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呢,林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恐惧,相反很淡然。
死亡,大概是解脱的感觉。
灵魂升至天堂,没有苦难坎坷,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林户到现在还清楚记得江蓠的笑,没有眷恋没有痛苦,是释然是期望的。这是那近一个月甚至说是近一年间他从未见到过的。
自江蓠确诊癌症起,林户见她日渐消瘦,脸色也一直是苍白无血色的,提不起一丝兴致。最痛苦的是化疗,她经历过恶心、头痛、呕吐等症状,然而这只是最为轻的反应,免疫力下降机体的排异反应伴随着精神萎靡、消极悲观……
肉体上被摧残得只是一具疲惫破损的躯壳,受尽了苦难。生理性的折磨汹涌如潮将她吞没只剩空洞迷惘和对死亡的坦然。
死亡,意味着没有痛苦,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因而,林户并不害怕。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会去选择死亡,只是他可以接受。
选择和接受,这是两回事。
灰暗的云层消散了,机舱里又是一片光亮。
落地渝城。
要下雨了。林户出机场等出租车的第一的想法。
渝城的春天总是潮湿的,但他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雨的踪迹,苏城也是。
大概是待得时间久了,他的这项本领早已练得如火纯青。
“欸?怎么又下雨了?”
柏梵一出公司,新助理就抱怨了这捉摸不定的天,“明明前几天的天气还挺好的呀?刚才来的时候也是,怎么就又下雨了?还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啊。”
因为不是本地人,新助理只听过一句“烟雨入江南”,现在也总算是体会到了。其实,如果不是在上班而是纯粹的旅行的话,他还是觉得挺有意义的。
可偏偏,他现在是上班。
并且,今天是法定节假日。
他,在加班。
柏梵闻言,侧头问,“今天是清明?”
“是…是的。”
柏梵没什么过节的习惯,平时休息日也没什么概念,只有他过度劳累想要休息的时候,对于他才是某种意义上的休息日。
不知不觉间,居然又过了半个多月。
“我知道了。”柏梵抖落西装上的几滴水珠,拨了拨额间的碎发,对他说,“你上去收拾收拾东西,可以下班了。”
新助理:……
他这是被解雇了?他这是触到逆鳞了?可他这连一个月都没干满呢?
“愣着干什么?下班不高兴?”柏梵坐在车后座,看着呆愣在原地的人,“还想加班?”
他是这么剥削员工正常节假日的老板吗?
但,非工作日办公他可是按五倍薪资算的啊。
“不…不是。”新助理懵圈了,须臾更为懵圈的事情出现了——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柏梵随口一提。
“……不…不用。”哪有老板送员工的道理,“我坐地铁回去就行。”怕得罪老板,他又补了一句,“不麻烦您了,我家离得远坐地铁会比较方便。”
“行,路上注意安全。”
话落,黑色的劳斯莱斯就驶入了主干道。
好险,差点丢饭碗。
虽然没有了五倍工资,但是他可以休息了。
其实,柏梵真只是随口一说。主要是以前都是林户,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他们还有另外一层关系。
但他细细想来好像每一次他的随口一句,都会让林户有点抵触。是那种本能上没有犹豫的,他会拒绝送他回家,拒绝与他一起上班,宁可是花近一个小时坐地铁到公司,也绝不与他同时出现。
这与他所谓的虚荣心有些矛盾。照理和老板有点关系,不应该是一件好事?何必遮遮掩掩的。
熟悉的旋律出现了……
“这次没有更换音乐?”柏梵越听越觉得这背景音就是上个月的,而且没记错的话还是最开始的那一首。
“这次……”司机不太明白,他只知道林总会过来换音乐,可不知道林总什么时候会过来。但听老板的意思是,这一次的林总没有及时更换音乐。
他工作上的失职导致他也跟着受到了牵连。
“不好意思柏总,这个我不太清楚。”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车后座没有了声音。
司机心有余悸地偷瞄了一眼后视镜,乍一看,柏总的脸上并无不悦的神色,再一细看,似乎是在享受这悠扬的乐曲。
手指有节奏地跟着旋律叩动,柏梵的记性很好,都能提前踩准节拍跟进,知道什么时候舒缓什么时候紧凑,什么时候转折……
这种感觉,老实说,还挺奇特的。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一首歌听第二遍会是这样的感觉,那听第三遍呢?第四遍第五遍又会是怎样的感觉。
不对,音乐休止,柏梵意识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他会厌倦。他会选择结束。
对,不会再听第三遍。
这不可能。
“在这停下吧。”在距离住宅还有几公里的时候,后座的柏梵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开车回去。”
“…”不敢反驳也不敢好奇询问其中的原因,司机自觉地点头回了一句“好的”。
“等一下。”柏梵在手机上转了一千块给他,“加班费和打车费。”
“谢谢柏总。”
他的住宅在郊区,交通不太便利,最近的地铁站还在一公里之外。
“没事。”柏梵摆了摆手,打开车门俯身在抽屉里拿出烟盒。
这里是个小公园。
平常天气好的时候,附近的住户都会在这遛弯散步。但今天是雨天又加之清明,所以一眼望去只有柏梵一人。
临湖是一片水杉林,现在四月已是绿绿葱葱,在雾的包围下有点像绿色的一片海洋,夹杂着朦胧的色彩,好像在随波流动。
湿漉漉的,浓重的。
柏梵就近找了一把长椅,不在乎上面的水渍,径直坐了下去。后背倚靠在椅背,隔着几层布料感受到了木质的清新。
阴郁,潮湿。
好熟悉的感觉。
盯着眼前的水杉,他突然感觉里头也有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林户?”他低声说了一句。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和林户身上的极其相似。
靠,怎么又想到他了?
柏梵掏出兜里的烟盒企图把林户清空。
浸了湿气的烟满是潮气,怎么也点不着。细碎的烟草渗出烟纸,一揉就碎了。
抽不成了。
“林户…林户…林户…”
手掌的烟已被他蹂躏得不成样了,慢慢地沿着指缝掉落泥地里。
半个月没见,他竟有点想他了。
想和他做了。
半个月之久,他都在忙工作上的事情,不知不觉间他的欲望竟被自己压制了这么久。
是该找个人好好发泄一下了。
找谁呢?
可笑,他柏梵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可又情有可原,五年间他和林户都保持着特定频率,除非是特殊情况他提要求,林户也会无条件地满足。
哼,虚伪的林户。
不会在床上也是装的吧?装了五年?
哼,有能耐的林户。
可明明他也爽了啊,生理上的快感又不会骗人?
哼,气人的林户。
碾碎一整盒的香烟,柏梵气躁地起身抖落附在裤子上的烟草碎。长腿一迈进了他的劳斯莱斯车里,拉下手刹,调转方向——
他改主意了。
第6章 我喜欢你的眼睛(31)
“你在看什么?”
“嗯?”
“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我。”
“我喜欢你的眼睛。”
“嗯。”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林户眨了眨眼,低声道,“专心。”
柏梵莫名一堵,他分明专注得不行。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到自己的神色,自己情迷意乱的样子。
“我喜欢你的眼睛。”专注地看了许久,柏梵又忍不住地说了一句。
林户反应不大,只是被顶到的时候嗓音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有些难为情地把声音收进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发出沉闷地一声嗯。
——这个反应好有意思。
柏梵头一回发现林户的敏感点。好奇心作祟,他有使力向上动了动,似乎真有一处温热的地方在抵抗。
“有意思。”柏梵得逞地笑了笑。
“别…别动。”林户敏感地缩了缩脖子,然后他惊恐地注视着眼前的柏梵,他欲求不满地似乎还想再来几次。
声音也随之变了调,攥紧他头发的手也不由得地松了松。
“不揉我的头发了?”柏梵敏锐地觉察到他放松的手,满脸得意地看着他,“甘拜下风了?”
“不是。”强装镇定,林户扭了扭腰试图摆脱他牢牢的禁锢。
失败。
柏梵的劲太大了,他甚至都能看清暴起的青筋虬结在手臂,死死地抵着他的双腿。
“林户,你要是说点我喜欢听的话。”柏梵紧盯着他的眼睛,总觉得要看穿了,“说不定我这一次就饶了你。”
“滚。”
对了,林户也是很有脾气的。柏梵是在第二年的时候发现这一趣事的,第一年是他揉头发的坏习惯,并且往后的每一年他都能从林户身上发现不一样的地方,还很有意思。
或许,这也勉强解释林户在自己身边五年,他意识不到的原因吧。毕竟,林户是唯一一个让他时常有新鲜感的床伴。
“再说一句。”柏梵戏谑地看着他,明明压制得难以动弹,偏偏嘴上不饶人的说着脏话。
他这幅模样,真是既有反差又很可爱。
“平时怎么就没见你这样?”他放缓动作,侧着身子靠在林户身旁,单手将他扣住继续说道,“平日里没什么生气。就跟下雨天似的……”
他抿嘴凑上前亲了亲他湿润的唇,“黏哒哒的,湿漉漉,潮潮的,和柏林的冬天一样。”
“柏林的冬天。”林户调整呼吸,重复了他最后的五个字。
“你去过柏林?”他问。
“…没去过。”不知为何柏梵下意识地撒了谎,“我猜的。”
“哦。”林户似乎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去过柏林,“我以前在柏林生活过一段时间。”
他看着泛白的天花板意识模糊了起来,柏梵的欲望太过强烈人也过于贪婪,导致他现在吃力地转不动脑子,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生活了快三年。”
“嗯。”柏梵摩挲着他的胸口应道。
“柏林的冬天是空旷寂静的。”林户慢慢地道,想起了清早的雾霭,就像是流逝的时间很慢很慢,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空旷寂静?”柏梵虽有此感,但还是接了一句,“适合发生一段故事。”
“……”林户没有接话,继续没逻辑地说着,“隔壁老奶奶家的小猫很可爱,最喜欢清晨在雾里跑来跑去……我时常被它吓一跳。”
“你胆子还挺小的。”柏梵评价道。
“嗯。”林户点了点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凌晨四点依稀可见破晓的天光,穿透稀薄的雾气映在他的眼睛里。
“你……”柏梵顿了顿,换了种形式叙述,“你的眼睛真好看。”
“是吗?”林户闭上眼睛。
他并不觉得,总是含着泪光,总是有化不开的阴霾。
“很好看。”许是被他的情绪牵动,柏梵又重复了一遍,“很好看。”
——这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柏梵坐在沙发中央,仰头饮尽手上的酒,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许久没有来会所了,一时间都适应不下这里酒的品味了。
“多久没见你来了?”顾晟坐在一旁簇拥着一波男人女人抬手与他隔空碰杯,“怎么今天想到过来了?真是稀奇。”
“有吗?”柏梵撂下酒杯不打算再喝,困惑地皱眉,“我很久没来了?”
“是啊。”顾晟从人堆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径直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指比了个三字,“都快三个多月没见你了。”
“不对。”他泛着红晕有些醉意,“今天怎么没见着林户?那个忧郁大帅哥呢?”
“走了。”柏梵挥了挥周身的酒气,欲起身去卫生间。
“走了?”顾晟惊讶地提了提嗓音,“走哪儿去了?”
“不知道。”试图摆脱他的束缚。
“他是你情人,你怎么不知道?”顾晟喝多了,都胡言乱语了。
“他算什么情人!”柏梵不悦地反手推开,起身出了包厢,走过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舞池,他寻了个僻静的地方醒酒。
方才他竟然想到了两人纠缠的画面,里面的林户如此清晰,还很真实。
“柏总?”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柏梵回身,眼熟但叫不出来名字?
“我,我是小宇。”小宇看出他的皱眉,赶忙自我介绍。
“哦,小宇。”半个月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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