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氏老家主屈瑕的。”
“就是屈云池他爹?屈云笙他爷爷?”
“嗯。”子玉点点头,“如此看来,你住的那个房间应该是老家主生前随从的居室,我们方才经过的,是老家主夫人薳盈丰的。”
“薳盈丰?薳氏的?”我忽觉不妙,问道:“她怎么死的?”
“老家主过世后,听说她绝食而亡,以此殉情。”
兜头一盆冰水,浇的老子浑身发颤,我僵在原地,径直化成了木雕泥塑。
“你怎么了?”
我僵直着身子颤抖着手,指着那间屋子道:“那个,我方才好像看见她了,现在回去打声招呼行个晚辈礼,还来得及吗?”
老子也是没救了,如今见到鬼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行礼……
第62章 所以,你说他恨不恨屈瑕……
子玉的脸色也白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对我说道:“也可。”
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
他没有说我在发癫,也没有被吓得不知所措,而是觉得我的提议似乎也可以,看着我僵直着身子不敢动,他便率先走向那间屋,站在门口郑重拜道:“晚辈莫氏子玉,叨扰夫人了。”
我抖着牙赶紧跟上,依样拜道:“晚辈楚……屈氏云笙,叨扰夫人了。”
我说我是屈云笙,是想着她应该会看在自己孙子的面子上饶过老子吧。
话音刚落,阴风一吹,大门吱呀作响。
我分明感觉脸上有股凉意,好像被人捏住了下巴,又被人拍了拍脸,力道还不弱,好像有人正凑到我面前打量我,顺便拍拍我的脸验货。
“夫人,我二人要在此地暂留一点时间,如有冒犯,还请原谅。”
“对,我们肯定不来这个屋叨扰您了,您放心。”
我重新关上了门,落了锁,长舒一口气。
如果薳东杨在此处,他一定会讽刺道“那屈府的家丁眼花了?没打在背上打在脑子上了?”我不用细想都能猜到他揶揄的眼神和话语。
幸好在这里的是子玉,他似乎很善于包容别人,不管对方是多么匪夷所思的怪人。
想来是和他年少时的经历有关,毕竟秋荑捡的崽子五花八门,还有一些是山中野人部落来的,他应该已经习惯人类这个物种的多样性了。
拜完之后,我们走向最后那间屋子。
四间屋子还剩最后一间没有查看,但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这最后一间多半是屈瑕的居室。
子玉上前开了锁,我们一走进去,便能感受到一种有别于其他房间的肃杀之气。
屈瑕的屋子很简朴,只有一个木床,一个行军卧榻,一个类似沙盘的行军布阵演示装置,还有墙上挂着的几张羊皮地图。
此外最引人注目的,还有几个放满兵器的木架。
难怪一进门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这些兵器哪怕被尘封在这里,也仿佛有着一种独特的生命,可以阻挡一切外邪入侵。
所以这间房屋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阴冷之气。
子玉细细端详那些羊皮地图,我则走到木架前,欣赏那些兵器。
看得出来屈瑕会的兵器不少,但最爱的还是剑,而且那些剑比寻常的剑都要大一些重一些,我推测屈瑕本身也是身材高大魁梧之人,不然怎么驾驭这样的兵器。
等我欣赏完兵器,子玉仍在看地图,我走到他边上,也抬头看那些羊皮图,等我看明白了,也略微有些惊讶。
地图上的楚国比现在要小得多,可能只有三分之一不到,周边大大小小标注了近百个国家和部落,上面有不少国家和部落已经被划上了符号,想必是被楚国吞并的。
“听说当年屈瑕将军是个能征善战的战场杀神,他做家主几十年间,率领屈氏征伐了楚国周边几十个部落和国家,现在那些地方的老人提起屈瑕仍然感到畏惧,他们甚至不知若敖氏,只知屈氏。”
我现在明白何伯为什么那么愤慨了,怪不得他怼的屈云池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谁能忍受自己跟的领导竟然中途从飞龙换成了走蛟,打工人的怨气从古到今都一样。
“屈云池和屈瑕关系不好是因为如今的屈夫人吗?”我问道。
按理说如果氏族内部出现这样一位杰出的家主,整个氏族都会把他生前住过的地方,用过的兵器,好好保存起来,绝不会如此糟蹋,可是看这院子的情形,想必屈云池恨他爹恨得不清。
“这些是上一辈的私事,可能只有师父才清楚,他作为楚国大巫,很多家族的生老病死他都会参与进去,我并不清楚,他也不会向我透露这么多。”
我点点头,看来只有找个机会问秋荑了。
“不过这间屋子倒挺好,也有两个可以休憩的床榻,我把它整理出来,你在外面等等我。”
屈瑕的屋子不仅大而宽敞,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我一进去便没有了那些奇怪的感觉,十分踏实,所以赶紧点头附和。
“甚好甚好,幸亏昭翎送了我这个宝贝,日后见了她,我一定好好谢她。”
子玉看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应道:“对,好好谢她,这可是她冒着危险连夜给你送来的,极是难得。”
我笑眯眯看着那把钥匙,随口回道:“难得,难得,想不到一个女子竟然能如此大胆,连我都感到惭愧。”
子玉看我一眼,没说什么了,默默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屋子,他将行军卧榻搬出来晾晒,我也正好躺在上面晒晒自个儿,就在子玉忙碌一下午,将居室打扫的焕然一新后,何伯终于来了。
他后面还跟着两个家丁,一人挑着两个大箩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吃食。
“公子啊,府中杂事多,夫人也气急攻心生病了,你别担心,大巫已经给夫人诊治过了,性命无碍。只是府中乱作一团,老奴抽空赶紧给你送些吃的穿的来,可能接下来几天老奴都不能来了,你且保重,对了,这是大巫今日偷偷塞给老奴的药,让你每日服上一粒,说是七日之后,便能行动无碍。”
我一一接过,赶紧道谢,何伯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只将东西放在前院,因此也没发现我们将屈瑕的屋子改造一番,鸠占鹊巢了。
等他们走后,子玉检查那些吃食,思考着晚上做什么。
“有羊肉,有野稚,还有鱼,晚上你想吃哪个?”
我笑道:“都好,你想做什么,我便吃什么。”
子玉微微思索一下,说道:“要是有盐就好了。”
盐在此时是珍稀之物,只有贵族才吃得起,而且也不是顿顿都有。
就在子玉思索之时,前门传来“扣扣”声,子玉打开门,薳东杨那厮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看见那四箩筐吃食,眼睛都发亮了。
“正好,我还没来得及回府用膳,腹中空空,来你这里打个秋风。”
我讥讽道:“你就这么空着手来看望病人,还要蹭病人的饭,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带。”
“你带什么了,那张嘴吗?”
“嘿,还真的就是这张嘴,难道你不想知道今日的朝堂热闹成什么样了吗?”
有瓜吃!
我松口道:“也行,可是何伯忘记带盐了,你有办法吗?”
我记得这里离薳府不远,他快马跑回来拿盐完全来得及。
“这有什么困难的,你这宅子拐出去,便是楚国最大的集市,各国商贩都在外面做买卖,你等着。”
说完,他转身出去。子玉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野稚拿出来,看它那样子好像只差一口气便过去了,子玉给它解了绑,只把脚系住,谁知那山鸡刚一解绑,翅膀一抖,扑腾一下便往梁上飞。
可惜飞到一半便被扯落下来,落在地上厉声尖叫,整个鸡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那几条鱼被放在一个装着水的木盒内,还没死,但也快了。子玉已经将小溪的淤泥清理出了一部分,蓄上井水后便将那几条鱼放进去,我看了好一会儿,以为这几条鱼肯定活不过来了,谁知几个浮沉之后,鱼尾一摆,水波一荡,竟然都开始戏水了。
整个院子因为这几条悠闲自在的鱼和那只努力要想逃跑的山鸡,竟然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没过多久,薳东杨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被捆的像方砖样的荷叶包裹,他将包裹递给子玉后,也没想着帮下手,便走到我边上,找了走廊的一角吹吹灰坐下来,欣赏着这个院落。
“倒像个能过日子的地方了。”
我也坐了下来,用木棍戳戳他:“你倒是去帮把手啊,你又没受伤,难道在这里坐等开吃?”
薳东杨啧了一下,挑眉道:“你看我哪个手指像是会做饭的?再说了,越好的庖师越讨厌有人插手,我一会儿多吃点,便是对你师弟最好的帮忙。”
我无语地看着他,这厮真是一贯的厚脸皮,关键还让人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
“说说吧,今日朝堂怎么热闹了?”
“换个问题,今日朝堂和你师弟也有关系,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不迟。”
我愣了一下,和子玉有关,难道是莫氏的人闹到朝堂了?
“那我问另一个问题,屈氏老家主屈瑕,和屈氏现家主屈云池是什么样的父子关系?”
薳东杨转头看我,目光肉眼可见的锐利了一瞬:“楚天和,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难道子玉和你说过些什么?”
这两个人,怎么第一反应都是对方当了搅屎棍。
“和子玉无关,我自己猜的,你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算了,乱怀疑别人做什么。”
薳东杨轻哼一声:“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比我想象中要敏锐的多。”
他看着远处的落日,沉默了好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跟我讲,可是最后他还是开口了,望着落日余晖语气平静地讲述起那段往事。
“这件事本不该说出来的,就连云笙当初问我,我也说我不知道。一来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二来这本就是屈氏竭力掩盖的经年丑事,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薳氏强大的情报网,我估计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恩怨。”
我心里一沉,对他说道:“你现在后悔闭嘴还来得及,我什么也不知道。”
薳东杨挑挑眉:“我方才想了一下,或许你知道也不错,你本来就不是屈云笙,多了解一下屈氏对你有好处,我可不想你下次再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救人。”
我也学他挑挑眉,不说话了。
“屈氏家主屈云池,从一开始就不是屈瑕所看重的儿子。他是屈瑕和罗国一女子所生,彼时罗国投诚,屈瑕奉命征讨罗国,罗国便夜献美人入帐,屈瑕接受了那名女子,女子一夜之间便怀上了子嗣,但无媒无聘屈瑕不纳,只是带回屈家充当婢女,屈云池一生下来,身份尴尬,即是家仆,也是公子。”
“他既要做家仆的杂事,住家仆的屋子,受主人的差遣,也要接受氏族子弟该有的训练,我是不知他如何熬过那段时光的,但想来一定相当煎熬。”
“后来,各大氏族动乱,屈氏内部也不太平,屈瑕便和屈氏最大的分家巫氏联姻,纳如今的屈夫人为妾,但彼时屈瑕年老,巫氏女年幼,老夫少妻并无感情,因此屈瑕一直冷落巫氏女,并未行夫妻之实。”
“也正是被冷落□□的那段时间,她和身为家仆的屈云池熟悉了,一来二去两人生了感情。楚国自古便有个习俗,倘若儿子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便是继承了父亲的一切,这其中也包括除了自己母亲以外的所有女人,虽违反天纲,但却不反人欲。”
“也不知道屈云池是一开始就想做家主,还有因为巫氏女才开始走上这条血腥之路,巫氏女怀孕之后,事情败露,那时四处动乱,屈瑕为了氏族和睦不能杀巫氏女,家中族老也不让他杀屈氏血脉,屈瑕和家老们最后以教子无德为理由,杀了屈云池的生母——那个在屈家当了十几年婢女的罗国女子已全颜面。”
我的手默默攥紧了,心也跟着揪紧了。
“也不知是想羞辱屈云池,还是屈瑕真的把孙子当成了儿子,他给那孩子取名屈云天,意思是他是天意所生,并将其刻入族谱,永不更改。屈云池被惩罚去做最肮脏下贱的事情,见到自己的亲儿子还得叫弟弟,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年,最后熬到屈瑕战死,他便联合巫氏将屈瑕和薳夫人的几个儿子一一铲除,这才坐上了家主之位。”
薳东杨转头看我:“所以,你说他恨不恨屈瑕呢?”
第63章 你疯了吗,楚天和!……
我喉咙一涩,望着远方快要消失的落日,吹着傍晚的风,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曾经有个朋友问过老子一个很哲学的问题,她问为什么男人哪怕知道出去乱搞会搞出一连串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前途尽毁的破事,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诚恳回道:“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像老子这么专一真挚的男人,怎么会知道那些喜欢遍地撒种的男人的心思,我只会好好对一人,可惜的是,我珍惜人家,人家却不一定珍惜我。
屈瑕要是知道后面会有这样的血雨腥风,他那晚在营帐中会控制住自己吗?
应该会吧。
可凡人哪有预知能力,就因为太过自信,所以觉得自己失控一次也没什么。
薳东杨见我沉默良久,无奈笑道:“看吧,所以还是不知道更好,对吧?每个氏族都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楚国有,中原诸侯更多,有时候我知道的多了,都忍不住感慨人这个东西,越了解越觉得复杂,便越不想和他们相处。”
我盯着他,有些诧异,在我看来这小子一直周旋于各种人之间,长袖善舞,舌灿莲花,到目前为止就没有遇到过他搞不定的人,他似乎也在其中如鱼得水,原来他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吗?
“我问过子玉一个问题,如果他不是莫氏子玉,他想做什么,这个问题,我能不能也问问你,如果你不姓薳,你想做什么?”
薳东杨眸色微闪,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个问题,就不是个问题,我不可能不姓薳,他也不可能不姓莫,从我们生下来那天起,此生要走的路便注定了。做人不能什么都要,我享受了做一名氏族公子所有的供养,就该拿出自己的担当,楚国若不是靠这些氏族撑着,万千百姓早就死在别国的车轮之下了,总不能让上一辈开创出来的疆土,毁在我们这一辈手中,那我薳东杨就算下了黄泉也得蒙上遮羞布,无颜见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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