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有一天,小崽儿的手伸到哥的衣服里,就不闹腾了,刚没了妈的那段时间,天天摸着哥的乳头睡觉。
“你也知道了是长大了。”郑隽明挥开他的手,“要摸摸你自己的。”
郑榆在自己胸口前捏了捏,嘟囔:“自己的有什么好捏的。”
长大以后不被允许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可以再像小时候那样整个人趴在哥身上;哥洗澡的时候不能再随便开门进去拿牙刷牙膏;洗完澡不能再只穿一个内裤到处溜达。
但有些又是可以继续的。吃不完的饭还可以给哥吃,可以和哥喝一个水杯,自己的睡衣洗了可以穿哥的,如果天太冷,也可以和哥钻一个被窝,但是手脚不能随便放。
郑榆在一天一天中,探索出了一些界限,哪些可以做,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而哪些不可以。
界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郑榆想不清楚,干脆不去想。
有时会不服气,明明小时候什么都可以!哥还是那句老话:“你也知道是小时候,你都十七了郑榆。”
“十七岁怎么了,七十也是你弟弟。”郑榆被气得开始年龄攻击,“到时候你都是个七十五岁的老头了,我不给你推轮椅,气死你。”
郑隽明毫无表情地哇哦了一声,手上咔咔地切着土豆丝,“不给我推,不给我推我自己站起来跑。”
客厅里的郑榆被逗得哈哈笑,跑过来倚着门框吃着饼干和哥聊天,“那你给我推。”
郑隽明正在专心摆盘,没抬头,“又吃?一会儿吃不吃饭。”
“垫垫。”郑榆走过去,把饼干塞哥的嘴里,然后得逞地笑,“你也吃了,不能说我了。”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既辛苦又开心。
夏天,郑榆给郑隽明剪坏了头发,两人面面相觑,最后郑榆笑得直不起腰,带哥到楼下理发店,花一块钱剃了个寸头。
郑榆摸着哥的头,“猕猴桃。”
哥抓着他的手,把人按倒在床上,“谁干的,我问你谁干的。”
这发型把哥的五官全都显露出来,有点陌生,郑榆眼发直,摸摸哥的眉毛、眼睛,最后手指落在嘴唇上,由衷地赞叹:“好帅啊哥。”
郑隽明坐起来,指腹擦擦嘴唇,“这招没用啊。”
郑榆手脚一摊,“大侠,我不反抗了,你想怎么惩罚我,你来吧。”然后眼一闭。
结果郑隽明只是把被子丢在他身上,“在被子里边面壁。”
郑榆就躺着不动,过一会儿,没动静,郑隽明掀开被子,瞧瞧里面的人,郑榆闷着一脑门汗在里头睡着了。
“醒醒。”郑隽明把被子掀了,“祖宗,不热么。”
“啊?”郑榆揉揉眼,“我没睡,面壁呢。”
这学期末,郑榆学校校庆,还要开高中的第一次家长会,郑榆一听,举手:“老师,我哥来参加行么?”
老师说:“你哥比你大几岁啊?”
“五岁。”
“你家长都没空?”
郑榆说啊,没空。
“那行,你哥来吧。”
然后郑榆下课兴冲冲地给哥打电话,得到的答案是,那天回不来。
郑榆这颗小白菜立马蔫了,但是语气里没有暴露出情绪,“行,没事儿,咱家都得靠你养呢,你抓紧挣钱吧。”
校庆那天,全校都得穿校服,大家伙儿从箱子底下掏出那从开学就没穿过几回的蓝校服穿上,要土一起土。
可也有人他不土。郑榆这厮平时爱闹爱笑的没个正形,穿上校服竟然衬得人特挺拔清俊,像棵青葱笔直的小树。
校长在操场开大会的时候夸他们穿校服精神面貌很好,决定从现在到高考都要穿校服,底下一片哀声怨道,郑榆坐在最后一排,无所谓地吹了声口哨,心想好事儿,不用买新衣裳了。
“我可不想穿校服,跟劳改犯似的还统一服装。”旁边的宫凌静说。
郑榆笑,宫凌静又说:“这回老师可抓不着早恋了,混到人堆里谁还分得清刚和谁亲的嘴儿啊。”她抓着旁边女生的手,“是你么亲爱的。”然后撒手:“抱歉认错人了。”
郑隽明找到郑榆的班级时,一眼就看到郑榆正跟旁边女生连比划带笑的。
他脚步停了停,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郑榆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小的模样,脸上虽然还青涩,但也确确实实的,马上就要成年了。
郑隽明走到郑榆的背后,没叫他,听他和人侃篇儿,讨论到底是杨过厉害还是张无忌厉害。
宫凌静先发现的郑隽明,两眼放光,“我丢,大帅哥。”
郑榆回头,看到郑隽明穿着件黑西装大衣,人模狗样地笑。
“哥!”他叫唤一嗓子,抓住哥的手,“你不是回不来么?”
他们这最后一排站着坐着躺着的都有,没人管,郑隽明站他面前,“能赶回来就来了。”
郑榆嘿嘿笑,拉着他的手四处显摆,“这我哥。”
“哥哥好。”宫凌静大方打招呼,“哥有女朋友了吗?”
郑榆立刻抬头看他哥,郑隽明垂眼和他对视了一下然后错开,“没有。”
“宫凌静你不会要当郑榆嫂子吧?”旁边有男生起哄,宫凌静起身和他大战五百回合。
郑榆虽然在笑,但是很不自然,笑几乎僵在脸上,拉着哥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当然不是!”宫凌静坐回来,理了理头发试图挽回形象,和气道:“我有个姐姐,我觉得和哥郎才女貌,非常地配啊。”
还没等郑隽明开口,郑榆先替他拒绝:“他现在忙得要死,没空儿搞对象。”
“我姐也忙啊。”宫凌静摊手,“忙人就没法儿谈了么,抽空拉个手亲个嘴儿。”
“婚也抽空结么。”郑隽明笑着说。郑榆本来在看宫凌静,听到他竟然像真的感兴趣,立刻扭头看他。
“对啊。”宫凌静是个特别好玩的姑娘,神经大条,语出惊人,开始演:“再抽空洞房一下。亲爱的,你周五晚上有空么?我们大概需要二十五分钟四十三秒。”
“不,亲爱的,也许这个零头就够了。”
“你是说五分钟四十三秒?”
“不亲爱的,我是说三秒。”说完她立刻疯狂道歉,“哥哥哥我不是说你啊!我就玩呢。”
旁边人都被她逗得不行,郑隽明也笑,“没事儿,我知道。”
这一圈人只有郑榆没笑,别人看他的时候,他就机械地抬抬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十二章:小鸟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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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郑隽明手背摸摸他的脸,“不舒服?”
郑榆摇头,把哥的两只手都抓住,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下打着玩。
校长终于结束了发言,各班级按顺序回教室。
回到班里,各班开家长会。郑隽明坐在郑榆的位置上,看他的文具、课本,手一翻,就翻到了本包着书皮的武侠小说。
郑榆在门外看到了,连忙双手合十,提前滑跪:“错了。”
郑隽明看他一眼,把小说塞回去。
家长会开始,学生们自由活动,郑榆哪都不想去,就呆在后门那儿,时不时看一眼哥的后脑勺。
他的学习中上游,还算说得过去。郑隽明没挨表扬没挨批就结束。
郑榆倚着墙看着别人的父母领着他们走,讨论着晚上吃什么,有人当场就挨骂,人家哭他笑。
他不是笑话,是羡慕。
“郑榆。”郑隽明拿着包着英语书皮儿的小说,走到他面前,郑榆马上,“真错了,我没上课的时候看,下课看的。”
郑隽明用书敲敲他的头,“所以张无忌和杨过谁厉害?”
“我觉得必然是无忌啊。”郑榆那点儿羡慕和伤心烟消云散,别人有父母,我有哥啊。
两人走在路上,一个穿校服,一个穿西装,穿校服的那个一路上嘴没闲着,说话连比带闹腾,穿西装的沉稳许多,时时低头,听那个闹腾的说话,眼中含笑。
郑榆就这样稀里糊涂进入高三的最后一学期。每天考不完的试做不完的题,忙得他没有功夫想那天宫凌静说的话,是为什么会让自己心里难受。
哥也努力做好家有高考生的后勤工作,常常上午还在另一个城市晚上就到家了,累得要死,还坐着陪读。
郑榆写完作业,回头看到哥坐沙发上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地过去,认真地看着他。哥也才二十二岁,郑榆却觉得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大人。自己有记忆起,哥哥就是时刻牢牢牵着他的手、坚固的门、高大的墙。
而小郑榆站在墙下,站在门里,站在哥的庇护里。
“哎呀。”郑榆小声念叨,像小时候的慢悠悠的语调,“怎么都有白头发啦。”
“给我拔了吧。”郑隽明睡觉向来很轻,动了动,并没有睁开眼睛,换了个姿势抱住郑榆,把他当抱枕一样地揉搓进怀里,声音睡得发哑:“几点了?”
郑榆小心地揪下他的白头发,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
“嗯。”郑隽明只有后脑勺露在外面,脸埋在郑榆的颈窝,“再睡五分钟。”
郑榆摸摸他的头发,“多睡会儿呀。”
郑隽明哼哼,很少见地露出消极的情绪,“睡不了,十二点多的火车。”
“火车?”郑榆连忙抬头又看了一眼表,“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啊?”
“嗯。”郑隽明眼皮沉沉,“嘘,不说话了。”
郑隽明就这样在深夜匆匆来,又在深夜匆匆走。
郑榆一个人躺在床上,把哥的白头发夹到射雕英雄传里。杨过苦等小龙女十六年等得两鬓霜白,郑隽明啊郑隽明,你又为了谁?
高考那天,郑隽明送郑榆去考场。“哥,我有点紧张。”
郑隽明说:“哥也有点儿。”
郑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笑两声,反过来安慰他:“你别紧张。”
郑隽明笑眯眯,“你也别紧张。”
进场前,郑榆回头,在人群里找到哥,还什么都没说呢,哥就抬起手腕,指着手上的红绳,“哥陪着你。”
郑榆笑,脚下也变得轻快。
高考之后的日子就过得非常快啦,郑榆想考北京的学校,和哥在一个城市,这样哥再也不用来回跑。
好在最后结果还算尽人意,郑榆没大志向,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凡事差不多就是最好。
于是两人开始新一轮搬家,在暑假结束之前搬到四环开外的一个老旧小区。
搬家之前,郑世辉来了。得知他们要搬家,立刻要联系他在北京认识的施工队的老乡帮他们拉行李。
郑隽明说不用,他们自己没几个大件,找辆小面就行。但是他坚持,还在这儿看着他们拉走,帮着把出租屋收拾了收拾。
临走,他从布袋里掏出两个玻璃瓶,“这是你舒云姨听说你们要走,昨晚上连夜炸的辣椒酱,里面加了茄子和花生,说郑榆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还有隽明啊。”三年过去,他老了很多,“你以后不要再给我们汇钱了。当年是爸糊涂了说那些话,以后你俩好好干,把日子踏踏实实过好了。”
“噢还有这个。”郑世辉从衣服内兜掏出个存折,“这里边是我攒的,你给我们转的钱,不太多。”他把存折塞到郑隽明手里,“你们以后用钱的时候多,去了北京,还有好多东西要置办,拿着吧。”
“你爷爷奶奶总念叨你们,你们以后有空了回去,看看他们。你要是方便,我就把你俩的电话给他们,老太太岁数大了,想你们。”
郑隽明帮郑榆把最后一个包拿下楼,说:“行。”
“走吧。”郑世辉站在车下,对他们招手,“师傅开慢点儿。”
郑隽明和郑榆坐在一起,看着他,他对他们笑笑,“走吧。”
车窗落下,郑隽明递出来一张纸条,“这是我们在北京的地址。”
“欸好,好。”郑世辉小心地叠起来,“走吧,快走吧。”
郑世辉的影子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郑榆紧紧抓着哥的手,“哥,爸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郑隽明拇指摩梭着弟弟的手背,不再看后视镜,“因为他老了。”
郑榆听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却也赞同哥说的,“头发白了好多,背也驼得更厉害了。”
他看一眼前面的司机,用手机打出一行字给哥看:“哥你现在还恨他么?”
郑隽明垂眼看着这行字,光标在末尾一闪一闪,郑隽明单手摁动手机,删掉这句话中的几个字,删删减减,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字和一个问号。
郑榆看了看,收了手机,凑到他耳边说:“哥,我知道你们当年吵架全是因为我,反正你恨我就恨,你不恨我就不恨,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边儿。”
郑隽明偏过脸,看窗外,把郑榆的手拉到身前,摸他手上的疤。
八月底,趁着离开学还有几天,凑着郑隽明不忙的日子,他们回老家去看爷爷奶奶。
老人们老得更快,像截枯树根,蹒跚地抱住他们。小时候要仰视的人,现在要弯腰才能抱到。
爷爷奶奶也是这两年才知道他们出去住,骂了郑世辉一通,现在见到他们,哭哭啼啼个不停。
郑隽明和郑榆并排坐在炕上,手上塞满了水果、糖,老人当他们还是几岁的小孩子,什么都要他们尝尝。
说起小时候的事儿,大都郑隽明记得,郑榆光跟着乐,指着墙上的照片问:“这是我几岁啊?”
“四岁。”郑隽明看一眼就知道,郑榆拍手夸他真厉害,奶奶说:“你哥哥从小把你看到大,连根头发丝往哪长都一清二楚。”
“是么?”郑榆闹:“哥,我考考你,我左边第五十六根头发往哪长?”
郑隽明摁住他的头,“拔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奶奶看着他们闹,笑得合不拢嘴。郑榆想,这里真好,奶奶身上有让人安心的胰子香,空气中有村里房子独有的木头味儿,哥哥在这里很放松,笑过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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