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目光温和,“我有一个女儿,应该……差不多四岁了。我想看一看附近的幼儿园。”
秦烟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一位母亲。却不知她独自出行,钱包没带,手机好像也没带,而且消瘦得像生了一场大病,她的“先生”呢?
阿玲接着说:“我打听到星月幼儿园的时候,听邻居提起你在那里当老师。不好意思,忍不住多关注你一些,给你添麻烦了。”
秦烟矢口否认,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多想了。
而且,他一个男人害怕起女人,显得自己太胆小了。
他迅速买好票,交给阿玲。既然目的地一样,同行便顺理成章起来。地铁到站时,他作了一回绅士,替她挡住蜂拥而至的人潮,让她从容地进入地铁,发型裙摆都没乱。
秦烟将阿玲送上去后,他的后领忽然被后面的人一拽,身体后仰,眼见要滑倒,危急时刻,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这只手柔软、冰冷,没有任何的熟悉感,却令秦烟心悸,几乎落下泪来。
直到地铁启程,秦烟还没有回过神,怔怔望着自己的右手。
耳边传来虚弱无力带着调笑的声音:“你怎么上个车,还红了眼睛?”
他抬起头,却看见阿玲有些狼狈地捂住胸口大喘气。
他大惊,“你不舒服?”
她勉强笑笑,“我体虚。不用担心,休息一下就好了。”
接着又说:“你没哭吧?”
秦烟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撞到鼻子了。没哭。”
阿玲身形玲珑,握不住头顶的拉环,周围也没有空位了,秦烟环视时,那些有座位的人纷纷眼神回避。
他左手拽住拉环,右手伸出来,对阿玲说:“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抓住我的手臂。”
秦烟穿着短袖T恤衫,露出来的一截手臂肤色虽白皙,却劲瘦有力。
阿玲注视良久。
秦烟轻声说:“放心,我喜欢男人。”
地铁上人很多,就算声音再轻,周围也有人听到,不由面露嫌恶。
阿玲——不,周叔容更加沉默了。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秦烟就不会遮遮掩掩,神态自然,该牵手就牵手,该拥抱就拥抱。反倒是自己,一直不敢公开,只让周朗星知晓了。他爸爸都不知道他谈了恋爱。
秦烟伸出的手很有诱惑力,让周叔容忍不住要握上去,但他忍住了。
刚刚拉秦烟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得偿所愿了。
虽然恨不得时刻与秦烟紧贴,可这毕竟不是他的身体。
他天性贪婪没错,但他更怕,握住了就不能松开了。
他贪恋人间,却不想遮掩面目,再次躲躲藏藏的。好想光明正大跟秦烟见面。
——如果秦烟亦是鬼,他们便能过快活美好的日子,别人妄想干涉,多好!
“阿玲”结束沉默,拒绝了秦烟的好意,她抓住座椅靠背,笑着说:“你看,我抓稳了。”
秦烟很有分寸地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阿玲勾起嘴角。
地铁到站了,出去时,“阿玲”撑起了黑伞。今天的太阳并没有出来。
再走十分钟,就到幼儿园门口了。
校车也刚好到了,向日葵班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下车,一看到好多天没见面的秦烟,顿时哇哇叫着跑过来,圈住了秦烟。
“豆沙包老师——”
“老师,我有这么多天没看到你了!”小胖墩挤进包围圈,举起十个手指头大声说道。
“小胖,你乱说,根本没有这么久啦!”小女孩反驳后,转头对秦烟说:“老师,我好想你啊!”
秦烟好笑,将小胖墩翘起来的几个手指头压下去。
“老师老师,你在家有没有听妈妈的话呀?”
“老师,你不上学,爸爸妈妈不会打你屁股吗?”
“不对不对!老师是大人,爸爸妈妈不会打大人的屁股!所以是爷爷奶奶打的!”
这些小朋友声音清脆,话又多又密,思维还不连贯,前一刻在讨论豆沙包老师几天没来学校,后一刻在争辩不上学妈妈会不会打屁股。简直就是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小鸟。
秦烟被小鸟们簇拥着进校门。但他还记得阿玲,回过头看了一眼。
阿玲,那个苍白瘦弱的女人,微笑着挥手目送他。
秦烟看到园长正向阿玲走了过去,于是放下了心。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秦烟在食堂吃饭,没看到阿玲,以为她早就走了。
洗碗时,打扮得十分活泼的米粥老师凑过来打趣说:“你好受欢迎啊,我都吃味了。你一回来,他们就看不到我了。”
“我就是吃了时间的红利,你再多待一段时间就好了。”
“嘿,趁孩子睡午觉,我们找间空教室排练排练。”
秦烟好奇,“哪来的空教室?”
她挑一挑眉,有些自得,有些亢奋,“专门收拾出来的,经园长允许了,她知道我们要表演的节目,还夸我们好好干呢!”
秦烟顺着她,“嗯,好好干!”
“我央人带了衣服,你是兔子装哦!记得换上。”
秦烟瞪大眼睛,“兔、兔子装!”
等他见到了,发现是兔兔玩偶皮套,游乐园常见的那种。原以为要他戴兔耳和兔尾呢。虽然刨除了羞耻,身体却很受累。
再过一两天,就是六月份了,裹在皮套里面热得够呛。
一场排练下来,秦烟摘下头套,瘫在地板上,像一朵蔫掉的花。
米粥老师穿着农夫的服饰,仍然精神奕奕的,“打起精神,你只有一场戏份,还不用说台词,怎么还累?”
秦烟有点哀怨,瞥她,“我需要向天祈求,儿童节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那怎么行?露天的场面,小孩子怎么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取消表演,各回各家喽。”
米粥老师也弄清了他的诉求,沉吟道:“这样吧,不套玩偶皮了,穿白衣服白裤子,再戴上兔耳朵和兔尾巴。只要让小朋友知道你演的是兔子就行了。”
越说越起劲,双眼在放光。她本来就打着秦烟受小朋友欢迎、得到小红花会多的主意,才邀请他一起表演。对哦!他一定要露脸呀!
“怎么样?”很期待的模样。
秦烟整理湿乱的头发,“我一个大男人,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就允许有兔女郎,不允许有兔先生吗?”
秦烟的神情依旧哀怨,让她难以招架。
米粥老师发现他请假回来后,眼神变了,眼里凝聚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忧愁。没人知晓他请假做什么,发生什么变故,有人问过,但没得到答案。
她受不住这眼神,软下心肠道:“好了好了,我演兔子,你演农夫。”
秦烟失笑,他知她心有抱负,要强,这守株待兔的故事中,农夫才是主角。他不抢她的角色。
“兔先生很好,就这么说定了。”
米粥老师笑了,“休息好了吗?我们再排练最后一遍!这次不穿皮套。”
秦烟点点头,他刚脱掉身上的皮套,忽然瞥到窗边站着一个人。是阿玲。
她对他笑,温文尔雅的。这是经常用来形容男人的。形容女人,多数用温柔、知性之类的词汇。
他怔了怔,才发现她左边的肩膀有点倾斜,像是压了一个重物。
他注视久了,米粥老师也看向窗外,咦,靠近悄声问:“你认识?”
秦烟说认识,要出去一下。
米粥老师挥挥手。
秦烟出了门,阿玲向他走来,一边轻声唤:“先生。”
一听这称呼,便使他全身发麻,低声抱怨:“说好不叫我先生的。”
阿玲轻笑,那神态叫秦烟过分不自在。
“你吃午饭了吗?”
“我不饿。”不是不向往阳间的食物,只是不敢吃,怕解决生理需求。
秦烟张了张嘴,到底不方便关怀一个有家室的女人,转而问道:“那你一上午看得怎么样?有想法了吗?”
“很好,她很喜欢。”
“她?”
阿玲自知失言,不想多提,转移话题说:“园长让我到处看一看,我便逛到了这里。你们刚刚是在排演节目?”
秦烟按下心里的疑问,微微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为儿童节表演节目。我演——”
她截止他的话,眼里充满笑意地说:“一只兔子。”
秦烟好窘,脸都红了。
她感叹,“真想在那天过来看你表演。”
秦烟心中不妙,感觉聊天内容越来越不对劲了,提高声音问:“你手机和钱包都没带,不好回去吧。我这里有零钱,你先用着,不用跟我客气。”
阿玲静默两秒,以一种别样的眼光看着他,接过钱。
“那我就不说谢谢了。先生。”
再次被“先生”两字弄得灰头土脸,秦烟回去的动作称得上落荒而逃。
米粥老师通过玻璃窗,看着那位黑裙女人离去的背影,用一种看好戏的态度问:“那女人,想泡你吧!”
“你别胡说!”
“真没胡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看你的眼神柔情似蜜,真对你——”
话戛然而止,秦烟真恼了,她不敢再说下去。
而阿玲,她还没有出幼儿园,站在滑滑梯前,看着一身粉红衣裙的婴鬼学着那些哥哥姐姐的模样,张开双手,从梯子上滑下来。
“哇呀……”
婴孩稚嫩的声音,那么高兴,只有她听到了。
第26章 探望周朗星
秦烟一下午心神不宁,一直在想阿玲。
男人想女人,无非情爱。
他在心里反驳,不,我不喜欢她。她不高,不漂亮,脸上有雀斑,皮肤白得像鬼。最重要的,他不喜欢女人,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他只是觉得,那个女人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秦烟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他此刻,如同着魔,拼命想挖出那个秘密来。
放学前的十分钟,秦烟把新玩具分发下去,那是园长出资在网上批发的,作为儿童节的礼物,每位小朋友都有份——那是一只半掌大的橡胶鸭子,捏一下肚皮,就会嘎嘎叫。
前排的小姑娘拿着鸭子摆出波浪状,声音天真,“我晚上洗澡要把小鸭子放进我的游泳池里。”
“哇,你家有游泳池?”
“是呀!”她很得意地抬起下巴,“我妈妈买的,扁扁的,充了气就变得好大好大,我每天都在游泳池里洗澡!”
秦烟看她辫子散了,趁着放学铃没响,手脚利落地重新给她扎好辫子。
小姑娘笑眯眯地说:“谢谢豆沙包老师!”
放学后,把小朋友们送上校车,他在校门口四处看了看,有很多成人的身影,却不见阿玲。他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真不知道摆出什么脸色来面对她。
他没有立即乘坐地铁,先走了一条街,去生鲜超市买今晚晚餐的食材。
买了意面、番茄、鸡胸肉……晚上吃番茄鸡肉意面。还买了十二支雪糕。
秦烟提着袋子,坐在地铁上,忽然接到周朗星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怪异,沙哑无力,听来很陌生,一开始真没发现是他。
“朗星……你生病了?”
“……发烧,刚好了。”他在电话那头回答,“昨晚我坐电梯下去,那电梯不太对劲,你最近先不要坐。”
咦?他昨晚就发现电梯不对劲,直到今天傍晚才打电话提醒,莫非他烧了一天一夜,不久才恢复意识。
“你也被困电梯了?昨晚十点钟消防员过来抢救被困在电梯里的人。中午我看群聊,已经在维修了。”
“嗯,我被困了十多分钟。不碍事。”
“那你生病……”
“医生说是受凉了。”说起这个理由,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烟眨了眨眼,周朗星那个体格,真不像吹吹风就会生病的。
他心里藏着话,想去探望周朗星,可是一想到会见到他的家长,心中就有些退却。
直到挂断电话,他也没有说出口。
秦烟沉默呆在座位上,越想越不得劲,周朗星因为自己一句想要薄荷烟的话,便不顾危险,在石膏刚拆的情况下翻墙出来。
而他却在这里前思后想,实在太不仗义,太没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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