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现在!
辛辛苦苦装了一夜的孙子,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半路劫杀太早,待她们进到山匪洞里又太迟,唯有此刻,防守疏忽无人有心顾及他们。
朝汐向四周各投去一瞥,葱郁的山林茂密间,树枝被风簌簌吹响,飞云皂靴轻踏枯叶,落地无声。
片刻后,只见她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隐匿在密林深处的朝家军与悬鹰阵士兵当即得令,如神兵天降般鱼贯而出。
一只穿云箭带着雷霆之势划破长空,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守在朝汐身旁的那个小山匪,泛着银光的箭头没入胸膛,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动静。
朝汐自如地挣脱手上的束缚,一个飞身越到桑晴身旁,将她护在怀里。
正沉浸于天赐黄金之喜的山匪们显然没有意料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势如破竹的箭羽接踵而至,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山谷直接炸了锅。
穆桦边绞尽脑汁地想要将绳索解开,边奋力左右躲闪着如雨落下的箭矢,奈何独眼瞎的锁扣绑得实在太过牢固,穆大人费力许久却依旧未能成功脱逃,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眼看着自己就快要成为友军手下的一只倒霉刺猬,穆桦声嘶力竭地冲着桑晴的方向吼道:“殿下!你让那个杀千刀的过来救我一下!”
桑晴窝在朝汐怀里,瓮声瓮气地戳了一下她:“穆大人喊你去救他呢。”
朝汐扫了一眼,自己没动,扭头冲身后喊了一声:“朝云!去看看那个窝囊废!”
彼时的朝云正将方才看守她们的另一个小山匪擒住,闻声无奈叹息道:“穆大人,您就再撑一会儿吧,咱们的箭快射完了。”
穆桦被她们主仆二人气得直翻白眼。
山匪洞有人源源不断地往外支援,手持大刀的山匪们呼啸着往外涌,独眼瞎离老远就看见了站在山石上匪首,赶忙挤过人群凑上去:“老大!她们刚刚有人喊了一声殿下!只怕不是善茬子!”
匪首气势汹汹道:“管她什么殿下堂下,今天敢在咱们山水寨闹事,我就让她把脑袋留下!”
山谷间一时热闹极了,长号吹响的声音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鼓膜上,山匪们不要命似地争相奔涌,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人壮了胆,不出一会儿竟然让他们汇聚出一个包围圈,山水寨门口的人挥舞着大刀往下跑,另一个山头的人敲着手里的破碗铜盆往上奔,两边都同时嗷嗷叫唤着,猛地看上去倒是挺大张旗鼓。
……就是跑得有点不堪入目。
甚至还有人边跑,边将不慎飞入嘴里尘土啐出去。
朝家军亲兵们望着这帮勇气可嘉的山匪们,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下手。
朝云接连收拾了几个意图对她动手小山匪后才腾出空来解救穆桦,没顾得上穆大人感恩戴德的眼神,她先是破开了一条朝汐到山匪洞大门的路,等到朝汐过去,这才凑到一起,哭笑不得地将不知从谁手里顺来的弓箭递给朝汐:“将军?”
朝汐挺直脊背挡住桑晴的视线,随后漠然拉弓,数百米开外,一箭射穿了那匪首的脑袋,黏腻的脑浆混着鲜血在半空中炸开,宛如殷红的焰火,除了有些恶心。
匪首被杀,小山匪们群龙无首,不自觉地停住了动作,怔怔地望着那个伫立在山洞门口的身形。
朝汐随手将弓箭丢在地上:“朝家军听令,尔等奉旨剿匪,如有反抗者,就地绞杀!”
老话讲“擒贼先擒王”想来是有些道理的,匪首一死,有些靠近山林的小匪还没等朝汐剿匪的命令出口,早已丢盔卸甲四散而逃,他们常年盘踞在此,对地势烂熟于心,眨眼间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朝汐带的人不算多,只够勉强打场伏击,便没去追击,将一些未能逃脱成功的串红果似的绑起来,压着进了山洞。
山匪窝里倒是别有洞天,从外头看并不能察觉到有多大,可进来之后感受就不一样了,曲水流觞,廊亭错落,最里头的高台上一张完整的虎皮披在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扶手椅上,好不气派。
只是曲水流觞的假山少了半个山峰,廊亭错落的屋檐丢了几根柱子,好好一副美景,怎么看怎么像是让人拿炮轰过一样,乌烟瘴气的。
进了洞后,朝汐没急着审匪,偷偷摸摸又溜到了门口,穆桦里外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扭头发现那小狼崽子竟然在亲自指挥着朝家军的人把金子往外头搬,心中顿时腾起一阵无奈。
“我说,你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脑子里光惦记这点金子了。”穆桦无奈道。
看着最后一块金子也被安全送走,朝汐这才瞥了他一眼:“你个光棍懂什么?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跟你能一样吗?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不得存点儿老婆本。”
“好好好,您老人家养家糊口,我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光棍只能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穆桦懒得跟她斗嘴,顺着她的话往下揶揄了两句,“不过话说回来了,咱们在这儿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耿皓凯难不成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他也太沉得住气了。”
这么大的山匪窝被南巡钦差撞上,耿皓凯就算是个耳朵里塞满了驴毛的也该收到点风声了,更何况方才跑了那么多人,他就不信没有人去给耿皓凯报信儿。
朝汐冷笑一声:“急什么?戏台子搭好了角儿也不是马上就出来的,等锣鼓点敲完了,好戏才上场。”
穆桦睨了她一眼,不屑道:“你可别搭好了台子没人唱戏,到时候丢脸的还不知道是谁。”
朝汐抬脚就要踹他,却被穆桦灵活一闪躲了过去。
两人回去的时候,朝云已经将山匪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汇总成了名册,见朝汐过来,恰好递给她,被绑的山匪人数虽算不上多,但也绝对跟少沾不上关系,朝云废了好半天劲儿才将人数清点清楚。
朝汐粗略翻了翻便合上了,四四方方的名册捏在手里,轻轻敲打手心,朝汐在山匪堆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将他们绑来的独眼瞎身后,薄薄的名册“啪”的一声砸在独眼瞎的后脑上,独眼瞎下意识一缩脖子。
朝汐赏了他一个意欲不明的眼神:“胆子够大的,劫道都劫到朝廷钦差的头上来了——程继。”
被点到名字的程继哪里能想到朝汐要先拿他开刀,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先前坐在马背上时的威风,整个人哆嗦成一个儿,立即俯首叩地:“小人不知是钦差驾到,还望大人赎罪啊!”
“不知道?程英雄这话说得我不太明白。”桑晴闻言语气轻飘飘插话道,“寂静山林,荒野破庙,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被你们找到,我们的身份你竟不清楚吗?劫持朝廷钦差罪同谋反,匪首虽已被就地正法,可是像程英雄与诸位这样,分外勇猛的......”
她说到这里便没了下文,只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对于程继身后几个已经抖若筛糠的山匪视若无睹,好似只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很快又被其他事物吸引住注意:“朝云,随我去里头看看。”
桑晴这么一句话出口,山匪便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包括程继在内,所有人都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
“小人当真不识大人们的身份!大人恕罪啊!”
“大人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着我一个人活,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我......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出生的狗崽,我也难啊!十天半个月不开张,哪成想一开张就碰上了钦差大人,我......我冤啊!”
穆桦:“......”
这都什么狗屁理由。
正在这时,洞口处传来一声鹰唳,朝汐一下就辨认出了那是悬鹰阵飞甲落地的声音,不消片刻,只见一名飞甲士兵快步前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将军,西南驻军监军郑彭大人听闻将军遭山匪劫持,特带了百十家将前来,已经到洞口了。”
朝汐眉心一蹙,又是个姓郑的?
耿皓凯虽说是从朝老将军手底下选出来的,可终究还是山匪出身,哪怕军功赫赫,也改不掉一身的匪气,任命这样的一个人做封疆大吏怎么看怎么不合理,奈何当年西北兵乱的时候,南珂罗也趁机侵入大楚境内,企图趁乱分一杯羹,当时的朝家军驻守西北,楚河水师分身乏术,想要从朝中再分出一支精锐驻守南疆实在是难于登天,无奈之下,这才死马当活马医,令耿皓凯统领西南军。
但先帝始终放心不下耿皓凯,监军一职便是为了牵制住他所设,西南军监军手中可掌百十兵将,关键时期可便宜行事,假若有一天真出了乱子,这百十名士兵虽无力抗衡西南军,可总有人能突出重围传出口信。
如此看来,监军应是与耿皓凯势同水火的存在,二人应该都憋着想把对方弄死的心,怕是来者不善。
只是这郑监军......
朝汐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正好迎上面脸堆笑的郑彭,朝大将军身上裹挟着秋日的凉意还未散去,语气也算不上温和:“郑监军来得巧,我刚进土匪窝,你就收到消息了,可见贵府上的斥候功劳不小。”
郑彭自知自己来得太快,没把握好时机,忙道:“都是下官失职,早在将军进入蜀地时就该前去迎接,奈何山匪猖獗,实在分身乏术,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郑监军说的哪里话。”朝汐道,“剿匪一事乃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若因监军忠于职守而加以责备,那我同那些作奸犯科,官匪勾结之人又有何两样?”
郑彭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话锋一转义正言辞道:“这群悍匪实在太过胆大包天,委实不将我们放在眼里,现如今连朝廷命官都敢劫持,又何况蜀地的百姓?此祸不除,蜀地则无一日安宁,多亏了朝将军出手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朝汐皮笑肉不笑,没接他这个马屁。
不过郑彭确实是因为山匪困扰,没能第一时间碰上朝汐一行人——他同先前那被朝汐一箭射杀的山匪出现了些分歧,西南军里官匪勾结一事不假,只不过勾结最深的不是那整天被人疑心的耿皓凯,而是他这个被派来看住耿皓凯的监军。
倘若朝汐此刻能抽空去往监军府邸上一探究竟,那她将会发现,这小小的西南军监军的府上除了百十名家将外,还有数百只虹羽铁箭,数十匹披甲战马,就连那百闻不如一见的火铳炮他手上都能将就着零件先拼出半架——朝汐当年带兵夜袭楼兰的时候都没那么多储备。
这些都是同各大山匪头领交好所带来的利端。
接到郑祁来信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一日,终于要来了。
耿皓凯这个土皇帝坐得太久了,他为人粗俗鲁莽不说,平日里当着西南军士兵的面不止一次给他这个监军手底下的人没脸,二人之间积累起来的仇怨只怕不比朝汐与南洋人之间的少。
皇城里的那位要将兵权拿捏住,就必须先要寻一个突破口。
西北是朝家军的地盘,动不得,东南一带又是水军,楚河水师与悬鹰阵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便先动,御林军与禁军留守居中镇国之用,就算要动也要留到最后,如此看来,唯有那位自己封地上的西南驻军可先拿来试刀。
要是耿皓凯聪明,这个时候就该乖乖窝在他的西南军大营里装孙子,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跟他作对。
早在皇上定了南下钦差人选之时,郑彭与郑祁表兄弟二人就定下了计谋,郑彭负责在蜀地散布消息,就说南巡钦差将至,彻查耿皓凯与山匪勾结一事,耿皓凯不知内情,但为了保证不出乱子,必定与各大山匪头领通气如实相告钦差南下赈灾一事,令他们平日里稍加收敛。
如此一来,这些没有头脑的山匪是会相信流言,还是会相信耿将军?
倘若心存疑虑,耿皓凯将钦差南巡一事说成“南下赈灾”,那些听信了流言蜚语的山匪头领又会如何去想?
朝汐四人自汉源县启程那日,郑祁便传信郑彭,让其派人假扮西南军士兵,找到独眼瞎的老大,就说南巡钦差途中遭遇劫匪挟持,耿将军不便出面,只好向匪首寻求支援。
独眼瞎的老大平日里同耿皓凯交情最好,就连山水寨这个风水宝地也是耿皓凯给找到的,无论那时他的心里是否存疑,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都会选择帮耿皓凯兜着,毕竟是一个头叩在地上的交情,匪首们又都靠一个“义”字行走江湖,听闻消息后,匪首便立即带人前去。
他们前脚刚走,郑彭后脚就命人封了山路,那零星拼凑起来的半架火铳瞄准了山水寨气势恢宏的大门,黑洞洞的炮口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震动在山水寨里炸开,滚滚黑烟倾泻而出。
这一炮轰掉了山水寨半条命,侥幸逃脱出来的山匪头也不敢回,急吼吼地跑去跟匪首通风报信。
当然,这一炮也使得整个蜀地之内的山匪都知晓了耿皓凯的缓兵之计——他为了在钦差面前卖好,竟然一炮轰了自己昔日的“旧交”。
郑彭的目的就是要搅乱这一滩浑水,让蜀地境内的山匪同耿皓凯狗咬狗,让他们自相残杀,好让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为了防止耿皓凯狗急跳墙,这些所有的计谋都要在确认南巡钦差是朝汐的前提下进行。
朝大将军年少有为,出手狠厉,当年对付南珂罗大军压境都能扭转乾坤,即便是压制不住那土匪窝里出来的封疆大吏也不成问题——谁让朝老将军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呢?
郑家兄弟笃定了耿皓凯不敢轻易动朝汐,老将军的旧部虽然大多驻扎于西北,可朝家军中盘根错节,往往沾亲带故,倘若耿皓凯当真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不等他们动手,光是西南军内乱就够他喝一壶的。
151.换将
山寨里所剩的土匪不多,郑彭又急着抓耿皓凯的小辫子轰他下台,没用多长时间就将剩余的残兵旧部一股脑打包送进了最近的府衙。
顶着南巡钦差的名头办事,衙门这回再也没胆干出暗度陈仓的事来,不过为了卖给西南军统帅一个好儿,牢房里刚画押收监,远在几十里以外的耿皓凯便收到了斥候来报。
说是南巡钦差剿匪途中被人劫持,那为首的钦差不偏不倚刚好就是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朝汐。
耿皓凯一口热茶撒了满怀,根本顾不上擦,拽着那斥候的领子一把将人拉到近前:“你再说一次?”
斥候满头大汗:“回将军,南巡钦差途径山水寨被劫,却将山匪剿灭一空,现下正在寨子里,监军郑彭闻信也已赶了过去,已经一天了,寨子里依旧没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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