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阙只短暂的在普通病房呆了几天就又回到了无菌病房,云绥到时,他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节目。
除了护士,没有一个来看望他的人,甚至连虞兮都不见踪影。
“妈,你们好默契,连施压都这么统一。”云绥在她耳边嘲了一声,目光扫过空荡的走廊和那抹孤单的人影,“虞阿姨到现在连一次传话都不愿意帮忙吧。”
林薇动了动嘴唇,又无可奈何地沉默。
“小绥,虞兮她不想让迟阙……”
“行了妈。”
云绥直接打断她,往护士站去申请探视。
带等通知的间隙里,他斜倚着前台侧身去看母亲,淡漠道:“你们只要他活着,我想要他好,仅此而已。”
林薇站在两米外的地方看着他,眼神晦暗。
仅此而已,矛盾的中心也不过是她们有能力却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逼迫一个孩子在生命和应得权益里做选择。
没有人看不出个中龌龊心思,所以也没有必要费尽心机保护长辈早已崩裂的人设。
“小绥,你会因为这些事恨妈妈吗?”林薇沉默很久,终于艰涩地开口。
云绥垂下眼眸。
特护病房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的陪护家属要么神情凝重,要么行色匆匆,自然不会注意到一对无声对峙的母子。
“二号床云绥?病人同意了。”
护士远远地冲他喊了一声,云绥抬起头,甩了甩垂在眼前的头发。
“你是我妈妈。”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很低,“我对你说恨,有点过分了吧。”
我只是会不理解并厌恶着你的立场而已。
“只是觉得有点不值当,或者说,幻灭。”他路过林薇面前时,冲她轻柔地笑笑,“我以为你会一直站在理的那一边。”
林薇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急切,有难过,但没有后悔。
“我一直希望他们母子俩都能好,这就是我的理。”她拽住儿子的衣袖,语气笃定又激动。
云绥笑了笑,拽回自己的袖子。
其实那间病房里从来就不存在“理”,有的不过是偏心的辩白和用性命做基础的对抗。
只有落在人身上的病痛和折磨是真实存在的。
“还是不打算放弃吗?”
云绥握着通讯电话,将眼前人和记忆中的样子对比着。
短短半个多月,迟阙又瘦了一圈,几乎可以说是形销骨立。
迟阙把电话线抻到最长,自己则挪到床畔,努力用痛了太久有些模糊的视力描绘着他的容貌。
“你也来当说客?”他隔着听筒笑了一声,嗓音很哑,无力又虚弱。
“我……”云绥下意识蹦出一个字又瞬间停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当说客,但我好像想不到办法了。”他叹息着,很好的掩藏起六神无主,“我不处在你的位置上,我只想要你活着!”
他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病床边的人单脚点地,一动不动地握着听筒,只偶尔晃一晃腿。
他半天没说话,云绥心里的火便愈发难灭,又急又怕,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我也快撑不下去了。”迟阙终于出了声,仰起脸看着天花板,“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实际上有多疼吧。”
云绥倏然安静下来。
“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迟阙笑了一声,像安抚又像发泄,“我疼晕过好几次,疼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我睡了多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因为没有人来跟我说话,所以有好几天我的时间感知都是错乱的,只能凭借护士来换药的次数来判断早晚。”
“我也很怕死啊。”他轻飘飘地感叹着,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极端的时候,我甚至会恨我爷爷把股份留给我。”
“我早就想过很多次妥协了。”他微微笑了一下,很轻,但云绥看到了。
“但每次我想答应的时候,又会因为倒霉而不甘心。”他冷笑一声,扯着身下的床单拽出好几条褶皱,“我都这么倒霉了,就遇不到一件幸运的事吗?”
云绥鼻尖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
由于太久没和人沟通,一向话不多的迟阙罕见地絮絮叨叨:“我没爹没妈还死了爷爷,自己的财产拿不到,刚谈了恋爱就要进黄泉,我倒霉了十八年,连一个配型源都得不到吗?老天有点太不公平了吧。”
云绥破涕为笑。
大概人在极端压抑的时候笑点就会变得特别低,地狱笑话都能拿来苦中作乐。
“为什么生病的不能是迟为勉呢?”云绥皱着脸,表情严肃认真,“他死了,这个世界就清净多了,支持让迟为勉替迟阙承担白血病。”
迟阙乐出声:“支持让迟为勉替迟阙承担白血病。”
两人人机似的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在转移诅咒一样。
“你想好什么时候答应了吗?”笑够了,云绥手撑在玻璃上,像是拼尽全力缩短距离。
迟阙叹了口气,却带出一串咳嗽,尽量清楚地说:“也许,今晚吧。”
“我真的累了。”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一边苦笑,“我不想疼了。”
他说完,手里的听筒便缓缓滑了下去。
云绥看到他支起一条腿,将脸埋在臂弯里,把身体紧紧团成一个球。
私立医院的各项设备都很灵敏,但再灵敏的听筒也无法完全接受一声低喃。
云绥努力贴着耳朵,却只听见两个字。
爷爷。
他抬起手,紧紧捏着胸前的衣料,强忍着眼眶的酸热说:“我陪你等吧。”
“对,我今晚就在这,等到十二点。”他自言自语着,丝毫不管病房里的人是不是能听到,“如果今晚十二点以前奇迹没有发生,那我就陪你签字。”
反正你总会需要我。
你也只能需要我。
他抬起头,只见病房里的人已经重新挂起了电话。
云绥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迟阙脸上是全然的惊讶和从未出现过的安心。
“好。”他说。
得知云绥决定留在这里一整夜,林薇罕见地没有任何置喙。
她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拍了拍云绥的大衣说:“晚上自己多注意情况,有需要就打电话。”
拍衣服的力气很重,云绥估计林女士在生气。
不过没关系。
他笑起来,发自内心地释然,缓慢又郑重地点头。
身上的棕色大衣价值五万块,但云绥毫不忌讳地就地坐下,侧靠着特护病房的玻璃。
迟阙原本是陪着他一起在玻璃边的。
通话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结束后两人就隔着玻璃靠唇语以及比划交流,居然也还这么手舞足蹈,连说带猜地聊了好一阵。直到护士提醒迟阙回到床上才停止。
被强制断连后,云绥只能靠目光和病床上的人交流。
但心电联系持续了没一会儿,迟阙就闭上眼睛,眉头也皱起来。
云绥看到被子从舒展的长方块逐渐聚集,抱出里面的人形。
那其实不叫一个人形,用球来形容更合适。
他疼得蜷缩起来了。
这是云绥第一次直面迟阙发病。
他的脑袋不知不觉就缩回了被子里,只留下一个发旋无助地暴露在空气里。
云绥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种疼痛。
他一直盯着迟阙,希望能看到他有一点点舒展的迹象。
然而没有。
即便他几乎不敢眨眼的盯了半宿,仍然没能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好转。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脖子都僵硬的时候,云绥才后知后觉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僵硬地扭头,头顶的电子表已经跳到了23:22。
还有三十八分钟就是明天了。
还有三十八分钟他们就要向不会到来的奇迹低头了。
一瞬间,云绥坐立难安。
这一层没有可供休息的房间,云绥只好拿着手机在走廊里到处乱转。
极端焦虑时短视频二倍速都嫌慢,音符软件一个接一个划过视频,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煎熬了有一世纪那么长,时钟跳到了23:52。
云绥呼吸一滞,几乎不敢再看表。
狂跳的心脏像是要蹦出胸腔,鼓点密集的让人想吐。
云绥一步一挪地回到玻璃前,惊奇的发现迟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见他回来还指了指他的左手。
云绥会意,解锁屏幕却哽了一下。
已经23:58了。
迟阙垂了垂眸,又很快抬起头,释然的笑笑,像是意料之中。
云绥突然定下心来。
妥协了又能怎么样?手里留了百分之八的股份,难道能饿死这个大少爷吗?
重病一场,一生平安顺遂就是他们最大的理想了。
争夺家业守护遗产什么的,交给平行世界健康的迟阙吧。
何必让他那么痛苦。
这一夜的最后一秒过去,电子钟跳成了00:00。
果然。
“哈!”
云绥低低地笑了一声,眼泪和笑容同时迸发。
他一把抹掉眼泪,转身便看到迟阙也在看他,消瘦的脸庞上,翘起的嘴角接住了滑落的眼泪。
云绥往玻璃上哈了口气,飞快地些:出院快乐!
迟阙破涕为笑。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云绥缓缓蹲下身。
突然,护士站的电话铃声尖锐的刺破空气。
云绥在黑暗里迟钝地扭了下头,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年轻护士说了两句,突然“啊”的大叫。
云绥心里一跳,莫名地紧张起来。
“二号床家属!”小护士高喊着,“英国找到一个配型源!”
云绥猝然起身,反反复复确定了十遍迟阙门前的数字2
他努力站起身,却因为腿软一个趔趄。撑着地起身时,刚好看到头顶的电子钟。
00:05
迟到五分钟,走丢的奇迹终于眷顾他们。
第97章 祈福手串
“手术时间定在几号了?”
“23。”
听筒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清亮了一些, 云绥注视着病床上的人,发现他居然比几天前好转了些。
迟阙抬头,冲他轻轻挑了下嘴角, 苍白病容上居然久违的有了一丝意气风发。
笑容大概是人类最具有感染力的表情, 云绥看着他, 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我这辈子都会记得迟为勉那天的表情的!”他一边说一边笑得弯起眼, 大仇得报的爽快从眸子里流露出来。
那天凌晨得知供体匹配后, 医院当即通知了虞兮和迟为勉。
林薇本来打算直接把云绥带走, 但云少爷脚下生根似的长在医院地板上,硬生生瞪眼到清晨,亲眼见证了姗姗来迟的迟为勉史诗级变脸。
“一张脸上怎么能同时出现震惊,恼火,憎恨, 还有假模假样的关心啊!”云绥光是回忆都啧啧称奇,“难道人的本质真的是扇形统计图啊!”
“其实到现在我还有点难以置信。”迟阙喝了口水润喉,微微抬眉,眸中划过一丝惊讶,“迟为勉居然没有联合虞兮一起用监护人不同意签字给我施压?”
云绥诡异地停顿了一秒。
他几乎下意识低头摸了摸鼻尖,转回来时便看到迟阙带着浅笑的脸。
只是轻轻挑起一个弧度,却像是藏了万千意味,云绥几乎错觉他是故意诱导他承认。
“人怎么能聪明成你这样呢?”云绥夸得很牵强, 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其实这事比迟阙想的更恶心点。
那天早上确定骨髓移植手术后, 迟为勉拦住护士问:“您好, 这样的大型手术是不是需要监护人签字啊?”
护士还没说话,云绥便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警告:“他已经十八周岁了。”
十八周岁, 有自主决策能力,理论上是不需要监护人签字的。
但是——
迟为勉甩开他, 露出得体而歉意的笑容:“病人最好的到全方面的照顾,而且,这里是迟家的私立医院。”
他特意把迟家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是生怕传递不出其中的恶意。
云绥看着他平静如泥沼的眼神,冷意顺着骨髓爬上来,背后的寒毛也跟着竖起。
理论只是理论,真落到生活里,医院为了避免纠纷,自然是尽量取得所有人的同意,毕竟病人只是在法律上成年了,但再公俗中还是一个“孩子”
一个需要依靠父母,服从父母的孩子。
“我觉得我们可以缓缓。”迟为勉转头冲虞兮挑了下眉,“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才比较好控制,不是吗?”
云绥瞳孔一缩,抬眼看向虞兮,却见这位生身母亲拎着手包的手指轻颤着,垂眸陷入沉思。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遭受了一记重锤,几乎要被碾碎在一片冰原上。
凉的麻木,怒的心痛。
“虞阿姨,你没必要和他一条心啊,迟阙手里捏着迟家对你不是更有利吗?”
“小绥!”林薇拽了把他的胳膊警告。
但云绥早已视若无物,舔了下嘴唇,干涩地开口:“他手里有利可图,您回去您说话更有分量不是吗?”
虞兮眼神一闪,缓缓将目光移回来。
竞赛时候做压轴大题时脑子都没有这一刻转的快。
云绥几乎调动了所有储存在脑海里的信息,快速组织出利益链。
虞兮还没开口,迟为勉先眯起眼,语气冰冷:“迟家的继承人能么能去国外!”
“你现在才是CEO,贪那点股份就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云绥语速飞快地反驳,“您靠他的利益联结拿到您要的家产,放迟阙回来继续和迟为勉斗,您坐山观虎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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