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没有时间给他思考,成功上身后,他便失去了身为鬼魂的能力,沉重的身躯一时适应不来。如果落到地上,这具躯体会变成肉饼。
他只能寄希望于婴鬼,对方既然能碰到实物,当然也能拉住她妈妈。
至于她有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笑话,都成鬼了,还用常识去思考?
婴鬼拉住周叔容的手,脸上笑嘻嘻,她以为在玩什么游戏。好高兴,妈妈好久没跟她玩了。
回到天台,周叔容落地后,腿有些发软。
他躺在地板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婴鬼趴在他胸前,咧开小嘴,口水快掉下来了。
周叔容感到胸口闷闷的,伸手想揉,但忽然止住——这具躯体来自一名女性。
虽然很想再做一回人,但他不想当女人!
奇怪的是,他感到身体里的另一团意识蜷缩不动,陷入了沉睡。
是下定决心,要结束生命?
周叔容沉思着,如果让出身体,阿玲说不定还会再自杀。跳楼、上吊、割腕……多种多样的方式,防不胜防,而婴鬼只傻傻以为妈妈在玩游戏呢。
“妈妈……”
婴鬼用自己的脸蛋蹭了蹭周叔容,眼睛亮晶晶的,很可爱。
周叔容抱起婴鬼颠了颠,“你妈妈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
“哇!”婴鬼很高兴地抱住周叔容的手臂。
“算了,问你没有用。找一找她自杀的原因吧。”周叔容低头看婴鬼,“说不定,你就是原因。”
婴鬼说:“饿……”
周叔容变了脸色,“等等!”
等不及了,婴鬼刚刚消灭了鬼脸,用完一波力量,肚子已经瘪下去了。她吸阿玲的阳气吸到一半,阿玲就跳下去了。她没有饱,还要吃!
周叔容被吸了一波,脸都黑了。小孩子刁钻,没吸妈妈的阳气,吸了他的阴气。
“你到底把那张鬼脸怎么样了?你没有吃它吗?真浪费。”
周叔容到底没有计较,婴鬼救他一命,还一点恩情很合理。
“走吧,”他捏捏婴鬼重新鼓起来的肚皮,“回你家,找一找线索,好让你妈妈打消自杀的念头。”
生命难得可贵,要珍惜。死了就知道活着有多美好。
不想坐电梯了,有些心理阴影。周叔容选择走楼梯,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好不容易走到八楼,他顾不得翻找口袋里的钥匙,贴着墙滑下来,大口喘气,喘得好像肺部破了似的。
婴鬼鼓励似地拍拍他的手。
对面的门开了,露出一张圆脸,她神色惊慌,“怎么了阿玲,发病了?”
周叔容没力气说话,连摆手的样子都那么无力。
年轻女人朝门里喊一声,“老公,来帮忙!”
正在冲奶粉的年轻男人连忙跑出来,哎呦一声,扶起周叔容往家里走。
而周叔容,有点无奈,还有点微妙的尴尬。他生前的身体很健康,每周运动八小时以上,也很少生病,从未感觉人类的身躯那般沉重无用是拖累。
这家人很热心。他坐在沙发上,喝了一杯温水,好多了。
婴鬼被周遭人的情绪感染,也变得异常焦灼,用力抱住周叔容的小腿,一直重复地喊妈妈。
他放下杯子时,顺手在小孩子脑袋一摸,权当无声的安慰。
“你身上有没有药?屋子里呢,有没有?”女人还当他发病。
他解释道:“我没事。爬楼梯累到了。”
女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怎么不坐电梯?”
“电梯……好像有些小毛病。”不知周朗星被困电梯是不是个例,周叔容好心提醒。
说着,他低头找钥匙,一看有些傻眼,身上是裙子,没有装东西的口袋。
心情有些复杂。这具身体的主人——阿玲是抱着不再回家的心情走上天台。
她因什么事想不开?跳下楼时有没有后悔?
“钥匙丢了?”女人问道。
周叔容点点头。
“那你打房东电话,他有备用钥匙,让他来送——等等,手机也不在身上?”
周叔容带着点苦涩的笑容点点头,似乎身上有一段故事。
夫妻俩相视一眼,女人拿出手机,“我来打,我们两家的房东都是同一个人。”
周叔容温声道谢,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现在是九点半了。
明天要上班,秦烟会在十点钟睡觉。
*
秦烟在看电视。
周朗星离开后,他收拾好香炉上的烟灰,然后又去洗澡,出来看电视。半个钟过去后,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越来越大,好多人出来看热闹。
他暂停电视,穿着拖鞋走出去,对门也出来看热闹,好多人往楼上去,脚步声一阵一阵的。
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门告诉他:“看群里,是电梯坏了,有人困里面了。消防员过来救呢。”
电梯困在五楼到六楼的区间,消防员在六楼扒门。
秦烟在人群外,听身边人说,里面被困的人是过来送钥匙的房东,想不到中途出事了,真倒霉。
“要我说,这电梯的年纪也够老了,时不时坏一回也让人够呛。能不能换?换一台新的就好了。”
“换电梯?你不如换个房子住!”
“怎么没见物业?这种场合也不出来?”
“唉,有不如没有。你新来的不知道,好多年前建电梯的时候,一二楼跟物业闹翻了,后来物业散了,由几个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暂时充当一下,但也不太管事的。前段时间,不是门口的垃圾桶满了没人倒吗?有几户人家忘出卫生清理费了。”
“你说得我越来越慌,怪不得上个月A栋遭贼呢。管成这样。等我有钱了,一定搬出去!”
秦烟听着别人的交谈,他来得也不算久,一毕业,找到工作就搬进来了。但这些陈年的事,不找上了年纪的人打听,真不清楚。
关于电梯的旧事,他就从门卫大爷跟人闲聊时听到一则,五年前有人失踪,最后在电梯里找到,死相很惨,没有留下全尸,从十几楼掉到一楼,几乎成泥了。
事后,有人看到死者的一张脸皮黏在电梯厢上。
不过,这就像校园里的怪谈传闻,分不清真假。
看到脸皮的人很早就搬出去了。
秦烟回忆间,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一抬头,没发现不对劲的人。人人都在看消防员的救助行动。
被困在电梯里的人很慌张,救援人员到了,也不能使他镇定下来,他不断拍打电梯门,大喊救命救命。
一开始,消防员耐心安抚他。
渐渐地,怕电梯往下坠,怒吼一声安静,里面的人才老实下来。
在消防员的努力下,门终于开了,房东爬了出来,瘫软在地上。缓过来后,他开始骂骂咧咧让他遭罪的女房客。
明天要上班,大家没兴趣听他骂人,一边散去,一边抱怨:
“怎么办哦。电梯什么时候修好,接下来要连续上七天的班!该死!加班也不给工资!”
“你还敢坐电梯?”
“我住十二楼,不坐电梯,我要累死!”
秦烟看了眼手机,十点十五分,超过了平时的睡觉时间,真怕睡不好精神恍惚,上班出差错。
关乎着三十位小朋友的生命安全,容不得一点错的。
他插兜跟着人群,楼梯宽度有限,众人蚂蚁般排队前行。队伍很慢。
背后那道目光不再遮掩,愈演愈烈。容不得忽视。
他陡然回过头。
那是一个女人,站在走廊上,淡淡的光照在她头顶。她的姿势有种莫名的熟悉。
她很瘦,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像从树上自然脱落的枝干。她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是两人相识已久,她却发现他认不出来的怨怼。
我认识她吗?
秦烟思考了一会儿,记起在电梯里有过一面。
他对她笑笑,转身走了。
周叔容一直目送,目送,直至看不见了。
“地中海”房东没好气地交出备用钥匙,他淡淡说声谢谢。
他打开801室的门,婴鬼熟练地朝卧室爬去,身形隐没在门后。
周叔容踌躇一阵,悄悄推开门。
大吃一惊——满面的墙贴着婴鬼的照片,密密麻麻,笑的、哭的、扁嘴的、拍掌的、在地上爬行的、趴在床上喝奶的……最后是婴孩奄奄一息的照片,透出冰冷的死亡气息。
周叔容一寸寸地巡视这面照片墙,胸膛忽然剧烈地起伏,有一股沉重的气息徘徊在心口,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记忆片段,全是有关婴鬼的画面,她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第一次喊妈妈。
疏忽一瞬间,在天旋地转后,身体纵然轻松起来,他飘了,脚不沾地。
他愕然,看向地上悠悠转醒的女人。
阿玲迷惘地转了转眼,不明白自己为何回到家中,但她不关心,一个马上要死去的女人缺少了一些好奇心。
“宝宝……”
她看着墙上的照片,露出有些天真的笑容,“妈妈对不起你,现在就去陪你。”
婴鬼好奇地转来转去,一时看看周叔容,一时看看阿玲。
她听不懂妈妈的话,呵呵笑,还玩起自己的脚趾。
周叔容叹气,眼见阿玲抓起桌上的美工刀,他重新接管这具身体,放下锋利的刀具,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知道你的孩子一直陪在身边,你会还寻死吗?我知道你看不见,但……”
“你既然爱她,就应该能感受到的。”周叔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露出一个微笑。
他走到那张婴孩奄奄一息的照片前,指尖抚摸了很久。照片很新,阿玲是新搬来的,存储照片的工具应该还在房里。
周叔容找到了照相机。
他翻找里面的相片,有了,记录婴鬼死亡的日期是三年前。
“原来你有三年的鬼龄了,怪不得好厉害。”周叔容摸她的头,又补了一句:“还天天吸你妈的阳气,营养充足啊。”
婴鬼好开心,笑得见牙不见眼。
虽然有点奇怪,那个怪叔叔怎么又消失了。
周叔容觉得阿玲的自尽有隐情,撑了三年,怎么忽然寻死?
他找了很久,没找到她的手机。
不过找到另一件关键物品——离婚证。日期新鲜,就在上上个星期。
*
翌日。
今天是秦烟上班的日子,他收拾好背包后,又拉开拉链清点里面的物品,确定没有遗漏,锁好门离家了。
电梯还没有人维修,一干上班上学的人口中哈欠连天,又满腹抱怨地挤楼梯去。
秦烟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穿着昨天的黑裙子,露出来的肌肤十分苍白,隐隐有向青白的方向发展。一双眼睛很黑,定定地看向他。
秦烟有点迷惑不安,自己真没有跟她来往过。
为什么独独盯上他?
他收回视线,努力忽略脊背上炙热的目光,抿着嘴一步一步下楼梯,再也不回头。
出了楼房,众人的距离拉开。
出了小区,众人又散开,各自融入到四面八方的车水马龙中。
秦烟走得越来越快,身后并没有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但那奇怪的目光并没有散去,像黏滑的毒蛇紧追不舍。
她还在,但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秦烟走进地铁站,强作镇静地站在售票机前买票。
“早上好。”
秦烟吓得手腕一抖,那张新鲜出炉的票落到地上。
他弯腰去捡,却快不到女人的速度。他一时僵持,目光便顺势落在她身上,她披肩的中长发,因俯首,向两旁分开,像两扇黑漆漆的门,露出中间苍白到变态的脸。
她捡起票,看也不看地递了出去。
秦烟接过来,说谢谢。
顿了顿,又说:“早上好。”
他看见女人促狭地微笑,眼角和嘴角上挑的弧度都有些令人心悸的熟悉。
他听见女人温和的嗓音:“我没有钱。先生,可不可以请我坐一趟地铁?”
不知怎么,听到“先生”这个词,心里猛地一抖。
在从前,“先生”是丈夫的别称。
秦烟勉定心神,快速打量她一圈,她一身长及脚踝的黑裙,看不清穿的什么鞋。手里只有一把黑伞。
“可以。”秦烟总是乐于助人的,他问:“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
不知哪个词惹到她,她的神情有些微妙。
“叫我阿玲吧。”
“好,也别叫我先生了,我姓秦。阿玲,你去哪里?”
阿玲报出一串地址,秦烟有些奇怪地看向她。
刚刚他的票掉了,她捡起来却没看,那么,能知晓他工作的地点,是提前打听过了?
秦烟本应感到警惕,一位疑似窥探、跟踪的女人可能心怀不轨,可是一看到她微笑的模样,不知为何,硬是升不起防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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