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出生,我哪有多余的闲钱给她买奶粉,只能掐住鼻子喝寡淡无味的下奶汤。她一岁前离不开人,我没办法将她放出租屋外出打工,两三千左右的存款被我掰成一毛一毛往外花,硬生生熬过去那个交不起取暖费的冬天。可是这些钱能买你一顿饭吗?”
不给徐晋枟讲话的机会,徐钰鸣抬手,借助床单布料的阻隔,他轻轻捧住徐晋枟侧脸。
人类的温度令他快要作呕。
但徐钰鸣仍强忍着,指尖摸到先前被他打红发烫的部位。
“买不到吧,徐大家主。你口味多刁呀,食材多放三分钟就让佣人撤走。”
他笑,表情竟有了几分洒脱,唯独眉眼的疲惫难以化解:“一罐五块钱的咸菜,配合五毛一个的馒头,早上半块中午半块,就是我全天的饭。”
“小钰……”
“喔,你知道超市会在九点时搞促销吗?最底层筐子的菜叶不要钱,稍微捡几片就能用白水煮一锅汤。”
“我伙食费比你喝的水都便宜。”
“你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我可怜?”
徐钰鸣笑:“不需要。”
“苦又不是想着你的时候吃的。”
“我谁也不喜欢、谁也不想见,如果你对我还有几分当年痴爱,麻烦带着徐莺回你的盘口,给她应有的教育和优渥生活水准。”
他说得很在理,甚至有几分令人信服,偏偏徐晋枟听出弦外之音,心底慌乱更甚,嘴边的小钰二字尚未发音。
如证实他念头,徐钰鸣声音更轻。
“我哥哥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接我?以后你别再来打扰我,就算是我要的抚养费了,好不好?”
徐晋枟喉结滚动:“你在意他。”
“那是我哥哥。”
“当年徐家出事闹得挺大,新闻铺天盖地,就算待到小城市应该也知道。”
徐钰鸣拒绝回应:“不知道。”
“……还真是孩子气性。”
“你才是孩子!!”
徐晋枟总轻而易举挑起他情绪,等徐钰鸣气得鼻尖冒汗,才将人整个抱在怀里哄说着乖乖。
他像如往常一样张开手臂,谁料徐钰鸣抄起衣物,捏起衬衫角向人晃。
“眼熟吗?你的东西。”
非得要徐晋枟看清,他直接将布料甩到男人面前:“你找过吗?没有吧,甚至连丢了件衣服都不知道。”
不给人任何发问的机会,徐钰鸣摊开双手,恶作剧得逞娇笑:“需要我向你汇报它的用处吗?”他伸长手臂,指到肩胛骨处某块不明痕迹的硬斑:“虽然是刚弄上,结果同样是脏了。”
葱白手指细长如玉,在半空中晃悠晃悠,最后停在始终半跪下位的徐晋枟鼻尖前。
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明媚,更衬琥珀瞳孔透亮,砸碎满湖冰,再一点点镶嵌进底,裹挟泪珠浸透樱红色的锁骨。
“早在七年前,你也脏了。”
第52章
◎你就是徐莺?◎
徐莺坐了三小时。
她不止一次望向门口,试图推开面前女警离开,奈何对方盯得她很紧,再加等候室与外面还有层卡通栅栏,徐莺身手再快也没办法三秒逃出去。
时间分秒过去。
那些人想对小钰做什么,三小时足够他们收拾完残局。
女警时不时记录,应该在观察,可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徐莺默默拽住发梢,头皮被扯动的痛感蔓延。
她要保护小钰。
徐莺握笔,无意识在图画书写满徐钰鸣的名字,蜡笔独有的粗糙与油纸混合,很快变得乱七八糟。女警注意,眉头不可察觉轻蹙。
等摩擦力降低,蜡笔斜出纸,在木桌留下刺耳噪音,女警终于直起腰,双手交握打量越来越不安的徐莺。
“再等等,你爸爸很快来接你。”
“他不是我爸爸。”
徐莺迅速反驳,她盯着被弄脏的绘本,手无意识点在钰字:“他也不会想再看见我……”声音渐低,最后补充一句他不要我了。
“怎么会。”女警惊讶:“因为警察叔叔要询问他一些事情,等会儿他就回了。”显然,女警没哄小孩的经验,语气夹杂几分生硬。
“……这样吗?”
徐莺视线落在她脸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找不到破绽才缓缓移开视线,像是自言自语嘀咕,女警没听清。
时间过去两三秒。
“好,我相信你们的话。”
徐莺微笑,脸上难得染带孩子独有的天真无邪,但她双色瞳孔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瞧着怪诞荒谬,连女警都不敢多看,停顿后瞬间移开目光。
还真是……有点不舒服。
当然,女警也仅在心底嘀咕。
几小时前,局里接到电话,说位于新城区边缘的某家大型会所发生斗殴等恶劣事件,甚至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事情引起上头高度重视,立马调动局里过半警力前往调查。
结果斗殴的真实面目是斗嘴,未成年来是因为晚上太黑想找爸爸回家。
报警的是个高中生,他听到里面的争斗声吓坏了,站在门口没看清形势就报了警,他态度诚恳地道歉,警察不好跟高三生计较,教育几句让他回家了。
不过来都来了,也顺便查查会所最近流转出去的资金干不干净。
这家会所其貌不扬,缴纳的高昂税金总额却能占到本市四分之一,连不定期突击查账都没任何问题,再加上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都喜欢去三楼洽谈,久而久之也与生意场挂了等号。
不过这次警方却觉察几分异样。
空气里的感觉不对。
遮遮掩掩,好像在躲避审查。
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扫黄打非的行动力里,众人目光变得狐疑,互相交流视线。
“最近有不少新面孔啊。”老警察见多了这些老油子们,他微微偏下头,再望向急匆匆赶来的领事:“你们老板又天南海北旅游去了?”
三四名警察在人群掩护里,悄无声息散到通道,准备摸查角落那一排的员工休息室。
光线太暗,没人注意他们。
领事刚得知消息,他满头是汗,原本硬朗面容此刻添了些滑稽。
“我们打工的哪能追问老板的事,今儿都是一场误会、误会哈!看这么晚了还让同志们跑一趟,等收队快去二楼包厢,我让后厨给你们做顿宵夜。”
“不必了,局里有。”老警察抬手制止,他视线随即扫上三楼,看清围观人群的脸,顿了顿,望向那排员工宿舍。
“我记得前些年,你这里来个特殊的求职者?”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问的谁,领事心中暗想不妙,可表面仍装作满不在乎解释:“哪有什么特殊不特殊的,就是个带孩子的单身爸爸,为了讨生活,我留他在这里混口饭吃而已。”
论打马虎眼,领事可是一把好手,丝毫不给对方反问时机。
“这不,最近孩子也大了,他也不想再从事这行,好几天前就跟我说要走。”
“走了么?”警察抓住重点。
本次突击检查,半点风声皆无,好在没有踩线行为,领事刚松口气,谁料被猛一问,他哑嗓无声两秒:“没。”
“孩子都哭着找人,他想走就让他走,你们这么大地方,难不成少了他就干不下去了?”
警察的话很怪。
领事说不出来,他沉默点点头。
没一会儿,大批人员撤离,整个大厅空下,走路脚步都有回声。经过这一折腾,凌乱的地面与惨白的灯,混合明明灭灭彩光,竟添有些萧条瑟意。
女警回神,她抬头,时钟指向五。
先前审问犯人也没这么难熬,小女孩竟能一动不动静坐整夜,自始至终滴水未进,即便嘴唇起皮也不吭声。
手边纸杯热了又凉。
女警拿她没办法,只好将零食再往徐莺面前推,盘算着等下让人送来点热乎饭,免得被她父亲说局里虐待儿童。
很快到交接班的时间,另一位女警推门进来,见到眼前的景象,眼里闪过惊讶:“她怎么还在这里?”
“诶?”
“她爸爸昨晚就来了呀!前面没跟你们说吗?”女警不可思议:“快点快点,哎呦这都是什么事……”
她话音尚未落,就听座椅咣当巨响掀翻在地,门口女警被撞得踉跄,等她定睛一看,桌前哪还有女孩的身影。
“小钰在哪!!”
徐莺拽住女警手臂,力气大得令人有些吃痛,吓得后者愣了两秒才回应。
“出去左转直走,第三个房间。”
女警表情欲言又止,但高度兴奋的徐莺哪里还顾得这些,不得快要干涸的喉咙,她全身血液沸腾,因久坐双腿发麻酸胀,险些踉跄摔倒在地。
可她却顾不得站稳。
就知道小钰肯定还在乎她的!
徐莺兴奋,她急忙忙在所说房间急刹车,手掌连续拍了三次门:“小钰!”
笨重房门应声而开。
徐莺屏住呼吸,她双眼因长时间处于阅读灯下,难免有些不适应此刻白昼光线,不由得抬手遮住脸。
空气凝固。
随即落在她耳畔的语气复杂。
陌生、疏离,又夹杂些许漠然。
“你……就是徐莺?”
第53章
◎恨比爱更长久◎
今儿难得烈阳却不闷热。
徐钰鸣坐在沙发边缘,他手边摆了只毛绒小熊,灰扑扑的,玻璃眼珠也因常年触碰变得晦暗,蒙上层薄薄的茧。
关于这只豆豆眼的所有,其实徐钰鸣记忆模糊太多,唯独印象是有位大人蹲下,递给正坐在爬爬垫玩耍的他,落在他头顶的大手温暖干燥。
——啊,真是了不得的漂亮孩子。
那人好像说过这句,但因年代久远徐钰鸣早已记不清任何细节,他目光转向倒扣在桌边的镜子,头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自己面容。
称不得无双俊美。
也没有一眼看过去,让人惊心动魄的悸动,很平常、很普通的五官,寻不得半点可取处。
所以徐晋枟他们在找什么?
徐钰鸣笑,镜子里的青年随即露出俏皮鬼脸,但很快回到最开始麻木,怎么看都不讨喜……
他稍用力封好书包拉链,单手抬了抬重量,目光环绕一圈,失去衣物的陈列,本就不大的橱柜此刻更是空荡。看看时间,徐晋枟应该与他女儿见面了。
想到徐莺,他又些愣神。
到底是从何时起,徐莺对他的感情变质,掩饰到他最近才觉察,真不知是他笨到极致,还是徐莺如她另一位父亲擅长隐藏。
手机是前几年买的二手,分辨像素极低,屏幕有磨,但不妨碍看清楚字。
徐钰鸣少年很少接触电子产品,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跟徐晋枟消磨,他想了片刻,最终取下电话卡,换到最初用过的老人机,结实抗造,一星期不充电也没关系。
他打听好了。
早在回来之前,孟林同他透露徐羽树的一点风声。
“当年事发突然,徐家其他有实权的人大多落网,徐老爷子难免于难,碰到高压线,上头该怎么处置就按法办事。”
“……”
似乎看懂了徐钰鸣的沉默,他紧跟着补充:“徐晋枟因为不属于徐家,毫无任何亲属血缘关系,自然轮不到他。”
说到另一位,孟林语气明显卡顿。
“关于你哥哥……起初他也差点牵连进去,但徐家所有公司、房产、股份皆无他姓名,再加一份其实根本毫无法律效力,偏偏能当佐证材料的关系断绝文件,以及护林局那边通气,也就意思意思象征性的没收全部流动资产了事。”
徐钰鸣缓和好半天神。
他隐约猜到高压线所代指,但到最后没问出口,从孟林那里得到徐羽树现居的模糊地址,再详细的谁也不知道。
孟林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出这么大事,风头刚过去,徐晋枟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找你,甚至一座座城市翻到现在。”
“就算徐羽树还爱你,但他能愿意抚养徐莺?”孟林的问题很现实,徐钰鸣瞧他,见对方毫无其他意思,嘴角浮现笑容:“我知道啊。”
“知道什么……”
孟林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即便当年看惯了他容颜,等如此近距离接触仍下意识屏吸,语气变得呢喃。
“她本就应该有优渥的生活环境,跟着我实在是没苦硬吃。”
他边说着边最后一遍检查证件,再三确定无误后,他背起包,将头发拢好藏在帽子里,即便要趁乱离开,他目光平静,再也没有当初的彷徨不安。
“这对她好。比起跟着碌碌无为的我,徐晋枟身边的环境更适合她。”
孟林欲言又止,他正绞尽脑汁寻找话题,试图拖延徐钰鸣离开的时间,后者犹豫,还是将那件蓝衬衫扔到了垃圾桶里:“……一家子变态。”
他后面这句话的语气很轻很轻,以至于孟林误会幻听,抬眼望向他,妄图寻找一星半点的回应。
徐钰鸣表情平淡,多情眼珠归于漠然,直勾勾望过来,再也不会出现让人误以为恋慕自己的眷恋。
“再见。”他说:“谢谢你曾经收留过我。”未沾半点烟火气的细长五指晃动,在半空划过白痕。
关门声细碎。
“再见,孟林。”
相同的话徐钰鸣在短时间里说了两次,一次对过去,一次对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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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晋枟扣上茶盖。
他身边人无一不低头噤声,大气不敢喘,眼角余光皆往桌对面的小女孩手中拿的东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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