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感觉车身明显摇晃得剧烈起来,麦冬揉了把脸,用手扒住座椅后背,看见导航显示剩余时间四小时二十三分,顺便看见了歪在副驾驶熟睡的赵家乐。
一路上十个小时,他和赵家乐俩人轮流睡觉,赵家荣一个人开车,到现在,脸上还毫无倦色。
他昨晚上应该也没怎么睡,至少是三点半以前。
车身又是一歪,赵家乐闭着眼睛哼哼了两下,一翻身,碰掉了盖在身上的黑色外套。
这时车子转弯,赵家荣看了看妹妹,抬起头,打转向灯,变道,等回过来方向盘,又扭头看了副驾驶一眼。
麦冬看着他,从后面伸过手去,把外套往上拉,盖回赵家乐身上。
赵家荣这次不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他,扭头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正脸。
但没说话。
“我帮你开一会儿吧。”麦冬把胳膊搭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身体前倾,脸凑过去,去看仪表盘。
不过手动档的车,他应该得多适应一会儿才行。
“你会开车啊。”赵家荣偏头,挪得离他远了一些。
“你……”麦冬意识到他的躲,但是拿不准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笑笑,“怎么就觉得我什么都不会呢?”
“不是。”
麦冬把另一只胳膊也撑在椅子上,拉开些距离,看着他侧脸。
赵家荣说了两个字就没了下文,只是两眼紧盯着路,过一会儿,转向灯轻微的“咔咔”声响起,他右手从方向盘撤下来换挡,车子减速,靠边停住了。
“那你开。”
他并没有过多地客气,说话也简洁,让麦冬觉得,他是懒得和自己多交流。
“咔嚓”清脆的一声,安全带顺着他胸口向上滑走,他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扭头看窗外。
今天的圆领毛衣里面没有衬衫,露出来很大一片侧颈的皮肤。
和脖子交际的头发是一层短茬,微微突出的血管向下爬去,越往下,肤色越白,颜色渐变,证明着他微黑的肤色,其实是经久的晒痕。
等着后面两辆车经过的时间里,他拧开一瓶矿泉水,用攥着瓶盖的手在各处指指点点。“方向盘有点歪”、“刹车片偏紧”之类的,全都是特殊的注意事项。
最后得出结论,“我这个车不好开,年头久了。”
接着他仰头喝了几口水,带着细小绒毛的喉结上下滚动。
麦冬移开眼睛,像模像样地,认真拨弄了两下手刹。
“嗯,知道了。”
刚才的角度,被暖风的出风口正吹着,又干又热,很不舒服。麦冬抬手搓了搓脸,手心又感觉到有点不正常的热度。
赵家荣推开车门,“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上个厕所。”
一开门,刺骨的风瞬间就把温暖的车厢寒了个透。麦冬打了个哆嗦,跟着他下车。
“干什么?”赵家荣转头,疑惑地看着抓住他的手。
麦冬拽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挺冷的。”
“不用。”
“哦。”
赵家荣脱开他的手,小跑着去远处的草丛,麦冬坐进驾驶座里,透过玻璃远远地看他背影,过一会儿,又看他转过身走来,还是缩着脖子小跑,头发被凛冽的风吹出一个离谱的造型。
麦冬发动车子,把外套丢在赵家乐身上。
。
后面的路程,比麦冬想象的要顺利一些,除了因为拐错路口,多绕了一个小时,没出什么大问题。手动档汽车,也没有那么难开,赵家荣把车保养的很好,能看出来使用的很小心谨慎,所以虽然是旧车,但没有他口中说的那么多的毛病。
麦冬除了很小的时候被爷爷带回老家一次,几乎没有离开过城市,所以,他还真对农村有点好奇。不过夜色太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还没开窗,就感觉温度比城市里冷了许多。
晚上十点,终于到了。
坐上后座后,赵家荣立马就睡着了。可能真是太累,农村的土路坑坑洼洼,那么颠簸,他愣是一次也没醒。
麦冬真有点不忍心叫他。
“导航结束”的提示音响起,车在村口停住了,麦冬抬手关掉手机地图,整个车厢就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安静。
只有身旁和身后的两道呼吸声,平稳、均匀。
麦冬拉起手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也闭了下眼睛,不过很快又睁开,轻轻地扭过头,很仔细地看赵家荣熟睡的脸。
这时,突然有手电筒强烈的白光出现,乱晃着,从远处照射过来。
麦冬赶紧扭回头去,用手背挡着眼睛,往光源的方向看。后座的人被晃醒了,哑着嗓子,很小声地“嗯”了一声,又很轻地问,“到了?”
“应该是。”他声音下意识也放轻。
麦冬把车灯切换成远光,看见一个青年拿着手电筒从高高的土坡上跳下来,迎着车灯的光线,挥了挥手。
他跑的很快,在靠近车子的时候,关掉手电筒。
这人和他年龄差不多大,个子很高,身材精瘦,看上去阳光开朗,活力十足。
赵家荣把车窗降下来,麦冬听到年轻的声音带着笑,“二叔。”
“等多久了?上车。”
赵家荣把车门拉开,往旁边挪了挪,同时去拍赵家乐的肩膀。
赵家乐迷迷糊糊地醒来,懵懂地扫视了坐在车里的几个人,又闭上眼睛:
“困死了……”
“可算到了。”坐进车里的青年搓了搓手,抬手把绑住头发的橡皮筋扯下来,中长的头发散落,他用手指梳着,“我在这等你们两个小时了!”
麦冬打招呼,“你好。”
“你好,你好!”
青年人笑得灿烂,伸手去摇晃赵家乐的肩膀,“哎哎哎,这就是我小姑父?”?
第12章 死同性恋!
“你烦死了!赵继伟!”
赵家乐带着起床气,“滚开!”
雪路泥泞,又没有路灯,麦冬小心开车,没空去理会这姑侄二人的玩闹,后座的人却异样的沉默。
麦冬抬头,试图通过后视镜看看他。
车子猛一倾斜,堪堪躲过前方一个石墩,急刹车过后,又差点熄火。
乡间泥泞的雪路上没有路灯,配上年份久远的手动挡汽车,确实比麦冬想象中还要难走许多。
赵家荣声音低沉,“看路。”
“哦……”
他一开腔,其他两人也都安静下来,叫赵继伟的青年好像有些怕他,声音里夹着小心,“二叔,人都在大舅爷那边。”
麦冬想起赵家荣刚才的那个眼神。
或许是车厢太昏暗了,他匆匆一瞥,看得并不真切。因为那样的神情从未在赵家荣脸上出现过:冷峻、漠然,或者说,有点可怕。
但此时此刻他说出的话,确实也足够冷峻。
“那我不去了。”
赵继伟似乎是有点尴尬,“叔,你就去吧,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你们呢。”
赵家荣:“你们去吃,前面胡同口停,我自己走回家。”
。
三人并排站在一扇相对比较气派的红色铁门前面。
赵继伟尽职尽责地解释,“这是我大舅爷家,两年前小斌舅舅要娶媳妇,二叔出钱给盖的新房子。今天为了接你们,人多,就来他这里吃饭——”
赵家乐抬脚就进。
门没锁,进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一栋漂亮两层砖房呈现在眼前。窗户的灯都亮着,能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洪亮的笑声。
墙角一只通体漆黑的大狗,此时狂吠起来。麦冬不由得退了一步,攥紧了赵继伟的胳膊。
“小姑父,你怕狗?”赵继伟拍了拍麦冬的手背,扯着他手腕把他护在身后,“没事,这不拴着呢吗。”
虽是拴着,但那狗也确实过分的大了,大概有一人高,龇起牙来,喉中低吼,涎水直流,样子非常凶狠。
狗一叫,立刻就有人声,“是来了吗?”
院子东西两侧各有两栋单层的小屋,从西屋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短胖的身材,脸盘圆,大眼睛,厚嘴唇。中长的头发从下半截开始烫出一些大卷,因为染的颜色褪掉了而变得焦黄,乱糟糟的,几乎把整个脖子都堆满了。
“哎!等了一天,终于来了!”她声音蛮大,又很豪爽,几乎是用喊的,“乐乐!”
天寒地冻,那女人就穿着一件薄毛衫,撸着袖子,手里一块湿污的抹布。赵家乐激动地喊了声“大嫂”,冲上去就抱住了她强壮的赤膊。
赵继伟对着大狗吆喝了两句,并没有起到效果,扭头对着女人喊了句:“妈。”
“死东西,别叫了!”
女人前行了几步,抬起脚作势要踢,那狗就立刻偃旗息鼓,低呜着后退。
“这是我妈。”赵继伟连忙介绍,“妈,这是我小姑的男朋友。”
“呀!”
大嫂声如惊雷,拉着赵家乐埋怨,“你这孩子,搞对象了?这么大事不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
麦冬适时地介绍自己,“大嫂好,我叫麦冬。”
大嫂笑得灿烂,“哎呦别见外!快进屋。你们到的太晚,他们都吃完了,这会儿都在屋里打牌呢。”
说着,她偏头又去看门口,“哎乐乐,你哥呢?”
。
屋里灯光很亮,烟雾缭绕,桌上烟灰缸、酒瓶、果壳、纸牌之类的东西乱堆在一起,围桌而坐有六七个男人,年轻的年老的都有,此时都一致停下笑闹,看向门口。
突然来临的安静,让氛围变得很怪。
仿佛他们是某种闯入者。
麦冬被浓烈烟味呛到,忍不住连连咳嗽。赵家乐站在门边,礼貌微笑,“舅舅们好。”
“哟,大学生舍得回来啦!”
坐在首位的人当先站起来,笑着打破尴尬。他大概六十来岁,头发灰白稀疏,干瘦而矮,喉咙里像是含着一口浓痰。
“大舅。”赵家乐面上堆笑,和刚才对待嫂子相比,少了亲热,多了客套。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有两个灭了手里的烟,对着门口略微笑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们身后看去。
还是大舅在问话,“电话里不是说,老二今年会回来?你们不是一起?”
赵家乐不说话,他就换了个人问,“继伟,没接到你二叔吗?”
没人接话。
“我去厨房给他们弄点吃的。”大嫂推了赵继伟一把,“你在这儿陪着说话,不过也别太久,赶了一天的路,肯定累了。”
“哦。”赵继伟连忙递上手里的塑料袋,那是刚才在村子的小卖部里临时买来的烟酒。
赵家乐一手接过来,同时很自然地把麦冬往前一推。
“对了,还没介绍。”
“我男朋友,麦冬。”
。
“乐乐有男朋友了?”
“嗬,大姑娘了!”
“是不是快结婚了?”
话题很容易就被转移走,麦冬作为话题的核心人物,不可避免地被推上酒桌的中心位置。好在应付这样的场面对麦冬来说不是难事,面对长辈,他一向从容得体,很会讨好。
捏着酒瓶喝了一圈,算是把人都认识了。
在座的都是兄妹俩姨舅家的亲戚,没有叔伯,没有父母,没有爷爷奶奶。
之后又多聊了几句,氛围倒也没那么奇怪了。赵家乐是他们家的宠儿,被人簇拥着一人一句地问,偶尔还能逗得长辈们哈哈大笑。
赵继伟也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又是倒酒又是点烟,一帮人醉醺醺的,热闹而满足。
十一点半了。
麦冬喝了不少,啤的白的都有,虽不至于醉,但也有些困倦。搂着他肩膀正在说胡话的是赵家乐的二舅,自己已经醉得稀烂,还要劝酒。
“小伙子酒量不错……继续喝……”
麦冬招手叫赵继伟过来,把二舅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挂到他身上,问他厕所在哪里。
“姑父……”赵继伟也口齿不清,“你……牛逼,喝这么多,还……”
“别叫他姑父!”赵家乐在旁边翻白眼,“不能喝就别喝,瞧你那个丢人的样子!”
院子里突然爆发的激烈狗吠,打破了这一片其乐融融。
麦冬当先推开了门,夜色沉沉,又起了一层薄雾,根本看不清什么。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才模糊地分辨出院角落那大狗是对着大门的方向上下乱窜,试图挣脱紧拴着它的铁链。
从那狗的喉咙里发出极具威胁性的低吼,好像来访的人有多么危险。
“谁啊这是?”赵家乐咕嘟了一句。
赵家荣从门洞的阴影里走出来。
。
从屋里释放出白炽灯的强光,雾蒙蒙地照亮了半个院子。
众人堆在门槛上,看见来人,都噤了声。
“二叔?”人群中挤出一个赵继伟,强作清醒地挠了挠头发,“你不是说不来……”
赵家荣站在模糊的光线里,面目也模糊。
“过来。”
过了两秒钟,麦冬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和他说话。
连忙拽起赵家乐,站到他身边。
他有点惊讶——从没见过这样的赵家荣。
在麦冬的印象里,赵家荣是很少和别人发生冲突的那类人,他大部分时候给人的感觉内敛的,从不发脾气,沉默且温吞,像元素周期表上最稳定的化学物质,任何人和事,都很让他发生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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