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方药,医院不给拿。我去县里的药店打听那几种药,柜台的人说,这几盒的效果是一样的。”
他把另外几种药一齐放在麦冬手里,然后退两步低下头,手抵在唇边,点燃了那根烟。
白色烟雾在眼前散开来,潮湿而清新的空气染上了浓烈的烟草味道,刺激得麦冬几乎雀跃起来。他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想说句“谢谢”,说出口却是,“……没事,其实早就好了。”
赵家荣听了他这话,顿了一下,说道:“那天晚上,是我冲动,不应该打你。”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缓慢绵长地呼出来,这个过程中他认真地盯着麦冬的眼睛,隔着薄纱一样飘摇的烟雾。
“等这一件事过去,你和家乐好好过日子,昨天晚上你说过的话,可不要忘。”?
第17章 “韩恩铭,我冷了”
赵家乐又下定了决心。
“今天去医院,我都打听好了,手术前没什么注意事项。我准备过两天偷偷开我哥的车去做一次检查,看到底能不能做。”
“正好最近他被大哥的事折腾得没空管我,正是好时机。”
“来我家串门的人也不多,等过完年我就约手术,养好身体,学校也就开学了。”
“到时候你陪我去。”
麦冬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赵家乐以为他不愿意,急了:“你放心,这次我是真的决定了,我发誓!绝对不会出现上次的那种事情!”
上次。麦冬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诊室门口傻傻等待的画面。
“这倒不是重点……”
麦冬的视线落在一个眼熟的暖水袋上面,它躺在厚实且崭新的一床棉被上,再摸摸暖气片,热得烫手。
赵家荣对他妹妹的宠爱,只有他妹妹自己看不出来。
麦冬回过神来,“你和那男朋友,彻底崩了?”
“崩了。”
“渣男,不识抬举。”
“不是,他同意复合了。”
“哈?”麦冬露出一个不理解的表情,“你不爱他了?”
赵家乐摇摇头。
“我不想再爱他了。”
。
陈星来自南方偏远山区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自幼丧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母亲用命挣钱,供他读书。
从小学到高中,他都是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十年寒窗苦读,他终于走出村庄,上了大学,在他从没见过的色彩缤纷的世界里,他遇见了赵家乐。
如果看人生的前半段,赵家乐和陈星有着无数的共同之处,这段爱情故事的前半段,也是甜蜜美好的。
可是美好的事情永远不会进展得顺利,大学快要毕业,陈星的母亲在家乡县城为他找到一份稳定工作,提供那份工作的人家殷实普通,家里正有一位年龄合适的女儿,愿意嫁他。
赵家乐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而陈星永远会听母亲的话。
“你竟然考上本校研了?”
麦冬冲着她举起大拇指:“厉害了……你怎么学的……”
赵家乐翻给他一个白眼,“没有学,我是保送。”
“……”
腊月二十五,麦冬自告奋勇,开车带着赵家乐去县里采购年货。
赵家乐这次倒是真的没有跑,全套检查乖乖地做了下来,她都很平静。医生说她和胎儿都很健康,满足手术条件,至于会对身体会有什么损伤,要看术后恢复和保养的情况。手术预约在一周后,也就是大年初一。
开车回去的路上,赵家乐问麦冬,为什么留住一个人,这么的难。
麦冬:“你不是已经留住了吗,他答应复合,是你自己又放弃。”
赵家乐:“我不想他太痛苦了。”
车里的空气凝固了好久,好久好久,麦冬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了,还在凝固。
爱会让一个人痛苦吗?
什么样的爱,才是正确的爱呢?
麦冬:“我看错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只喜欢富二代吗?我这样的。”
赵家乐:“那你身边的富二代介绍给我两个,我不挑,直男就行。”
麦冬笑了,赵家乐也笑。夕阳西下,车子在土路上颠颠簸簸地行驶,晃得两个人的笑颜都模糊起来。
再拐过前面的弯,就能看见村口了。
沉默一会儿,麦冬突然说,“那过完这个年,咱们还能见面吗?”
赵家乐想了想,“不知道,没什么事,可能就见不着了吧。”
。
临近年节,杂货铺里生意忙得很,大嫂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赵继伟在店里帮手,也是一整天都见不到面。
赵母还是留在医院不愿离开宝贝儿子,赵家荣则带着妹妹一起,挨家挨户,到村里去拜年。
说是拜年,可赵家发生的事,早已在乡邻间传开。大家都心知肚明地客气着,也防备着,几天下来,赵家荣天天都是载着年货出去,再空着手回来。
他一分钱都没有借到。
麦冬天天下厨。
厨房里没有安装暖气,凭借着味道刺鼻的一只小煤炉,菜盆里的水才没有结成冰。赵家乐推门进来的时候,麦冬的鱼刚闷进了锅里,他坐在一只极矮的木制小凳子上,出神地盯着眼前微微黑黄的粗糙墙壁。
“唔,好香。”赵家乐双手揣在兜里,抻着脖子在空气中狠嗅,“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深藏不露啊。”
麦冬仰起头,呆滞的眼神重新聚焦,如梦方醒似的。
“什么。”
“做饭啊,你一个弱柳扶风的公子哥儿,竟然会干这个。”
“哦。”麦冬揉了揉眼睛,“没什么。”
灶上的锅里轻微的“咕嘟”声渐渐变大,麦冬扶着膝盖从小凳子上站起来,随着他把木质的大锅盖掀开,烧鱼浓郁鲜美的香味充斥了整个厨房。
“哇。”
赵家乐凑过去,视线从锅子里翻腾的奶白色鱼汤,转移到麦冬的脸上。
他正在拿着大汤勺尝味道,先是被烫了一下,然后皱着眉摇头,俊气瘦削的脸在烟火气里模糊着。
“有事要说?”
赵家乐也不藏着掖着,重重地叹了口气,直入主题:“我哥他不同意。”
麦冬放下勺子,“你没按照我教你的说?”
“说了,我原封不动背给他听的!不管用啊,他说不要彩礼!”
“让你嫂子劝劝他,他不是最听大嫂的吗。”
“试过了,不管用。”
“那……”
“那你们借到钱了吗?”
赵家乐在灶台上找到一个苹果,洗都不洗就“吭哧”咬了一口,同时一屁股坐在了矮凳上,“当然没有,这还用问吗。”
。
麦冬躺在土炕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带裂缝的天花板。
“和后爸一起过了两年,他接受不了我,天天喝了酒打我妈。有一次我们俩差点被他打死,二叔报了警,赶过来把我们接走,说他照顾我们一辈子。”
赵继伟说的那些话,总是不停在他脑海中盘旋,他终于明白了赵家乐讨厌她哥的原因。
所有人的爱都是有限的,小孩子天生就要争宠,那是人的本能。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赵家荣给人的感觉,会是一堵墙。
缺失的父亲,无用的母亲,贪婪的亲戚,寡嫂幼子,他没有任何依靠。
这两天,韩恩铭再也没有打电话,可能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了。麦冬伸手从被褥下面摸出手机,按亮屏幕,从通讯录中找到“大哥”。
电话很快接通,麦中霖欣喜若狂的声音几乎有点失控:“可算联系上你了,你在哪?怎么还不回家?所有人都担心疯了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太吵,麦冬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大哥,我求你个事。”
“你等一下——”
“不许告诉他。”
麦冬不用细想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提前威胁到:“你要是让韩恩铭知道了,就再也别想让我叫你大哥。”
那边麦中霖犹豫了半晌,才说,“好吧,不过你先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金属手机外壳的边缘变得锋利,几乎在切割他的手掌,麦冬把手机丢在床上,开了免提。
躺得久了会有点发困,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似的。
“订婚仪式,我一定去。”
可以明显听出来,麦中霖松了一口气。
“好。”
他答应得爽快,因为不管那要求是什么都无所谓,交易结果已经非常让他满意了。
“身体怎么样?没有再犯病吧。”
麦冬不把他的关心当一回事儿,“有一个小的装修公司,我告诉你名字,你帮我查一下。”
。
赵家荣今天回来的早。
或许是因为有些累了。
疲惫的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活着的三十多年中,没有一天不感到疲惫。所以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倒在床上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屋里却有其他人在睡觉。
推开门,看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这种感觉对赵家荣来说是很奇妙的。虽然在容城,他和程树民当舍友当了三年,但一直是分开睡,更何况两个人天天各自为生计奔波,经常是昼夜颠倒,能共处一室的时间其实不多。
麦冬侧躺在那里,没脱鞋和衣服,也没盖被子,一只胳膊曲起来压在脑袋下面,另一只则直直地伸开,修长的五根手指放松地搭在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上。
小心地关好门,赵家荣轻轻地走过去,站在床边。
窗台上放着一把锤子,一卷胶带,还有他之前买回来的那几只药瓶。瓶子们的顺序没有改变,有半杯水,是麦冬昨天晚上喝剩下的,液面的位置还在那里,看上去,再也没被动过。
一起住了这么些天,他对麦冬的一些习惯有了初步的了解。
——又忘了吃药了。
按常理说,如果一个人天生体弱,他就更应该懂得好好照顾自己,麦冬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被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赵家荣猜测。
他督促过对方吃药的事情,也就有那么一两次,因为觉得说多了不好。
钟表沉甸甸的,压得他手臂发酸,赵家荣这才意识到已经在原地呆站很久了。他回过神来,脱掉鞋子上了床,小心地绕着麦冬的身体走到墙边,然后将修好的钟表挂在钉子上。
钉子有些太长了,他拿起锤子掂了掂,却又为难,最后他还是放下锤子,用手把钉子掰弯。
他躺下,听见身边传来的轻微的鼾声。
如果办婚礼,是等孩子出生之前还是之后呢?若是要赶在之前,那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计划了,首先房子要买好,装修完,双方家长要见面,像婚纱照,婚庆公司,仪式杂项,这些都需要仔细地考虑,可是现在哪有筹备这些的时间?更何况也没有钱。
可若是不办的话,那就委屈家乐了。
他看着麦冬,脑海中想象着这孩子穿上西装礼服的样子。想着想着竟然真的有了画面,确实很搭配,可能因为他的气质,天生就适合那些精致而漂亮的东西。
想着想着,他眉头皱起来。
男孩儿安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齐刷刷地排在眼睑的下面,非常乖巧的样子。他脸上的皮肤,苍白透明,离得近了,能看到上面爬着细小的毛细血管,看上去脆弱得要命。但是嘴唇的颜色却是健康的,淡淡的、湿润润的红,显得好像很柔软。
赵家荣一个翻身下了床,背对着麦冬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走到床尾那里,弯腰握住麦冬的脚踝,替他脱鞋。
脱掉鞋子,又脱外套,再把他那只软绵绵的胳膊从他自己身底下抽出来。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人摆正了。
他呼一口气,把叠放在床头的被子抖开。
这时听见了男孩儿迷迷糊糊的呓语。
“哥。”
赵家荣呼吸都放轻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的脸,确定人没有醒,才继续捏着被子往他身上盖。
突然间,他手腕被碰了一下。
赵家荣心跳骤然加速,他像触电了一样,猛地抽回了手,不可思议地盯着麦冬的脸。
对方呼吸平缓,还是没有醒,而且睡得非常安逸。他好像本来也没有想要抓住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然后继续说着刚才那模糊的梦话,带着一点轻软的鼻音。
“韩恩铭,我冷了。”?
第18章 我朋友
除夕夜,本该是亲人相聚,阖家团圆,可赵家的饭桌上,只有四个人——麦冬、赵家乐、赵继伟、大嫂。冷清得很。
麦冬得知,以往每年新年,赵母都是带着着继伟母子、家乐去亲戚那边一起过年,也就是他们刚来那天摆宴招待的“大舅”。但这次不一样,赵家荣回了家,就不好再和亲戚们一起吃饭。
几个舅妈象征性地都来问过,被大嫂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适逢赵家齐住了院,赵母不愿意离开医院,赵家荣没法,用保温桶盛了年夜饭,说去医院和老母亲一起吃。麦冬他们几个也就都随意,没一会儿就都吃饱了,各自休息。
麦冬从小到大,还没过过这么清净的年。
在他们家,过年是大活动,不只需要郭姨专门找帮手来操办,全家人,除了老爷子和韩恩铭,都要上上下下忙上半个来月的。
买菜做饭,刷洗扫除,这都是小事。难熬的是从年前十几天就开始的宴请和应酬,他老爸麦光耀,最爱社交,从国外一回来,就要把他这一年没见的所有“朋友”请上一个遍。有时是在家里,有时是在外面酒店,每日吃喝谈笑,每天应对这帮人物,几乎能占据所有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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