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拱手一拜,便飘走了。我心里一千匹草泥马狂奔而过,这就是传说中的间谍?!那男子长得矮小,一身百濮士兵打扮,但说的可是标准的楚语,而且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刚才把我们关进牢房的时候,带头选牢房的不就是他!
我直直盯着薳东杨,薳东杨不急不缓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外交使节基本上都是间谍头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他们只认我爹和我,所以我也只能以身犯险,谁让你那个公子玦着么不中用。”
我肃然道:“不是我的,谢谢。”
薳东杨笑道:“抱歉,总把你当云笙。”
守卫有五个,正聚在一起喝酒,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神情很高兴,想必也是在提前庆祝。薳东杨把铁片交到我手里,我心下了然,弯着身跑了过去,正到他们身后之时,一人余光扫到了我,老子眼疾手快,上去反扣住他的手腕,小刀一划,他手里的青铜剑飞脱而出,我拿住剑反身一刺,那人当即断气,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像一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一人看情况不对,转身要往门外跑,却被暗处突如其来的一只脚给绊倒了,薳东杨跳而出,扣住那人持剑的手,往他脖子上一抹,血涌如柱,顷刻咽气。
留下的三人皆不足道,半盏茶功夫,尽皆倒地。
薳东杨随机踹门而入,空荡荡的屋子中央,一个人被捆在了木桩上,他四肢皆被缚,嘴里也勒了一条绳子,双目赤红,身上被鞭子打的皮开肉绽,褐色的里衣早就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他直直看住我们,我即刻上前,挥剑砍断了缚住他全身的绳子,公子玦站不稳当,径直瘫倒在我身上。
我半蹲在地上,他看了看我,又抬头看看薳东杨,虚弱不堪。
“你们怎么进来的?”
薳东杨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我们要快点离开。”
公子玦低垂眼眸,看着地上,怔怔的,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他轻轻说了句:“我不走,被俘的那一刻就想咬舌自尽,保全最后的颜面,但是被他们阻止了。我……我无面目回去见父王。”
我听了他这句话,实在不知当说什么,一时间恨不得把楚王和子湘的计谋一股脑全告诉他,让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是子湘老贼布下的局,他被他那个“无颜”见面的爹坑了个底朝天。
谁知我还没开口,薳东杨就霎时蹲在地上,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眼神锋利如刀,我从认识他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模样。
“我告诉你,这场仗还在继续,那些将士还在浴血奋战,你这个做主帅的就慌不迭的要自尽,你只想到自己,可曾想到过他们!”
公子玦赤红的双目中潋滟出一丝柔光,薳东杨愤慨至极:“你要死,也给我等这场仗结束再死,免得给我楚军招晦气。死有何难,把该担的事都担着,活下去才难!”
公子玦彻底没了声响,场面像被封印住一般,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凛然气势在二人眼中流转。
我默默走出屋门,默默扒下三套百濮人的衣裳,又默默走了回去。
薳东杨已经放开了公子玦,二人一人看着一个方向,都不言语。
我把衣裳放在他们面前:“别废话了,快换衣裳,外面好像有响动,死也好活也好,出去才考虑。”
生存还是死亡?这种沉重的哲学命题连圣人想了几千年都没想明白,等这二人辨出个结果,恐怕所有人都要等成活化石。
第26章 楚狗二字,你下黄泉再说……
我率先换好衣服,瞥见公子玦那血淋淋的手掌,心里抽的痛,便蹲在他身边替他换,谁知公子玦一把推开我,不冷不热说了一句:“我自己来。”
薳东杨十分嫌弃的将衣裳左右看一遍,几乎是捏着鼻子皱着眉把自己给硬塞了进去,我们三人都算是高个子,所以一穿上,下摆就短出一截。
待公子玦换好后,我将他半驮在身上,跟着薳东杨走,薳东杨径直走到死牢里的一个偏僻屋中,里面像是一个现代的签到室,薳东杨走到一个书架边,将书架移开,后面是一幅壁画,看不分明,他摸索着拧开一个暗扣,壁画上赫然出现一道暗门。薳东杨让我们先行,他在最后面摸索了一会儿,就将暗门合上了。
“这门从里面锁上就打不开了,但愿这条暗路还走得通。”
我:“……”
敢情这些人的做事方式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一个管过后路的。
暗道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不见一丝光,我也只能摸着墙往前走,公子玦咳嗽一阵,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暗道?”
薳东杨的声音从后面飘了过来:“我自然知道,这里好几处地方都有暗道,我祖父修的,我如何不知?”
公子玦道:“你祖父?薳章!”
我一听“违章”二字,久远的记忆瞬间复苏,想当年刚拿到驾照时十分骚包,我妈一见他崽子能开车了,神气的不得了,“大笔一挥”从老窖里掏了十来万给我买辆练手车,老子把狐朋狗友全都通知了个遍,天天开着小破车四处溜达,从城市中心区到郊县旅游区,还差点脑子发热想试试从318国道开进藏,洗礼洗礼自己堕落的灵魂……
幸好在进藏之前,我接到纸片般飞来的“违章”通知,我那本驾照被扣到还剩一分,老子从此便安分守纪做良民了。
只是现在想摸摸车也难了。
薳东杨的祖父真是起了个绝顶好名字。
他漫不经心答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先先王选世子犯难,问他的意见,结果他站错了队,又怕被世子党秋后算账,就借故躲在了这里,开始给自己挖后路。一开始只想挖一条,后来挖出了乐趣,越挖越多,就索性在好几个地方都挖了一个逃生路,他临死前下过命令,之后的邑长都不可动这些屋里的摆设,从他那辞世到现在,都换了十几任邑长,其他邑长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如今脑袋挂在城墙上那位肯定是不知道的。”
我想了一下:“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薳东杨:“呵,这种事自然是家传绝学,我爹说狡兔有三窟,你看你祖父多厉害,起码有十几个窟,还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他就带我来把每个窟都观摩一遍了。”
我心里真想为那位叫“违章”的地道工程师点一百个赞,这种利人利己,泽被后生百代的壮举简直是伟大至极,所以说打仗不如搞基建啊。
我一边热泪盈眶,一边又疑窦丛生。
“那你既然知道,为何不一开始就想办法从地道外爬进来,非要去激怒那个百濮王做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当场杀了我们?”
薳东杨犹疑片刻,说道:“直觉罢了,他没有杀公子玦,就证明他还留了一手,三个小国联合作战,他又是首当其冲的鱼饵,如果真的杀了公子玦,再添上你我二人性命,倘若三国联盟溃败,其他两国或许还能跑,但他百濮却一定跑不了,他百濮王也不是个傻子,我激怒他无非是想让他把我们关起来,而关押的人,我提前就联系好了。”
公子玦顿时停住了脚步,颤抖着声说道:“什么三国联合作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心道不妙,难怪薳东杨会迟疑,老子问错话了。
这回,薳东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径直说道:“大概一年前,百濮、巴国和庸国就开始密谋这场大战,百濮王攻大林,却没有趁胜追击,只不过是想把王氏和若敖氏最精锐的人马引过来,你关进来的这段时间庸国攻陷了阜山和阳丘……”
我拖着公子玦往前行,公子玦边走边说道:“阜山和阳丘也沦陷了?!”
薳东杨道:“不错,不过是把鱼饵增加一些,借此吸引我们的主力,用不着担忧。其实真正的威胁只有一个,就是巴国。巴人悍勇善战,而且很擅长水战,他们地处江水上游,江水直达郢都,虽然楚国沿江水设了许多关卡,但没有若敖氏和王军坐镇,那些关卡也不过形同虚设,恐怕今明两日,江水上就会有一场真正的大战。”
公子玦加重了声量:“王军和若敖氏的精兵已经在江水两岸埋伏好了?”
薳东杨:“不错,只等那些鱼鳖自投罗网。”
公子玦明显情绪激动起来:“所以父王派我来攻大林,也只是为了迷惑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我们上了他们的当?”
薳东杨不答,我明显感觉公子玦的呼吸在加快,有些急促,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怒,良久才说了句:“果然,我在父王眼里,是可存在可不存在的棋子,仅此而已。”
我有些怨薳东杨了,为何要把这些扎心的话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他自己活在其乐融融的暖窝里,就不去考虑别人房梁下的凄凉了?
我扶着公子玦腰间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没事的,出去后再说,一切都会好的。”
这话跟“让爱发电”一样又傻又没用,但老子实在想不出更有用的话,说起来,不仅是他,我也被子玉瞒了个彻底,我们好像都是不被人看重的棋子,可有可无罢了。
公子玦失了许多力气,我明显感觉肩井沉重了许多,这种情况下,别说他丧失了活下去的力气,就算他真的是个死人,老子驮也要把他驮出去。
这条道很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渐渐听到地面上的动静,好像是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发出“咯咯”的强力响动。
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乱,越来越明显。
地道变得宽了些,薳东杨从边上挤到我们前面:“你们跟在我后面,我先出去探上一探。”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这条地道总算到头了,薳东杨在墙壁四周摸了半天,只听石板摩擦出声,红火的光从外射入,他先探出半个身子望了望,随后跳跃而出,对我们道:“外面乱得很,没人在意,快出来。”
我把公子玦的手递给他,公子玦被拉出去以后,我也一跃而出,我发现经过这些天的实战演练,老子的身子越来越轻快灵活了,简直说得上“动如脱兔”。
外面一大群男女老少在疯狂奔窜,许多百濮士兵也在来回穿梭,尖叫声,嘶鸣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我一出来就傻眼了,彻底傻眼了,街市上一大群身披红袍的疯牛四处奔窜,见人就顶,疯牛牛角装了匕首,尾部的穗子正在熊熊燃烧,它们一顶一个准,所到之处,血流汹涌。
薳东杨为防我们成为斗牛烈士,赶紧拉我们躲到边上一个石墩后,有两个小女孩也躲在那里,瑟瑟发抖,双眼满是恐惧。
我这才明白过来那些神牛有何用,所以这又是子玉的计谋?
我怒火中烧,扯过薳东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薳东杨也是一脸懵逼:“别问我,要问问你那位子玉去,他只说让我激怒百濮王,想办法被他扣住营救公子玦,再无其他。对了,我怀疑啊,说不定整个计谋都是他定下的,这种计策实在不是子湘大夫的惯常风格,比那老奸还要邪门几分。”
一个百濮士兵看见我们,立马撞了过来,满脸是血,冲我们大吼道:“你们躲在这里作甚,快去南门集合,楚狗已经攻进城了!”
我扯住他的衣襟吼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牛会进来?”
百濮兵哭丧着脸道:“楚狗太狡诈了,他们一听他们的使节被扣,就先送粮食,再送美酒,又送了好些美人,我们听说阜山和阳丘也被攻陷,还以为他们狗急跳墙,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晚上那些楚狗说要送牛给我们烤来吃,我们太久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就开了两道城门让他们快点进来,谁知道城门刚开,那些楚狗就引燃了牛尾巴上的芦苇……那些牛发了狂,冲了进来,牛角上还绑着利刃,他们的伏兵趁机一拥而入,和城里的伏兵里应外合,总之,大王已经先从南门走了,我们也要快去南门集合。”
他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薳东杨就迅疾出手夺下他的剑,抹了他的脖子,恨恨说道:“楚狗二字,你下黄泉再说。”
我被血溅了一脸,满脑子尽是愕然,这就是战场,不对,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除了百濮人,还有许多手无寸铁的民众,也在被疯牛顶着四处逃命,直直望去,就能看见一个孩童哭嚎尖叫着,被牛角钉在了墙壁上,他还没死,还在挣扎,还在对着人群哭喊着爹娘……
我愣愣的站起身,对薳东杨道:“子玉还交代过你什么?不对,他只让你激怒百濮王,好让他计谋得逞,应该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活路,你要怎么做?”
薳东杨不解的看着我:“自然是趁乱逃出去,如今的战场已经不是由我们来控制了,而是由他和斗渤,我们做不了什么。”
我点头道:“我把公子玦交给你了,你们先走,不用管我,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薳东杨和公子玦齐声说道:“你要去哪儿?”
我不回答,从地上又捡起一把残破的剑:“去看看那位运筹帷幄,谋划全局的人,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薳东杨的直觉告诉他,百濮王不会杀我们,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子玉一定不会放过他。
第27章 你们的王已死,要投降还……
野牛被火烤炙着,拼命狂奔,稍有点武功底子的士兵还能应对,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却无处可逃。
大林城很特殊,城小郊野宽,百濮攻陷之后就烧了一片房屋,这些邑民只能聚集在街道上搭棚子暂时过活,给百濮人做牛做马,等着楚军的救援。
我很难说子玉的做法对或者不对,我没资格。楚国最精锐的士兵如今都暗暗潜伏在江水两岸,这里要想以少胜多,不出诡招恐怕也是痴人说梦,况且他曾经说过,以前那套规矩的打法已经不适用了,这个世道已经变了,这才是他所信奉的用兵之道。
我迅速穿过主街进入南门,南门厮杀的汹涌,楚兵和百濮兵正在殊死搏杀,人群中望去,一辆载着行军鼓的战车上,斗渤正用他还勉强能使的那只手敲打着战鼓,杀意腾腾,目眦欲裂。
四周的刀剑撞击声响彻霄汉,一个楚兵看见我,提剑砍来,老子侧身一避,迅疾出手,用剑背在他肩上使劲一敲,士兵捂住肩,手中剑“哐当”一声落了地,我上前扯住他的铠甲:“子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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