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着桑晴的面,她没将这后半句讲出来。
桑晴也知晓她想说些什么,没等她说完,直接将她推了起来:“胡思乱想些什么,行了,快去吧,他们还等着呢。”
朝汐点了点头,将璎珞收进怀中,粗略理了理上衣,匆忙出了门,同刘筑全和穆桦一同进宫。
桑檀怎么也没想到,忌天大典刚结束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骚动,那只媵狼抬进大理寺的时候也把当职的几个官员吓了不轻,小皇帝在御政殿里急得团团转,只等着朝汐来给他回报。
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一夜都过去了,还没听人通报她进宫的消息,最后只得派了刘筑全去请她。
却没想那小狼崽子竟直接推了不见,心下愈加恼火,又将穆桦从大理寺拽了出来去寻她。
穆桦守着那只脑袋上穿了个大空的畜生一夜,肠子都快让他翻出来了,也没搞清楚有什么名堂,本来就头晕眼花这会儿又让小皇帝给揪着出去找朝汐,肚子里更是一阵无名火起,见着她就来气。
朝汐亦是如此,到嘴的鸭子都飞了,两人心里都憋着火,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当着刘筑全的面吵了一路。
倒是可怜了刘公公的耳朵。
好不容易进了宫,这才消停。
她进御政殿的时候桑檀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她进来,桑檀也没抬头,还没等她见礼,桑檀便摆摆手,只让她先坐着等会。
待他将手中的奏折翻过一遍后,才舒了舒筋骨:“来了?给,看看吧。”
说着,桑檀将刚刚看过那份奏折递给了她,自己又从一摞摞的奏折中拿了一本开始翻阅。
朝汐愣了一下,没动。
上次在御政殿的时候,桑檀也是这样,自己先看了一份南珂罗递上来的奏折,紧接着她就被罚跪在雪里一夜,今天又是这样,鬼知道一会儿她会不会又被罚在哪儿跪着。
桑檀的手伸出去半天没等到回应,抬头一看见她正发愣,心中不解道:“怎么?”
朝汐回过神将奏折接过来:“无碍。”
奏折上都是一些例如丝绸绫罗、金盏玉器之类的寻常贡品,朝汐一目十行地粗略扫过,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桑檀给她看这个干什么?
“看完了?”桑檀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皮,有气无力道,“楼兰的贡品单子。”
楼兰的贡品单子?
听闻此,朝汐心里一瞬间转过无数种想法,拎着那张贡品单子仔仔细细又翻了两遍,可依旧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今日又送来的,跟你前后脚进的御政殿,前两日的贡品才到,楼兰人今早竟又送了这么一堆过来。”桑檀叹了口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巴巴儿地往京城里送这么多东西来,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朝汐脸色变了变,一时没接话,只深吸一口气,勉强按耐住心神。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第一次送礼就暗度陈仓地藏了只狼,鬼知道这第二次又往里头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桑檀:“妠罗坞自继位以来屡屡向我大楚示好,表面上看是俯首称臣之意,可暗中却是躁动不安,这个祸患若不今早除去,到时他们里应外合,趁着大楚孱弱之际再度进攻,只怕……”
只怕真的会凶多吉少了。
朝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好似被沈嵘戟用针压下去那股子痛劲儿又翻腾回来了——这两年大楚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或多或少,似乎都有他参与进来的身影,当真是阴魂不散,本以为老楼兰王班禄丽綦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却没想到,那老东西生出来的儿子才是青出于蓝。
而且,妠罗坞最近的动作是越来越频繁了。
端阳节前后,乃是西凉关人流最为密集的时候,西北联军一战打了西北都护所一个措手不及,兵力也被打掉了一半不止,难免车马兵力不齐,要向朝家军借兵增派人手护卫,吴宗霖性子急,做事粗剌,所以西北大营中的韩雪飞便成了他借调的不二人选。
此刻又恰逢丘慈、南珂罗战败,岁贡要经西凉关辗转入京,南珂罗的战俘也要被护送回老家,如此一来,西北的朝家军要抽出一支队伍,负责押运进京,而京城的朝家军也要抽出一支,负责押运离京,两队兵力一齐赶在路上。
三队人马同时被借调出去,西北大营人手匮乏,京城守卫只剩下了花架子少爷兵。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朝汐身陷憬魇,韩舫分身乏术,韩雪飞又不在西北大营。
如此一来三方失守,天时、地利、人和尽数占了个遍,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得恰到好处,每一处角落都算计得分毫不差。
妠罗坞这个如意算盘,打得还真是妙。
朝汐没说话,只是眉头却死紧死紧地皱了起来,半晌,才听她长叹一声:“这事儿,只怕没完。”
桑檀点了点头,方才说了一通直说得口干舌燥,命刘筑全给自己上了盏茶,喝下去后才再度起唇,转口问道:“你那事儿计划的怎么样了?非要如此吗?”
朝汐盯着某处出神,没吭声。
桑檀咬了咬后槽牙,规劝道:“其实……也不用做到如此决绝,换种方法也未尝不可,太皇太后尚在病中,若是你这一下将她吓出个好歹,更何况小皇姑那边……此事若成便罢,若是不成只怕会弄巧成拙,不如……”
“没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朝汐回过神来,恹恹道,“只有她们信了,天下人才会信,只有天下人信了,他……才会信。”
桑檀依旧不死心,追问道:“当真要如此?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朝汐望着他,良久,苦笑一声:“我比你更怕她伤心,可此事若不这样,那才真是没有回还的余地了,大楚此景,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保安稳昌盛。”
面对死地,人人皆欲后退,何不挺身而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既然众人谋一己之私,何不舍我之私,先成他人之私。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天下不保何以保家国,家国不保何以保人民,人民不保……又何以保她。
内忧外患不除,国家昌隆便再无可能,若不舍一己之身换取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何谈挂印封金后退朝乐观天下事。
泱泱大国,每逢多事之秋必英雄辈出。
今日大厦将倾,少年人若不能横刀立马保家卫国,而后海晏河清,少年人亦如何提笔为刃,镌下拳拳赤子之心。
朝汐一个人,或许止不住风雨倾盆,挽不回大厦将倾,不过是风雨里最后一片飘摇的屋檐,像是是空中楼阁,像纸糊的英勇少年灯。
这位少年将军的保护早已是摇摇欲坠,可是能抵得住片刻恐惧与燥郁,已经了不得,只要还有喘息的余地,只要还有同朝汐一般,千千万万的少年人,这个王朝就能活下去,就有无尽可能的未来。
朝汐进宫的时候约莫是在辰时,两人在御政殿里谈了一天,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朝汐原想着直接回府,途径大理寺时却怔住了。
踌躇再三,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毕竟那头被她当街射杀的畜生还呆在大理寺的牢房里。
想来那畜生身上是藏了些什么东西的,不然妠罗坞也不会费尽心机地给秘密押送到京城来,以至穆桦研究了一夜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大理寺内部她鲜少出入,自然不似皇宫里熟门熟路。
她进去时正好撞见穆桦脸色匆匆往外走,两人撞了个对脸,朝汐叫住他:“哪儿去?”
穆桦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个带着血迹包裹。
朝汐一怔。
131.喜事
穆桦手里捧着个带血的包裹,四四方方的,就这么端在朝汐眼前。
他不打开,朝汐也没有要上手的意思,两人就着个破包裹大眼瞪小眼好一会,谁也没动,最终,朝汐忍不住了,伸手撩开了包裹的一角,莫名其妙问道:“什么玩意儿?”
穆桦把东西直接塞到了她手里:“你自己打开看吧。”
朝汐不明就里地接过来,打开后,整个人不可控制地一震,天边的晚霞透过大理寺的庭院照在脸上,映红了她的眼底,使她看起来竟有些不真实的破碎感。
那是一朵莲花。
准确的说是一朵半红半白的十殿莲。
十殿莲中的红莲就是用媵狼血制成的,所以即便那畜生的腹中含有红莲也并不奇怪,可白色又要怎么解释,更何况还是半红的十殿莲......
她虽然不知道这畜生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也绝不简单,否则妠罗坞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把它偷运到京城里来。
“子衿......”穆桦神色带了些犹豫,讷讷地唤了她一声。
朝汐虽然将自己在楼兰那年发生的事藏得很严,从未对他讲过,可他也不傻,近日来接连发生的那么多事壮壮件件都是冲着她,且都和楼兰那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再看着朝汐眼下的模样他也能大概猜出个七八分。
虽说容翊与沈嵘戟医术了得,但毕竟朝汐身上憬魇未除,楼兰又在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任何一点等吹草动都有可能威胁她的性命,他不敢冒险。
“你想去就去吧,这事儿我一个人也确实解决不了。”朝汐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稍缓了神色后又道,“也别喊他来了,咱俩跑一趟吧,匕俄丹多那病秧子娇惯得很,容翊怕是腾不出空过来。”
自从桑檀把温泉别院赐给容翊,他就一直带着匕俄丹多在那修养,除了昨日端阳繁楼宴饮出来过一趟,随后又很快回去了,想来此刻他也定是在那,况且温泉别院距离悬鹰阵不远,正好喊上沈嵘戟。
好时光都在青天白日,每到夜晚又是难捱的艰险,温泉别院的灯火通明,亮了一夜。
几个人直到天光大亮才分别离去,其中最难受的还要数朝汐,前日才因射杀媵狼忙了一夜,水都没来及喝上两口,现下又因这个畜生熬了个通宵,通红的眼底看上去兔子似的,疲累极了,临走时还灌了两大海碗的茶。
要不是匕俄凡多心疼自己的茶叶硬生生按下了第三碗,只怕朝汐能将温泉别院里所有的水都给喝光。
楼兰一事越想越头疼,路上连话都懒得说,光听着穆桦跟老妈子一样絮叨了一路,要不是朝大将军现在浑身乏力,只怕是要将他一脚踹落马下去的。
硬撑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府门口,人还没下马,就看见将军府门前已经是浩浩荡荡挤满了人,为首一辆马车正好堵在府门口。
看着熙攘的人群,朝汐眼皮猛然一跳,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还未及与穆桦对上眼神,迎面遍走来一位内官模样的人。
朝汐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瞧着他向自己走来,坐着没动。
那内官先是冲她行了一礼,随后才笑盈盈道:“给将军道喜。”
朝汐随着他一同扬了扬嘴角:“喜?敢问公公,喜从何来?”
内官继续道:“将军还不知道呢?将军的府里婚事将近,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奴才还等着讨将军一杯喜酒吃呢。”
什……什么?
朝汐怔住了。
婚事将近?谁要成婚?
趁着这个空,朝汐迅速和穆桦对了个眼神,两人虽没说什么,可从彼此的眼中确定了一些事。
朝汐脸上看不出什么异色,只轻笑问道:“子衿愚钝,还望公公明示,我府里并无适龄女子可以婚嫁,不知公公……是要讨谁的喜酒?”
内官当即回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将军自己的了,不然奴才也不能送来这么多的东西。”
望着小厮手忙脚乱地从马车上一箱一箱往自己府里搬东西,朝汐的心里愈加沉了几分,却也只得强撑着笑意回道:“只怕公公这杯喜酒是吃不上了,我一早便已向圣上表明自己此生并无意婚嫁,且圣上也已应允,更何况我与大长公主两心相悦之事整个京城都已知晓,公公替我准备的这些嫁妆……怕是要怎么运来的,就怎么搬回去了。”
那内官想来也是见过些风浪的,闻听朝汐此言也只呵呵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状又道:“将军说笑了,这些东西虽是嫁妆却不是将军的嫁妆,而是新嫁娘的陪嫁,新嫁娘此刻已然在府中等着将军了。”
他边说,边偷眼去看朝汐的神色,朝汐此时已经不笑了,看向大门的目光也有些发冷。
“新嫁娘?”听到这里,朝汐没忍住轻哧一声,面上带了几分讥讽,“硬塞给我一个媳妇儿,就不怕她今天有命来,明天没命走?”
穆桦见情形尴尬,忙出来打圆场:“不知公公所说的新嫁娘……是为何人?又是奉了谁的旨意将人送到将军府来?看着排场……倒是大的很。”
内官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忙碌的小厮,回首笑道:“汝国公家嫁女,嫁妆自然是少不了要许多的。”
穆桦讶道:“汝国公?”
汝国公郑季昌,两朝元老,他们家嫁女,排场自然小不了,若是寻常人家亦或是朝中随便哪位将军倒也罢了,只是眼下这嫁的人……
穆桦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朝汐愈加发沉的脸色,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国公府一向与将军府素无来往,就连平日里见面两人都没打过几次招呼,今日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就直接把自己闺女给塞过来了,委实可疑。
内官:“汝国公家的小姐郑蕾若倾心大将军已久,先前苦于将军的女儿身,所以不能相配,只是委屈了郑小姐,苦守闺房数载都快等成了老姑娘,现下有了大长公主殿下做例郑小姐才又来了希望,国公爷爱女心切特去求了皇上恩典,圣上不忍看两朝老臣心灰意冷,所以便应允了她,将郑小姐许配于大将军。”
这话一说,朝汐的脸色更沉了,望着门口那顶车轿的目光中隐隐带了些意欲不明的肃杀之意。
穆桦抿了抿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朝汐昨日才从宫里出来,今天就被硬塞了个人进府,一夜的功夫……这一夜,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汝国公怎么就跑到御前求赐婚去了?
该送的东西送到了,该送的人也送来了,左右瞧着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内官也是有眼色得很,不等朝汐撵人,他就先脚底抹油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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