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反对声中,我越众而出:“医术上的事,自然该听医者的,剖尸之事我做为令尹,会负全责,所以今日不是大巫祝提议剖尸,而是我做为楚国令尹,强令她剖尸!这种逆天背德的狂悖行迹,我会在事后于祭台上长跪七日,敬请天罚。”
有我这句话,这些人便不说什么了,大巫祝看我的眼神依旧锋利,但总归没方才那般敌意森然。
剖尸一事由秋荑、大巫祝和莫离去做,我们一群人等在大厅许久,终于在傍晚时分等到了剖尸结果。
莫离率先走出来,神色喜悦:“大巫祝已经找到病因了,现正在配药,现需十位试药之人,还请族长传令下去,张贴告示,招募试药人。”
我急忙转头看着子玉,他传令过后,也回看向我,眼神复杂,好像高兴和愤怒一同搅合在里面,就快变成决堤的洪水,将我吞噬一般。
夜里,我和子玉在屋内服药,秋荑、大巫祝和莫离都紧张地看着我俩,那药苦的让人想哭,若不是这该死的瘟病,老子真想偷摸倒掉,我一个生病从不吃药全靠硬抗的人,这两天接二连三喝苦药,简直没处发疯。
让人欣喜的是服完药不久,最后那点余火终于渐渐熄灭,周身上下重新恢复了过往的温热,这药终于对症了。
“我立马去组织兵士熬药分发。”子玉留下这句话便跑了,大巫祝看着我,让秋荑和莫离都离开一下,她要和我单独说几句。
等两人走了,我面对大巫祝,竟然有些惶恐不安。
好像第一次见家长一样,还是一个对我绝对不会认可的家长。
我听闻这位大巫祝永远把氏族延续放在第一位,也是她将子玉和莫离牵在一起的,如今看我,一定恨得牙痒痒,对于这样一位女长者,我连反驳都没底气。
“你和子玉的事,莫离已经写信告诉我了。”
她声音涩哑,但每一声都像一下重鼓,敲的我魂魄震荡。
“我今日就问你一句,若子玉战死沙场,血脉断绝,莫氏这一支从此绝后,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我看着她,一片茫然,嘴唇张张合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情情爱爱的事,我也经历过,也明白陷于其中极难脱身,只是天地造人,只安排男女交合方能传承血脉,男男交合却注定无后,你和子玉如果继续往下走,就是走向一个由天地造化的绝境,你可以无所谓,但你有没有替子玉想过,他是否可以承受那种绝境之苦。倘若将来你比他先死,他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孤独都是其次,各大氏族都是由血脉连接的,子玉这一支没了血脉传承,你觉得他还能在族长的位置上待多久而不受欺辱。”
“屈云笙,人不可能永远不老,也不可能永远强大,他会有变弱变老的时候,他的血脉才是他最后的倚仗,你若真的将他放在心上,就多为他想想,子玉已经受了许多苦了……”
夜里的大雨倾盆而下,我一个人站在廊下许久,四下无一人的院落空寂萧索,我站到大雨停歇,看着天光破云而出,方才转身回屋,和衣而睡。
*
此后半月,子玉一直忙着药物调运之事,而我也在有意躲他,便搬到了另一个府邸里住,所以和他除了远远相视一眼,再没说过什么。
瘟疫很快就被控制住,薳东杨也解除了禁制,我感觉阳丘没我什么事了,便想着和子玉好好告别一下,起身回林地。
夜里,他终于得空,我和他,还有秋荑莫离莫思,一起吃了一顿好饭,也喝了入阳丘以来的第一顿酒。
酒足饭饱,其余人都走了,子玉沐浴完出来,见我还没走,有些诧异。
“怎么还不走?”
“别这么绝情。”我干笑道,“你赶人也委婉点赶,怪伤人心的。”
“噢?”子玉挑挑眉,坐在躺椅上,“你躲了我半个月,现在却突然凑到我面前,我自然觉得不适应,这段时间我一个人惯了,清静。”
“放心。”我心里一沉,再也不想和他开玩笑,“我今日就是来辞行的,阳丘已经恢复生机,重建需要银钱,我待在这里也无用,不如回去筹集银钱。”
“也是,听闻铜绿山和阳丘的粮草都是你筹集的,林地的井盐如今被你掌管,你这位屈氏族长也可算富可敌国了,怎么样,令尹大人,如果我来日缺军费,可否也问你们屈氏借。”
“哼……”我苦笑一声,“别说借,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我给得起,我全身上下所有家当都是你的。”
“啧。”子玉转眼看着天,“冷了我这么多天,如今一句话又给我浇热了,令尹大人,要断情可不是你这么个断法,若即若离,只会火上浇油。”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子玉,满脸震惊。
“你是当我傻呢,还是当我天性冷漠,察觉不到别人的心思呢。”子玉站起身,向前一步走到我面前,“大巫祝对你说了什么,我大概能猜到,可我猜不到你想对我说什么,给你这么多天的时间,你想好要对我说什么了吗?”
“子玉,我……”我心如鼓槌,喉咙像被石头给堵住,感觉每一个关于“分开”的字都是对我的凌迟,竭尽全力也吐不出一个字。
“我也想问问你,大巫祝说的那些后果,换做是你,你能承受吗?”
“我都说了,我这辈子都会缠着你,哪怕只是我的独角戏,哪怕你和别人成亲生子,我也会在心里缠着你。”我对着他严肃道,“我比你想象的,更在意你。”
子玉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笑声中却含着某种决绝,他眼尾有些发红,随即转身去熬药的厨房,拿出一碗药,递给我:“喝完它,你为我试药伤了肺腑,师父说要调理一月,可我知道他给你送的药你全扔了,我每日都备着一碗药,等着你来,如今你终于来了,我要看着你喝完。”
“师父他怎么不讲信用。”
“那你可误会了,他什么也没说,你跟他走的那晚我就知道你是去试药的,你觉得我跟着师父学了这么久的医,都是白学的?”
我不想喝这碗药,辩解道:“那什么,我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我没伤到肺腑,我身体这么好。”
话音刚落,子玉便攥着我的手,将我拉到他的躺椅上,一只手端药,一只手钳住我的下颌,还整个人都坐到了我身上。
我瞬间呆住。
“喝完它,不要逼我动武。”
“可以,但我要一口药,一口糖,你把糖找来再说。”
“要糖还不容易。”子玉喝下一口药,俯下身,将药喂给了我,末了还在我唇齿边轻轻一勾,“够了么,现在只有这种糖,你将就着用。”
我看着眼前的他,心里顿时像被人用斧锤凿出了一个山洞,洞里全是柔软的茅草,那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藏,一个谁也不知道,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宝藏。
“子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问道,“你现在是清醒的吗,没发烧吧?”
“我一直很清醒,不清醒的那个人,只有你。”
子玉又喂了我一口药,这一此,他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好像一团柔软的滚风草在我唇齿间进出穿行,我被他这番动作引得心里发颤,在我不可遏制的心里发颤间,身体也不可遏制地做出了它的反应。
我愣住了。
子玉也愣住了。
“难受么?”他好像看好戏一样戏谑一笑:“忍着吧。”
“你先下去。”我扶着他的腰想推开,子玉却坐得纹丝不动。
“坐怀不乱才是真君子。”子玉在我耳边轻声说,“我难受了这么久,换你难受一夜,不过分吧。”
说完,他将最后一点药喂给我,这一次,那团柔软的滚风草再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它在我的唇齿之间以最温柔的方式攻城略地,让我丢盔弃甲,让我全线溃败。
我抱起子玉,径直去了屋内,用脚将屋门一合,将他抵在门上。
“继续啊,怕什么。”我以更猛烈的方式回吻了他,“坐怀不乱的是不是君子我不知道,但你这么玩,哪怕我是个阉人,今晚也君子不了了……莫汐族长,你可别哭啊。”
子玉有句话说得对,男人之间的喜欢,可不是用嘴说的。
我有多喜欢他,我全在今晚告诉了他,而他对我的心意,我也是第一次窥见一二。
在最纵情之时,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现在知道,这句话完全不对,无论男女,只要真的耽于一段感情中,都恨不得溺死在里面,根本逃脱不了。
第115章 狼群若不满意头狼,是……
清辉入室,满堂晨光熹微。
我睁开眼,看着身旁熟睡的人,心里说不出的柔软缠绵。
周身酸软却又无比通畅,好像全身经脉都搭建上了贯穿头尾的驰道,任由万马奔腾,驰骋无拘。
晨光在子玉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让他本来就偏白的肤色此刻看起来更像一种温润的瓷,我不敢扰他清梦,只能用目光将他的眉眼口鼻贪婪收割——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我的了?
我就像初尝饴糖的孩子,尝试过第一口便开始抓心挠肝,再也戒不掉这种对甜味的渴求。
子玉似乎睡得很熟,听莫离说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可能昨夜稍微过火了些,所以他有些精疲力竭,此刻睡得安稳又平静。
我悄悄起床,梳洗好后便开始做饭烧水,哪怕瘟疫被控制了,子玉也没让下人进这个院子,只让一个阿婆每日送点菜进来。
我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习惯了照顾别人,如今当了族长,估计还是适应不了被别人伺候。
等我做好饭,端着饭菜进去叫人时,我看见他已经站在了门边,脚下趿着木屐,身上穿了一件素白的宽衣,头上只插了一只木簪,正斜靠着门闭眼晒太阳。
“正好。”我端着饭菜走过去,“刚想叫你起床吃饭。”
子玉看了看那些饭菜,又看看我,什么话也没说,但脸上的薄红未散,便转身进去了。
“别忙别忙。”我迅速将饭菜搁到桌案上,将一个毡垫拿过来,放在他惯常坐的地方。
子玉神色一滞,斜眼看我。
“拿开!”
他没好气地说。
我觑着他神色,犹豫一下,还是将毡垫拿开了。
子玉神色如常地坐下,吃着我做的清粥小菜,也不拿正眼看我一次,只有我一边吃饭,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时不时看他几眼,一边揣测着他的心思。
一顿饭吃得手忙脚乱,惴惴不安。
“要不,我一会儿让师父配点膏药……”我斟酌着,轻声道。
我感觉是昨晚有些过了火,把人给欺负狠了,所以他有点生气。
子玉这才将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含着呼之欲出的愠怒。
“你要么吃饭,要么走人,食不言寝不语,懂吗?”
我看着他迅速变红的耳朵,心里忍不住又是一荡,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端好碗,默默吃着那些没什么味道的清粥野菜。
“说正事,我准备明天就带兵回若敖氏,你呢,在这里逗留许久,大王应该催了很多次了吧。”
我点点头,却不答。
“你何时启程,是回郢都,还是林地?”
我依旧不答。
“你哑巴了?”
我挑挑眉:“食不言寝不语,懂吗?”
子玉被噎了一下,整个人好像一座即将迸发的火山。
我趁机凑上前亲了他一下,一触即走,还抓住了他挥过来的手腕。
“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我笑问。
“像什么?”子玉眉头微蹙。
“穿上衣服便翻脸无情要和我谈生意的负心汉。”
“你……”子玉手上加了点力道,我不得不用更大的劲握住他的手腕。
“我也想和你谈谈正事。”我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昨日我被你搅得一团乱,都没问你最重要的事。”我深深看着他,问道,“你既然猜到大巫祝会说什么,为什么还要选择和我……大巫祝说——我们在一起,便是走向一条由天地造化的绝境。”
“哧”的一声笑,子玉不以为意地说道:“绝境又如何,我的人生一直都是绝境,我早就习惯走向绝境了。”
“什么意思?”
“你当真不明白?”子玉松了力气,抽/回手,揉了揉,“若敖氏是楚国最锋利的一把剑,而我是持剑人,自古以来持剑人都没有好下场,要么死在敌人手里,要么死在自己人手里,大巫祝想留下血脉没有错,因为她知道我随时都会像我爹一样,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莫氏祭堂里的一个牌位,可我怎么想的,她却不知道。”
我心里一沉,胸口像被人塞了一把草,堵得难受。
子玉那句话说得没错,他一直很清醒,对什么都清醒,包括对自己未知的结局。
“你怎么想的?”我沉声问道。
“我的想法……”子玉认真看着我道,“昨夜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哑口不言,有种又痛又甜的压抑,子玉拍了拍我的手背,哂笑道:“我曾告诉过你我想做游侠,可我现在不想了,我突然也想和那些寻常百姓一样,有个自己的栖身之地,不管去哪里作战,只要我想着我打完这场仗回去后还能有个栖身之所,有个人在等着我,那生也好,死也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我听着这些话,握紧了拳头,心里像被人拿着刀一刀又一刀捅,又被人拿着针一针又一针温柔缝合,我注视着子玉,努力压抑内心的翻涌,对他说道:“你做你的持剑人,我在家等你,但你记住,不要轻言生死……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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