
蓝文心抿紧嘴,急促地呼吸。
他僵坐半晌,打开手机的拨号键盘,从“1”开始按,12个按键各听三遍,得出每个键的音高,每行都是“Do Re Mi”,只不过每行的频率不一致,用他手机来听,像是12个双音组合,D调,每个键对应的简谱大概为:
第一行的“1 2 3”:(2 4),(3 4),(#4 4);
第二行的“4 5 6”:(2 5),(3 5),(#4 5);
第三行的“7 8 9”:(2 #5),(3 #5),(#4 #5);
第四行的“* 0 #”:(2 b7),(3 b7),(#4 b7)。
蓝文心回想了一下当时韩以恪按键的声音,七位号码,他听到的是这种音调组合:Re Do Mi Do Re Re Do。
他按照记忆中的感觉,对比拨号键的音高频率,判断“Re”的位置都是“2”键,没有“5、8、0”,那么初步组成的排列组合是:2 Do Mi-Do 2 2 Do。
由于当时按键的时候,范凯文在旁边大惊小怪,蓝文心听不太清楚韩以恪按的每个“Do” 和“Mi”的具体频率,去掉星号键和井号键,“Do”和“Mi”每个位置也有3种可能,那么这7位号码就有81种排列组合的方式。
81种,如果逐个筛选,天亮都找不到人。
蓝文心硬着头皮,先试着从“213-1221”打起——炸鸡店的外送电话,店员说不能跨国配送。
蓝文心挂断,再打一个——空号。
他深呼吸两下,试着打“213-4221”──对面是个声音粗旷的男人,把怨气发泄到蓝文心身上,让他“带着你的房地产广告滚远点”。
蓝文心慌忙挂机,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列入诈骗电话的行列,这种寻人方式断不是好办法,蓝文心看着后四位数字,陷入了沉思。
Do 2 2 Do……那么多“2”键,可以是1224,可以是4221,可以是1227,当然也可以是7224。
但如果让蓝文心选,他会把赌注押在自己的生日“1224”上,韩以恪连银行卡密码都设成他的出生年月日,难道电话就不可能吗?
这么一想,前三位数也变得巧合起来,“2 Do Mi”,刚好可以对应韩以恪的生日2月19号,蓝文心前不久还在那一天给韩以恪做了煎蛋。
他把手指移到按键上,先按区号,再输入“219-1224”。
蓝文心绕着房间走了两圈,做足心理建设后,按下拨号键。
三次“嘟”声过后,电话被接通。
蓝文心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他没开口,对面也没有先出声,蓝文心听到自己呼吸声很大,像在反复拉风箱,空气中流动的是他指甲一般小的胆量。
他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小声问:“喂?”
“嗯。”对面答。
第57章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调,伴随熟悉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时,蓝文心从高空安全落地了。
他轻声问:“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人没答,反问道:“回去以后过得怎样?”
“很糟糕……”蓝文心咬了咬下唇,不知怎的,把发生的事一股脑儿汇报出来,仿佛对面的人十分值得信任,“我妈出意外,刚醒过来,她动手术要血,我拿我的给她,原来我……原来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被他们捡到养大了,这是真的,我没说谎,你早就知道了吗?”
“嗯,”韩以恪说,“我知道。”
蓝文心哽咽道:“我的心情很糟糕。”
“起码你现在的父母比亲生父母有责任。”
蓝文心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伤心是因为被丢掉,你现在跟我亲生父母的做法一样,如果我想分手,会先通知你一声,我们商量清楚猫的抚养权,现在不声不响的算什么?要是你承认我们已经分手,那你就挂电话吧。”
韩以恪没回话,这通电话仍在进行。
蓝文心的脸色稍霁:“这么久没见,你一定很想我。”
“没有,”韩以恪顿了顿,说,“我不想再做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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