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眼神微动,浅笑,“好的,我换一句话——拜拜,下次见!”
周朗星稍一挑眉。
比起“下次见”,他更喜欢“明天见”。
当秦烟坐上车,周朗星挥手道:“明天见——”
车还没开,秦烟探出车窗,外面有风,吹得他头发糊住眼睛,他勾起头发,露出一双满是疑惑的眼睛。
“明天?你彻底自由啦?”
“对啊。老头子亲口说不管我了。我现在是一个闲得不能再闲的自由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腿好了,不去上学?”
“休满一学期,只去考一考试就行了。”
秦烟点点头。车还是没开,在富人家做事的人都有眼色,这边在谈话,怎么可能开车。司机很耐心地等着话局结束。
“可是我要上班诶。而且,我要排练节目,暂时没空陪你。”秦烟记得自己承诺过等周朗星腿好了陪他去公园撸猫。
周朗星眼睛亮了,“什么节目?我可以去看吗?”
秦烟想,反正要登台表演,总是要给人看的,提前锻炼一下心态没什么不好。于是点头道:“我演一只兔子啦,很业余。你要看就看。我们中午排练,下班后可以一起吃晚饭。哦——我还要请你吃敲馄饨的!”
周朗星用力地点头。门前的灯光那么亮,却没他的一双眼睛亮。
秦烟将这一双好似星星发亮的眼睛装在心里,车子驶走了好久,那双眼睛依旧在心中发亮。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分。
周叔容找到了阿玲的手机,原来在沙发底下。要不是看屋子太脏太乱,他心血来潮地打扫一遍,还找不到呢。
指纹解锁手机后,他先看短信,基本都是垃圾短信,好不容易才找到几条有用的信息——
第一条:来自银行发来的信息,显示存款还剩下四位数。
第二条:来自一个没听过的小城市相关部门发来的信息,告知阿玲请在下个月续交两块墓地的管理费。
第三条:来自一位名叫“永亮”的发信人,他用冷冰冰的语气警告阿玲不要再骚扰他,他下个月十六号再婚。(收信时间是八天前。)
这位永亮,正是她离婚证的前夫。才离婚几天,又结婚。
周叔容根本不用去看日历,也知道距离下个月也就剩下两天了。秦烟会在六月一号登台表演,他记得很清楚。
那么多烦心事压在一起,不仅仅只是一根“稻草”,难怪她有压力,想不开。
她希望用死逃避一切。
但哪里知道,人的肉^体死亡,尚且还有灵魂活在世间?
她虽然能逃避那一串数字,不必再为钱烦恼,可是她死了,那两块也许埋葬着她父母的墓地便没有人给予支持了,不交管理费,下场如何?
还有,如果阿玲死了,熬过头七,将清醒着参加他前夫的第二次婚礼。她再如何痛苦不舍,没有人看得到。
不过,阿玲死了,也不是没有好处。
至少,她和她的孩子得以相聚了。
周叔容曾经动过这个念头,不管阿玲,随便她去死。
是的,她想念孩子,孩子也想念她,一旦死去,怀着执念与孩子见面,不就是大团圆结局了吗?
多么像自己和秦烟,人和鬼互相挂念着。
但漠视一条无辜生命的逝去,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他不愿为陌路人背负这样的重担。
如何让阿玲活下去?
为她解决财物和情感问题?不,他没这样的圣父心肠。
何况,阿玲真就因为这几件事而不想活了吗?
她割腕时的遗言,说的是对不起孩子,现在要去陪她的话。
问题又转回来了,婴鬼的死如何造成的?意外?人为?
她的对不起,能承担几分责任?
周叔容思考间,点开了通话记录,他吃了一惊,上面显示,“永亮”在两天前打了好多通电话。
他既然主动打电话过来,如果阿玲在意,这段感情并非没有机会挽留。
周叔容拨通了“永亮”的电话,电话嘟了好长一声,终于接通了。
那个男人没有想象中的不耐烦,有点颓废,有点讨好,殷勤道:“铃,你打给我,是想好了吗?”
周叔容故意冷淡道:“想好什么。”
“复婚呐!”他激动道:“你别故意记不得——我们复婚吧!再努力要一个孩子,你既然能生下一个,那肯定还有第二个,我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周叔容垂下眼睫,故意怅然道:“孩子啊——”
“不要男孩了,就算是女孩也心甘情愿啊!铃,我们复婚吧!”
周叔容佯装痛苦道:“我忘不掉,总感觉她还在我身边。”
“这……你别多想。”他呐呐地,“那样狠,她不敢再回来的。”
这句话大有猫腻,基本确定造成婴鬼的死是人为。而且,他这样干脆地讲话,说明阿玲也是知情人。
周叔容摸了摸睡着的婴鬼。
“你不是下个月十六号要结婚?”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不怕你笑话,原来她肚中的孩子不是我的!铃,我好后悔,当初不该让妈乱掺和,女孩也不错的!”
周叔容眼睛一转,这个男人大概很难再有孩子,所以那般后悔,拼命挽回从前为他生过孩子的阿玲。
“是的,女孩也不错。”他弯起嘴角,笑得有些诡异,“明天见面再聊好吗?”
“你……答应了!”
“见面再说。”
“好好……我现在就去买票,大概明天下午四五点钟就能到!”
挂断电话,周叔容看向沙发上睡得正熟的婴鬼,她含着手指,像在吃什么绝顶美味。
“明天要见到爸爸了,你高不高兴?”
婴鬼在咂嘴了。
“我生前听说,鬼滞留在阳间,不是心有遗愿,便是心有怨恨。总之怀着一口不甘的气,便没办法沉入阴间。”
“你总是开开心心的,好像没有怨恨。也可能,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怨恨。就算杀害你的人是父母,你心里也只有爱。”
“所以你滞留阳间的原因,是舍不得妈妈吧。”
“如今我附身在你妈妈身上,相当于妈妈能看到你,能抱到你,能陪你玩……可你还是没有离开。小孩子真可怕,与其说执念太深,不如说太贪心。”
“能让你好好回到阴间投胎,好像也只有你妈妈亲自带你下去了。”
对比之前不愿漠视生命的态度,周叔容忽然松动了,他直觉阿玲并不无辜。这不再是一条纯洁干净的生命了。
婴鬼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周叔容取走卧室墙上的那张特殊的照片,仔细地端详——婴孩的皮肤发白,很瘦,奄奄一息,是将死之兆。这张照片是阿玲拍的吗?她那时是什么心情?愧疚不忍?还是兴奋得意难以控制,拍下照片以作纪念?
看不出婴鬼的死亡方法,身上没有外伤,淤青也无。
可能饿死,也可能病死。
周叔容仔细得看上许久,移开照片,看向睡得小呼噜出来的婴鬼。
沉默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婴鬼的小胳膊,轻声道:“加油啊。明天见到爸爸,一定要多抱抱他,他一定很想你的。”
今晚的月亮很尖很冷,冷冷俯视大地上张灯结彩的城镇。
晚上的路比白天更加畅通,行人车辆都没那么多。不到一个半小时,车子便已经驶进小区,停在楼下。
秦烟一直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怕睡得太多,晚上没有睡意。他对司机说谢谢,打开车门下去。
周叔容在八楼,听不到楼下车辆的动静,但冥冥之中,心念一动,他默契地往楼下看。
楼下有一盏昏黄的灯,只照出车子和人的轮廓,连那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都难以分辨。但他知道,那是秦烟。
他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翘上去了。
他提着一袋垃圾,去赶一个巧遇。
电梯还没有维修好,上下楼只剩一条路,一人下楼丢垃圾,一人上楼回家休息,实实在在的碰巧呀。
他们在三楼相遇了。
楼道的灯也是黄黄的,偶尔会一闪一闪。
秦烟坐车很累,垂着眼,只盯着脚下的阶梯,忽然间看到一双女人的脚,他抬起头来,有点愕然。
“阿玲小姐——”
“秦先生。”阿玲眯眼笑道,“这么晚才回家,幼儿园也会加班吗?”
秦烟本来想避开继续上楼的脚步停住了,没办法装聋作哑,他回答:
“不,我去了朋友家做客。”
“哦——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有朋友真好。”
秦烟听她如此感叹,仿佛她自己没有朋友,很羡慕似的。还有一点错觉,仿佛她想交他这个朋友。
秦烟动了动唇,他虽然表面温和可亲,实际骨子里很疏离。这个奇怪的女人,他对她有探究,却不大想接近。
因为他内心在抵触。
她的一颦一笑让他熟悉得惊心动魄,可他不愿意在她身上寻找属于周叔容的痕迹。
这会让他想到——阿玲和周叔容如此相像,他们从前是否有过一段故事?
秦烟重重看她一眼。
她身上那么冷,闻不到一点气味。好像不是一个活人。
而且,他感到她在故意接近。手中提着一袋垃圾下楼是很拙劣的借口,她住八楼,有必要为扔一袋垃圾上下八楼吗?明天出行的时候顺手扔不行吗?
这不是巧遇,这是有意为之。
“阿玲小姐,我先走了。”他冷淡地挪开身体,继续上楼。
周叔容回头看着秦烟的背影,他当然感觉到秦烟的冷淡疏远。
有些高兴,也有些感伤。
他在自己身上感到熟悉,他因这份熟悉拒绝自己。
周叔容低头轻笑,目光却变得冰冷,你看,这具皮囊确实没什么用了。
第28章 永远在一起
下楼扔垃圾时,周叔容顺便去了一趟卖香烛纸钱的店。
找到阿玲的手机,可以用指纹付钱,钱便有了,他遵循诺言,给婴鬼买回香烛,让她抱着吃。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周叔容接到永亮的电话,他已经从火车下来了。
他冷淡地报出一串地址,就在小区附近,一家快餐店。他没兴趣为了一个陌路人精心挑选什么私密厨房,想起附近有一家味道一般般的快餐店,便随意地定下来了。
他没有提前下去等,永亮没资格。他抱着婴鬼看电视,等到电话再次响起,他才慢悠悠地起身。
永亮坐立不安,不断透过玻璃墙往外看,附近有幸福小区和平安小区,不知道阿玲住在哪里。
桌上有一杯凉白开水,他两三口吞下肚中。服务员来问他,他挥挥手,敷衍道:“我等人,来齐了再点菜。”
刚说完,他看到了阿玲。在阳光下,她撑着一把黑伞,肤色白得像鬼,很瘦,轻飘飘得仿佛要随风而去。
这个时候,他忽然产生了一点不安。
眼见她一双眼睛在巡视餐馆里每一座客人,永亮伸手,高声道:“铃,这里!”
“阿玲”看过去,那是一个剃着板寸的貌不惊人的男人,身上气质很颓废。她眼里带着凉凉的笑意,嘴唇轻轻蠕动,像在说什么。
永亮刚想让她大声一点,忽然感到腿腕被什么东西握住了,那东西还在往上爬。
他恼火道:“老板!让你们家的狗老实一点!”
一边拍桌,一边抖腿,一边嫌弃地往下看。
与此同时,老板诧异委屈道:“我们家没养狗!”
他瞪住了眼,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狗,那种被攀爬的感觉也消失了。真奇怪!他看着餐馆里吃饭的人,不由打了个颤。
“阿玲”缓缓走来,姿势有些陌生,不,甚至连神态都是陌生的。遮住那张脸,他根本分不清那是他前妻。
她坐了下来,悠然对他一笑。他不知为何,又打了个颤。
服务员又过来了,如今才五点多,天还很亮,不是吃晚饭的时候,店里只有两三桌客人,因此服务员很闲。
“两位要吃点什么?”
永亮惊魂着,不耐道:“上一份你们这里的特色套餐。”
“阿玲”说都行。
服务员问她,“也是特色套餐?”
“阿玲”点点头。
服务员走了,永亮看了看周围,客人很少,坐得很分散,都光顾着吃饭,没人打量。他赶紧压低声音说:“铃,你是不是同意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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