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鼓作气地先回了家,将东西一股脑塞进冰箱里,又抓起手机冲出去,一路跑下楼,跑出小区,气喘吁吁地坐上滴滴车。
他没发觉,八楼的窗户边上站着一个人。
周叔容数着他的下班时间,从他下班时,就站在窗前了。
他表情有些漠然。
秦烟的大学不在这座城市,身边没有朋友,只有一些点头之交的同事和邻居。他此刻去哪里,他似乎猜出来了。
他看了看还没下山的太阳,回身去找原主的手机。
婴鬼在他脚边爬来爬去,他一把提起,顺手在她毛茸茸的头顶上一撸,然后放在沙发上,开了电视,让她看动画片。
“你乖一点,等我找到你妈妈的手机,就有钱了,给你买香烛,包你吃得肚皮溜圆。”
婴鬼似乎听懂了,朝他露出两颗小门牙。
另一边,秦烟在车上给周朗星打电话。
上门探望也是一种做客,自然先通知屋主人。
周朗星听了,十分惊喜,给他报了地址。他的声音,隔着一部电话,秦烟都能感受到那种拼命压住却压不住的激动心情。
那么高兴?秦烟胆怯的心忽然膨胀起来。
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中途等红绿灯,他瞥到街角一家精品水果店。在车启程时,匆匆叫停:
“师傅,先等等。我去买些水果,很快!”
他钻出车厢,又钻进水果店。周氏家大业大,他不必操心要送什么昂贵的礼物,又或者担忧自己的钱不够。周家多的是钱,不缺一点昂贵的礼物。
秦烟对着每一只水果精挑细选,选完结账时,忽然后悔了,自己应该买一些好食材,煲一壶拿手的靓汤,尽显自己的心意。
在这当下,已经不仅仅是去探望周朗星那么简单。
还包括要给周父留一副好印象。
那是周叔容的长辈!
回到车上,他的勇气又扁下去了。
他想,带着一塑料袋水果,连装饰用的篮子都没有,周父会不会认为他随意、敷衍、不够礼节?
再纠结,都一路开过去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从城西到城东,从繁华市区到寂静郊区,车子开到一座山脚,司机唤醒睡过去的秦烟。
秦烟的睡意在看到结账单时,瞬间消失到天边去。
下了车,眼前是一座难以想象的华丽的庄园。
而周朗星,站在雕满玫瑰花纹的欧式铁艺大门前。他穿了一身温柔沉静的浅蓝色家居服,半长黑发似乎用发棒拉直了,服帖地披在肩上。这与众不同的打扮,柔和了他过于深刻的五官,变得温和斯文起来。
秦烟莫名觉得,他适合戴一副金丝眼镜。
并非怀念起周叔容,从他身上寻找影子。
只是出于自身的审美,下意识将他往自身癖好里美化。
……
半小时前,周朗星准备出去等人。
家里的阿姨在厨房备菜,周父在客厅沙发上边喝茶边看晚间新闻,见周朗星要出门,他眉头紧锁。
“要吃饭了,去哪里?”
“我去接…一位朋友。”他的语气不那么镇定。
“朋友?”周父还以为是他的酒肉朋友,约他去喝酒、打球、飙车,有点不悦道:“不准出去胡闹!”
周朗星道:“我们不出去。”
周父很诧异,这位朋友有胆子上门做客。那就不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了。
“太突然了,这个点来做客?”
周朗星看向他,冷声道:“一小时前就打电话来了,没有突然的意思。李阿姨那里我也通知了,只需要多备一双碗筷。你要是不欢迎,我们就出去吃,不妨碍你!”
周父抬眼看了看气冲冲的周朗星,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淡淡道:“那么生气干嘛?爸爸问一问都不能了?”
周朗星闷闷道:“不是。”
“我看你是病好得差不多,皮又痒了。”
见小儿子又开始瞪眼睛,周父摆摆手,“快去接,接来给我看看,是什么样的齐天大圣,值得你这只皮猴惦记。”
不知哪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周朗星的耳朵微微红了,但仍冷着脸,看上去就很别扭。
周父心里滑过一道疑问——这位朋友是男是女?
他一副没眼看的嫌弃模样,赶忙催促,“快走快走,你挡到我的光了。”
周朗星无声望一眼头顶能亮瞎人眼的水晶灯,很利落地转身出门。
周父见他走远,悄悄起身,来到厨房。李阿姨还有两个帮厨正在备菜。
他问:“阿梅。阿星有没有告诉你,他那位朋友是男是女?”
李阿姨回头,“啊,周先生。朗星少爷没说的。”
“那他朋友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李阿姨为难,“也没说。”
“这样啊。”他沉思,“连口味都不清楚,没见过几面吧。网上认识的?什么年代了,还搞网恋。太落后了。”
他摸着下巴坐回沙发,“这小子,好像也没早恋过。以前倒听说有个绯闻女友。”
不过,那时周朗星发了好大的脾气,怒得满面通红,就差跺脚摔东西了,大吼:“绯闻就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而周叔容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仿佛那绯闻女友的名头是他按上的。
他以为两兄弟又闹矛盾。
周叔容说:“没有啊,是某人自作聪明。”
他好困惑,自作聪明怎么作出一个绯闻女友?
想到周叔容,周父就免不了心里难受。他抹抹脸,重新振作起来。
“那他就是没谈过。”周父下定结论,“泡妞技术那么差,不像我,当年他妈妈多漂亮,非我不嫁!”
周朗星等了半小时。
等待的心情似曾相识,仿佛回到那个阴沉的葬礼上。他等了好久,数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这一回,秦烟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他身上。
“朗星——”他提着水果走过来,“怎么在外面吹风?快进去。身体好全了吗?”
周朗星目光发亮,“好得不得了。”
“临时起意来看你,我只带了些水果。”
周朗星接过水果,还往袋子里多看几眼,然后笑眯眯道:“多谢啦。你的心意收到了。跟我来,我爸想见你!”
“啊?”
见秦烟呆在原地,周朗星伸手去拉他,一边轻声哄:“不怕的,谁没有爸爸,这身份有什么稀奇。”
周朗星的话极大安抚了秦烟,穿过大铁门,走过那条长长的路,鼻尖蔓延着清淡的橙花气息。他饶有兴趣地观察周围一切,看见了一座喷泉。
“哇,你家好大好漂亮!”
“因为我家是暴发户啊。”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烟说:“你知道吧,我在幼儿园工作。我们那园长也去过一幢有钱人家的别墅,她也夸他家又大又漂亮。你猜屋主人怎么回答?”
周朗星沉吟了一瞬,“那是我的房子,不是我的家。”
秦烟惊住了,“你怎么知道?”
周朗星耸耸肩,“都这么说,有钱人很多栋房子的。虽然是事实,但也是在装逼。”
“……你家还很香呢,种了不少花吧?”
“有个后花园,很多很多的花。不过,这香味不是花香,是驱虫的药水味。”
“驱、驱虫?”
“我老爸秀逗了,非要把家安在山脚下,一到夏天全是嗡嗡叫的虫子,烦死了!”
“……”
秦烟默默看向周朗星,别说了,你一张嘴,你家逼格就掉一截。
周朗星听不到他心里话,接着絮絮叨叨,简直要把一辈子的话说尽了,跟初次见面的酷哥相差太大了。
“我家就是暴发户装修,你进去了别太吃惊——客厅的天花板装得很高很高,大理石柱也粗得要死,水晶灯能亮瞎人眼,站在里面的人会感觉到自身很渺小。但你千万别紧张……嗯,感到拘谨的话,你就在心里默念:暴发户暴发户暴发户!”
秦烟被逗笑了。
周朗星笑着看过来,“很管用的。我高中就邀请了朋友来玩。他说他凭靠仇富心理,在我爸问话的时候,回答得理直气壮、不落下风。”
“我爸后来还跟我说,那小子真不错,是个胆大的。”
秦烟突然好奇他这位高中朋友的下落,那么有趣,不再联系的话就太可惜了。
“你跟这位朋友还有联系吗?”
“他是大学霸,去首都读书了。不知道忙什么,一个月联系两三次吧。”
“你交朋友的眼光不错。”
“哈,你这是在变相夸你自己吧。”
接近别墅了。周朗星极尽贬低自家,归根究底,就是为了降低秦烟的压力。周家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他怕他紧张。
秦烟也确实不紧张了。
别墅大门是开着的。周朗星牵着秦烟进去,一下子看到沙发上的周父,他介绍道:“爸,这是我朋友,秦烟——是一名幼教。”
秦烟微笑,“伯父,晚上好。”
周父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很白,有混血的痕迹,长得很灵。就是眼睛不太喜欢,有股淡淡的忧愁。
“小秦是一名教师啊,不错不错。”比周朗星某些开KTV、酒吧的社会朋友好多了。
他有点失落这位朋友的性别,面上却不显,刚升起礼貌性的微笑时,目光忽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礼貌性的微笑有些变样,添了几分怪异。
周朗星和秦烟察觉不对,低头一看,嗬——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牵的手?什么时候?
两人迅速分开交握的手,并拉开了距离。
周朗星耳朵红红的,大脑迅速开转。忽然想起是他主动伸手的!
秦烟回忆细节,很快捕捉到真相——因为他太震惊周父想见他,一时呆住原地,被心急的周朗星拉走。
牵一下手,没什么的。如果两人清清白白的话。
只是,他不理解,自己一路走过来,怎么会没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他对周朗星已经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了吗?
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
秦烟迅速整理好情绪,独留周朗星陷在回忆里头。
餐桌上,周父看了好几眼暗含春意的小儿子,实在难以直视,恨不得将盘子摔到他脸上。
幸好周朗星读懂了他的眼神,一秒变成严肃正经的模样。这让周父大吃一惊,还不知道小儿子有变脸的绝活。
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周朗星竟然殷勤贴心地给秦烟夹菜。
这又换成另外一张脸了。
周父感到好惊奇,还有点吃味,周朗星长那么大,就没怎么孝顺过。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阿星,给我夹一下你面前的冷切牛肉,我够不到。”
周朗星瞥他一眼,不大情愿,但秦烟在这里,不能不给他面子。想塑造一个好形象,总要做出牺牲。
他堆起笑,眼中热切,极为孝顺地用公筷给爸爸夹了一大筷牛肉。
周父一边忍笑,一边吃得心满意足,从未感觉牛肉是那般美味,不够,吃了还想吃。
最重要的是小儿子难得的孝顺模样,看得他心中太服帖了。找到一条治他的捷径了。
“阿星,再给我舀碗汤。”
周朗星忍。
“好喝!阿星,再来一碗。”
周朗星继续忍。
“阿星——”
“爸爸,不能再喝了!你有高血压。”
周父想说自己什么时候有高血压了?但看周朗星表面关切、实则咬牙切齿的模样,他咂了咂嘴。
“阿星,你有没有兴趣上大银幕啊?”
周朗星差点拉下脸,这不明摆讽刺他会演吗?真是的,周叔容就是遗传了他的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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