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悦:“……”
好吧,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过这小孩乖巧地惹人心疼,守一个夜晚就为了跟随队伍过来看看达灵,不哭不闹,就安安静静地看着,结束就听话离开,半点不妨碍达灵工作。
回到小院,路北庭进屋就带柏溪南吃早饭,然后上楼补觉,很困,却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似梦似醒的睡到下午,被一条微弱响起的进消息声吵醒,揭开眼罩,是陈朝之发来的:
“小南托你照顾了,明日得空我去接回来,多想——达灵。”
路北庭把手机往桌面一扣,心中离奇地气愤,他难道没有自己的手机吗。
晚饭胃口不佳,柏溪南倒是食欲很好,碗比脸大,连吃两碗白米饭加一个大鸡腿,吃饱就犯困,跟猪一样,洗碗的时候差点没把一颗圆脑袋埋进那洗碗池里。
被路北庭拎鸡仔似的拎出厨房,扔在众同事中当饭后小玩具,出于达灵儿子的名头,特别受欢迎。
刘组长接手洗碗工作,递过洗好的碟子:“你好像没什么胃口。”
路北庭接过碟子擦干的间隙“嗯”一声,一半是心情缘故,一半是仿佛空气间还流动那血腥味,萦绕鼻尖,怪犯恶心。
刘组长细细回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这边的丧葬方式确实不太能接受。我们都讲究尸首完好,落叶归根,他们信仰万物有灵嘛,死后不在乎身体皮囊是否完整,一般由专业的人将逝者肢解,然后摆放在天问台,待达灵主持完仪式,人散尽了,夜间就会有飞禽走兽出没,又能饱餐一顿。据说,这样子反哺万物,灵魂就能得到升华。”
在檎山时有想象过,但跟着话语想象会更具体化,路北庭擦盘子的手缓慢些许。
刘组长继续说,站在崖边远远看着还算好的,就是味道有些冲,但是站在古老的天问台,现场肢解的血会飞溅裙摆,随后慢慢的晕染成一片血泊,将整座圆形的石雕天台都浸漫,达灵的长袍和鞋子不可避免会沾上濡湿。
经年累月沉淀的味道,怎么洗都散不掉,就像毫无意义的石雕台,经过无数次的仪式,被一层又一层的血污垢,石头也能生锈。而这些血淋淋的场景,底下的人一无所知,只有台上的人知晓。
“不理解,但尊重。所以我才说达灵这种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干得来的,没点法医那类的基础,只能唯手熟尔。”刘组长说完又装死偷懒,说上个厕所,结果一上就是一晚上。
路北庭快速把碗碟洗净擦干,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
瓶身凝着的雾气在手指间散开,化成水珠滑过白皙有力且青筋稍显的手背,冰凉液体流进喉咙产生种刺痛感,勉强将那段难以想象的科普消化,以及那扭曲的、难以言表的情绪一并压下。
第10章 这里面住的人没有心肝
“我从商都跨越南北千里迢迢来到哈尔滨,你们竟然带我来钓鱼。”陆予抱怨道,“大冬天的谁来野营钓鱼,就我们仨个傻逼。”
“不愿意可以滚。”楚宴鳳说。
“我不,凭什么要我走,好留你们俩个密谋排挤我啊。我早就知道你们嫉妒我有颜有才。”陆予一屁股挤在两人中间,“当我是傻子吗。”
“是的,有病。”楚宴鳳翻了个白眼。
话永远说不过三句就掐架,路北庭从小拉架拉到大,从无辜躺枪中吸取沉重的教训,转身进帐篷里拿出工具去凿冰湖。
这年他读大一,仨人长途跋涉到雪山脚下的一个叫松杨湖的地方。
这里阳光耀眼,蔚蓝天空与冰湖共一色,放眼望去一片壮观空旷雪山,湖面中有寥寥几人在滑冰。
松杨湖美则美矣,但位置偏僻,鲜有人知,若不是极度溜冰爱好者,根本不会知道这里。
陆予和楚宴鳳拌嘴总是结束的很快,每次结束都要寻路北庭当法官判理,他实在懒得搭理,礼貌微笑着提起钓鱼工具走远,绕大半圈,寻了个安静的湖边,刚要开始凿冰,突然动作一顿,视线被一道模糊的影子吸引。
那是一道雌雄莫辨的身影,独自在溜冰。
那人一头乌发及腰,身上穿着件白色中款毛衣,在映照蓝天白云的冰湖上滑行,就像是在云端乘风飞翔,每一次跳跃、旋转都仿佛是与自然和谐共舞。
距离稍远,路北庭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好奇他的姿态与湖面其他的溜冰者有点不一样,那感觉像是比雪还洁净,比风还轻快,犹如融入了世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令人惊心动魄。
平白地,路北庭心漏一拍。
忽然,有两人无意闯入这人默认的溜冰地盘,便默默地往湖边退,或许是刚才的旋转动作花费不少力气,此时缓缓滑行,偶尔拨弄一下乱飞糊脸的发丝,随着距离的拉近,路北庭逐渐看清他的脸。
寒冬季节,璀璨光线下,这人生的极白,如浸冷冽的月光里一般,冻得眼皮鼻子泛红,五官不算锋利凌厉,不算温和柔顺,冷冷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气质却好独特——从前路北庭总是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气质。
现在终于知晓了。
是被众人拥簇于矗立神坛的孤独。
放在以前,陆予跟他说恋爱的萌芽就是突然之间冒出土的,简称一见钟情,他高低都会笑骂一句:胡说八道。
凿冰工具毫无征兆掉在湖面,约是这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抬眸朝这边望来,没防备的,路北庭与他有了第一次的对视。
对方看过来六七秒,朝他略微一笑,点了下头。
路北庭予以同样的回礼。
路北庭表面是个好人,实则就是色痞,眼睛像是能从人家身上挪开似的,大约五分钟后,那人滑得好好的,忽然之间趔趄一下,单膝半跪半坐着。
他抬脚稳步过去,站到对方面前。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这人乌黑的眼眸闪过丝讶异,但随即便消失不见。
路北庭问:“你好,需要帮忙吗?”
他有些苦恼地笑一笑,道:“非常需要,麻烦你了。”
是个笑意不达眼底的人,平易近人,实则很客气疏离。
路北庭提提裤子蹲下来,见是冰刀片卡进裂缝里,所幸方才滑行速度不快,并未造成严重的伤害:“脚踝有扭到吗?”
他抱着另一只没卡住的受伤膝盖:“有点疼,不过应该没大碍。”
“嗯,冒昧了。”路北庭说着,解开鞋的绳子,大手握住他细长的小腿,将脚慢慢地抽出来。
在他卷下袜子检查脚踝之际,路北庭稍一用力,把滑冰鞋从冰缝里拔出。
“给。”
“谢谢。”
他接过鞋子,顺手把另外一只鞋子也脱掉,然后还是坐在湖面,屁股下面垫着毛衣下摆。
对话就这样停止,看来对方不是爱热闹话多那一类,路北庭绅士地伸出手臂:“要扶你起来么,湖面坐着冷。”
他没拒绝,再次说着谢谢,修长苍白的手借路北庭结实的手臂力量撑起身,单脚蹦两下,身体不稳,两人肩膀狠狠撞了一下:“抱歉。”
“没事。”这是滑野冰,路北庭便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他摇摇头,朝远处的渺小人影扬了扬下巴,“那些都是我的同学。”
他也问:“你是一个人来钓鱼吗?”
原来是团建,路北庭说:“是。”
远处有道身影朝他们滑过来,他看一眼,然后又道:“这地方偏僻,要是遇到大雪天或者过夜,很危险的,以后尽量跟朋友来吧。”
路北庭问:“真的吗?”
他认真地点头:“嗯。”
路北庭道:“好的,我知道了。”
“柏唸。”一名男生唰的停在他们面前,从长相到气质都散发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他看看路北庭,然后看柏唸的脚,赶忙上下前后左右检查一番,确定没有断手断脚才松口气。
“不小心卡缝里了。是这位……”柏唸突然卡壳,似在斟酌称呼,“先生帮了忙。”
听到这个称呼,路北庭眉梢扬起。
其实“先生”这个词挺成熟稳重,在各种场合或夫妻之间会常有提及,可放在朝气青春的大学生身上,尤其是斟酌两秒后再从柏唸的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微妙,感觉很不一样。
柏唸再次向路北庭道谢,随后在那男生的搀扶下走远了。
那男生路北庭认识,名叫沈兮辞,和他同所大学,哲学院的,同时还是楚宴鳳的未来内弟。
余光里有亮光闪过,路北庭低头看去,湖面小小的裂缝里钳着块冰刀片,拇指大小,他抠出来正背面转了圈。
望着走远的柏唸,路北庭没有追上去,因为湖面很滑,于是将冰刀片揣进衣兜。
就在这时,柏唸似有所感,突然回头,路北庭与那双乌黑的眼眸四目相对,悠悠醒过来。
周围没雪山没冰湖,只有被吹开窗户的木楼卧室,屋外夜色正浓。
路北庭扯过床位尾的被子给柏溪南盖好,动作很轻地走到窗边,云雾浓郁,漆黑一片,唯有那山顶上的万物殿灯火辉煌。
眺望着,脑海中那道松杨湖上的身影与天问台上的重叠。
神圣而孤独。
没有人懂那道身影,但懂的人心最痛。
路北庭勾出细条的银颈链,握住链子串过的唯一吊坠,是冰刀片。用力的握紧,手掌心不用看都能知道压挤出印子。
夜长梦多,心浮气躁是注定睡不好的,路北庭徐徐吐气,来回几遍,将冰刀片妥帖放进衣服内,紧贴胸腔,与心脏共振。
关好窗户,路北庭穿上外套出了小院,凌晨寨子静谧无声,万物嗡鸣,空气中流动着刺骨的湿冷。他双手揣进衣兜里,穿梭空荡荡的曲折路道,径直晃到千阶之上的万物殿。
村里人说,无病无灾不可随意上万物殿,村里人还说……
话好多,束缚更多,殿前那块达灵来源石碑旁还有一块石碑,刻着数不清多少条达灵的修行信仰、规矩教义。
路北庭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今已经到达憎恨厌恶的地步,所以不需要遵守这些所谓的规矩。
踏入主殿,路北庭抬头瞪一眼那高高在上的万物神女。
据说,神女是雌雄同体,出生于古井之中,第一天就会笑,第二天会说话唱歌,第三天会织布刺绣……能歌善舞,貌似天仙,善良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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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北庭眼中,就是座没血没肉的石雕,古井出生,他嗤笑一声,和石头里崩出的孙悟空有异曲同工之处。
穿过后门,路北庭从院门缝往里看看,黑黝黝的什么都瞧不清,但夜深人静,应是睡下了,夜猫子只有他罢了。
院围墙挺高,路北庭后腿两步,脚一蹬,便轻松跃上墙头。
高处视野好,能将整栋木楼尽收眼底。
院里静悄悄,路北庭蹲着,与那只被他吵醒炸毛的小狸猫对峙着。
他伸手进外套口袋里,早有准备,掏出两条小鱼干扔过去,狸猫真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货色,转头叼着鱼干进猫窝,路北庭跳下来的动静都没能打扰它。
一楼是暗的,只二楼亮着晦暗的灯光,那应该就是柏唸住的地方。楼梯建在木墙外,路北庭轻手轻脚踩上去,木楼梯经历风吹雨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夜晚异常清晰。
路北庭动作放缓几倍,虽平日是不急不躁的性格,但这辈子从未如此温柔过。
也不知道半夜三更发疯跑来这里做什么?
整个人心烦气躁,脑袋里就是有某种摸不着的东西促使他想过来看一眼。
就看一眼。
龟速前进,短短的几阶梯,仿佛比刚才蹬千层台阶还要久。路北庭站在那扇紧闭的卧室木门前,蹙起眉头,怔愣半天不知道要干什么。
忽然,耳朵灵敏地听到微弱的吸气声,紧接着是细细索索的声响,像是在翻身。十分钟内,循环反复多遍。
路北庭无声地勾勾唇角,笑意却不显,抱臂靠在墙边,望着缓缓从云雾中偷溜出来的月亮。
原来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不只他一人。
月光很薄很冷,从他的侧脸和鼻梁滑过,稍稍垂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寂寞。
窗上倒映着斜斜的影子,柏唸没有做声,侧躺着看去。
那影子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头发随着风时不时乱飞,低垂的睫毛很长。
如果穿过几十厘米厚的墙体,定然能看见影子的主人,那必定是像天边的一轮淡薄明月般清澄遥远。
柏唸怀中紧紧抱着黑色外套,凑近鼻尖,还留有原主人的余香,可早便明白自己走不到他的拥抱里,也闻不到那香味。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近在咫尺的影子。月落日升,黑暗至光亮,影子慢慢从稀薄转为消失不见,轻轻地脚步声走动,似乎要走了。
来来总是要走的,柏唸无声地笑了笑,可是怔怔地,沸腾地泪水滑过鼻梁,落在枕畔。
屋外彻底没有声音,柏唸爬起身出去,掩着嘴巴咳嗽一下。
院里空空荡荡,门框下边倒是多了行字,标标准准的小楷,用力深刻,醒目无比的——“这里面住着的人没有心肝”。
柏唸并腿蹲下来,伸出手用指腹触摸着僵硬的字体,在急促咳嗽中笑了两声。
第11章 恨嫁
这里的人习惯早起劳作,路北庭回小院的路上碰见三三两两背着箩筐去田里干活的村民。
五月的哩寨遂然热起来,春日最后的凉意被路北庭在一宿间吸收个干净,打着喷嚏回屋。
柏溪南的作息时间非常规律,已经自己端着碗筷坐在院里吃了,成年人见了都该汗颜。见他回来,赶紧扒拉完碗里剩下的两口饭,跟着上楼进屋。
路北庭身体沉重,没什么诚意地揉揉跟进来的小脑袋瓜,躺床上说:“吃饱了就在院里玩会儿,你阿爸很快就来接你回——”
额头一凉,柏溪南用小手给他探热,然后比划手语道:“阿叔,你发烧了,需要吃药。”
路北庭自诩抵抗力强,经常跑健身房锻炼,极少生病,闭上眼睛,懒散摆摆手:“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去玩吧。”
他的语气温和中透露着不容置疑,柏溪南只得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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