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水令随即上前迎接了他,闲话两句,他便调转马头,跟着尹水令慢慢离开人群。
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走后,士兵宣布我赢了,周围山头又是一片喝彩声,纷纷喊着:“万大王,万大王,万大王……”
子玉抬头望了一眼四周,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我心跳骤停,但他这一眼只在转瞬之间,随即便淡漠地转过身去,带着他那群人走了。
漫天的喝彩也不及我此刻的心鼓噪,我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也不敢想他是为我来的,毕竟他带了这么多人,似乎是为了公事。
*
争霸赛结束后,我又被孝敬了一只野兔和一条鱼,这些手下乖觉,知道我不太会做饭,便将野兔和鱼处理得干干净净,只需要回去用火烤熟便可。
我提着野兔和鱼回去时已经是晚上了,如今我贵为囚王,拥有自己的单人洞,此洞和其他洞是联通的,也不算大,洞后还有一冷泉,山泉水冰寒刺骨,我从不在里面洗浴,只是偶尔去打点水回来烧水喝。
当我走到离洞口百步远时,忽然脚下一停,因为原本无人的洞中,竟然隐隐有火光。
我心下一滞,一时间竟不知该继续往前走好,还是转身去别的洞先躲一夜再说。
但腹中的咕咕声已经帮我做出了决定,若我拎着手里的东西去别的洞,别人看我一个人吃独食,似乎也不大好。
我一步步挪到自己的vip洞府前,掀开洞口的布走进去,一瞬之间便看见柴火旁坐着的子玉也在抬头看我。
我们互相看着,相顾无言,一时之间真不知该说什么。
上次的对峙经过四个多月的分离,虽然火药味散了,但问题的本质却越来越清晰了。
我很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却不知怎么解决,甚至这个问题还不能被提出来,否则城楼上的言语交锋还得再来一次。
我怔了片刻,拎起手里的食物,对他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他没说什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食物,最后点点头。
我舀水把野兔和鱼洗了洗,又串了串,最后走到柴火边烤了起来。
我的目光在手里的串上,子玉的目光却在我身上。
我装作没发现,对他说:“这里的鱼常年生活在惊涛骇浪中,肉质紧实,跟郢都的鱼口感不同,我觉得这里的更香,你一会儿尝尝看我说得对不对。”
子玉说了句:“好。”便沉默了。
“宋国投降了?我以为你还在宋国。”
“投降了,围了四个月也该降了。”
“这么说,我来这里不久你就发兵去宋国了。”
“嗯,你走不久我便和熊玦谈判了一次,我要做楚国令尹,他让我用军功来换。”
我手一哆嗦,手里的食物险些掉落。
“怎么?你不想我做令尹?”
“所以,你现在已经是令尹了?”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比那冷泉的水还凉。
“是也不是,熊玦允我代行令尹之权,却没有正式赐封,但我本也不稀罕。”
“那你夺来干什么!”
子玉见我情绪激动,有些莫名,但还是道:“只有令尹才能调动尹水的换防,我要把这里的士兵全换成若敖氏的兵就必须要动用令尹的权力,你说,我夺来干什么?”
随即冷笑一声:“可我今日发现,你好像在哪儿都能活得好,没想到四个半月的时间,你就成这里的万大王了。”
我脸皮一抽:“那是他们瞎喊的,将我的位置抬高,我才能带着他们跟监管的士兵斗,让他们的日子能好过点。”
子玉眸色依旧寒凉:“你这段时间都像今日那样,和别人摔跤?”
“嗯,这里的争斗都是靠摔跤,没那么容易受伤。”
“那可摔出什么别的没有,我可听说,尹水这边相互疏解的事很多。”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笑我曾经说过的话应验了,你也终于知道我看你练水师时什么心情。”
一说到水师,我和子玉均是一愣,随即便沉默了。
那支水师也许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痛苦回忆。
他沉默片刻,挑眉道:“鱼快糊了。”
我立马将鱼拿起,看了看,还行,有一半烤的正好,另一半微焦。
我拿了一个破烂缺口的碟子过来,用小刀将烤的挺好的那一半切下,递给子玉,自己啃着微焦的另一半。
子玉盯了我片刻,最后还是端起小蝶吃了一口,他似乎挺满意我烤的鱼,一口接一口最后都吃完了。
“好吃吗?”我得意问道。
“嗯,还行,就是有些没熟透。”
我愣了一愣:“那你还吃完了。”
“难得吃你一顿饭,自然要赏脸。”
随即把架在树枝上的野兔拿过去:“还是我来做,你来吃吧。”
“你做令尹是为了我吗?”我看着火光问。
“不然呢,我都说的那么清楚了,你还问什么。”
我心里不经意间有些踉跄:“何必呢,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你知道的。”
“我管你想要什么,你就当我派人监视你好了,免得你和谁摔跤摔到床上去,那我就……”
“你要如何?”
“把你绑了带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辈子都只能见我一个人,熊玦那里我也只说被大水冲走了,尸骨无存,他要找就去尹水里找个够。”
我哼笑一声:“还得是莫汐族长,果然够狠,够绝。”
我从他的话里注意到一个很不寻常的地方,他之前虽然也会直呼熊玦的名字,但时不时还是会喊他做大王,但今日的话中都是直呼熊玦不说,那语气,好像真的完全没拿他当王了。
但他们那些事,我现在已经有点不想掺和了,掺和了又怎样,最后里外不是人的还是老子我。
子玉烤好了野兔,我们分着吃,吃完之后他本该走了,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若开口赶人似乎也很奇怪,于是我们便很默契的谁也没说话,我给他烧了点水让他简单洗漱,他洗完后便走向了我那个很粗陋的荆条床,然后便掀开薄被自行躺下了。
荆条床上铺了稻草,还算柔软舒适,但稻草已经有段时间没换了,我很想让子玉去尹水府里睡,但这话刚走到嘴边,又拐弯回去了。
哎,见一面何其难,想睡这里便睡吧。
我回到柴火边,将那件穿来的旧衣铺开,勉强凑合了一夜。
第二日当我睁开眼时,荆条床上已经没人了,那床薄被也盖在了我身上,我看着空荡荡的山洞好一会儿,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片刻之后,我便如往常一般,收拾好山洞,赶去点名开工。
第131章 “我好想你。” ……
子玉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第二日我便听守兵议论说他已经离开了,还说这尹水之地的守备军将会换成若敖氏来接替。
果然在这不久后,守备军就换成了另一批人,尹水令也变成了若敖氏的一个长者来担任。
而我在尹水的日子,也肉眼可见地好过了许多。
尹水令和守备军都对我挺客气,甚至还让我带头主持开挖工作,我那个破山洞也零零散散添置了几件常用的物件,甚至因为我的囚王身份,对其他囚徒也善待了很多,至少再也没有出现囚徒无故失踪的事。
我和尹水令每日商商量量着挖河道,勘察地形地貌,制定更高效的挖掘计划,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竟然让我在这蛮荒之地过出了别样的滋味。
比起朝堂上的你争我斗,这里的事业更能让人看到希望。我一边充满希望地挖河道,一遍绝望地数日子,自子玉代行令尹职权已经三个多月了,距离三年之期又近了三个月,而我们上次山洞一别后,也已三月未见。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把刀剑悬在心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降落,却不知要如何阻止。
所以当众人大笑玩乐之时,我往往只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那种喧嚣,再努力挤出一点合群的笑意,最后离开人群去无人处待着,一待就是大半日。
开春之际,大牛来了,他告诉我郢都又发生了大事。
一是华容果然对林地下手了,他要将林地的私有承包权全部收回,将井盐转为国家专营项目,屈氏因为我,选择服从。
二是华容要在景地推行军功制,以往常规军往往由氏族子弟担任,其他乡野之民只能担任临时组建的农人军,而华容在景地下了新令,凡是通过遴选的男子,无论出身,均可进入常规军,且君爵由战功来定。
这个新令一出,许多地方的农人都纷纷跑去景地,景地由此人丁兴旺,人口倍增。
三是子玉这段时间率领若敖氏打了两场中原大战,一是新齐与旧齐之战,此战胜利后新齐彻底立稳了脚跟,相当于将一个国家分成了南北两块,而若敖氏借新齐牵制了齐鲁卫宋陈五大国,这是全天下第一次出现遥控飞地、扶持傀儡政权的计策,中原诸侯俱惊。
第二场大战更不得了,周天子亲自向若敖氏求援,让子玉帮忙赶走滋扰许都的北戎。
由于桓公死后中原一直没有新的霸主出现,所以战斗力一盘散沙,而一直环伺这块沃野的四方戎狄就趁机入侵,将中原杀了个天翻地覆。戎狄可不讲什么战争礼仪,能抢就抢,能杀就杀,能烧就烧,甚至带走一串人做军粮也是常有之事,诸侯国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理会周天子的求援,最后周天子的肱骨之臣帛叔建议向楚国若敖氏求援,子玉便带兵去往许都,苦战一个月赶走了北戎。
但赶走北戎后,子玉并未立即撤离,而是在许都郊野举行了一场阅兵式,看得周天子心惊胆战,最后周天子派人重重赏赐了子玉,亲自赐剑“龙渊”,子玉才带着若敖氏撤离回楚。
这两场大战过后,中原诸侯皆知若敖氏莫汐,将他视作新一代战场杀神。
我听着这些话,沉默了好半天,最后万般情绪都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龙渊剑原来真的存在……也真的落到了子玉手里。
大牛离开后,我又扛起铁锹继续挖河道,挖了半个月后,最大的那个支流终于被我们挖通了,当大伙看见滚滚江水通过河道涌向支流时,几万人站在河道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一刻,很多人都哭了,痛哭流涕那种哭。
两万六也一把抱住了我,兴奋地欢呼着。
我和两万六在这段时间成了最好的哥们儿,他来自景氏的一个小宗族,是分家当中的分家,十分崇拜子玉,从小便励志要上战场建功立业,却不想半路栽到了一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是他的大嫂。
他喜欢上了自家大嫂,大嫂也喜欢他,两人有次偷情时不小心被他大哥撞见,大哥追着他打时不慎滑落山坡,脑袋磕到了石头上,当场断气,所以他就被发落到了这里。
说起他大嫂,他好几次喝了酒就抱着我哭,把眼泪鼻涕都掉到我身上,说他有多爱那个女子,多想念那个女子,明明是他先喜欢那个女子的,他大哥是强取豪夺……我一边虚伪地安慰他,一边嫌弃的将他推开,但这哥们儿喝完酒力气贼大,就跟一个钢圈似的锢着我,让我很是无奈。
譬如现在,他喝完庆祝的酒,便跑到我山洞里又抱住了我,哭得神泪俱下,说他梦里全是他大嫂,问我他大嫂为何不来看看他,其他囚徒都有亲人看,甚至还送吃的穿的,为何她不来……
我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傻子,便说道:“若她是真的想见你,隔着山海也会来,不来就说明可能真的不太想见你,你还执着什么呢?”
他一下就愣住了,问我说:“万大哥,你说的当真?难道你也经历过?”
他年纪比我小几岁,将我视作人生导师一般,十分相信我的胡言乱语。
“经历过啊,不管是我不去见别人,还是别人不来见我,我都经历过,六弟,听大哥一句劝,人生在世痛快二字,喜欢就痛痛快快喜欢,分开就痛痛快快分开,这两个人就像两颗星星,偶尔会有轨道重合的时候,但终归还是要回到自己的轨道上走自己的路,哪怕爱仍在,死亡甚至信念也会将两人分开,所以你还是趁早看开,免得伤人伤己。”
我说完这些话,自己倒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呆怔起来。
两万六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看着我,我正想推开他之际,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只有梦里面才会出现的声音——
“好一个痛快,好一个看开!”
随声而入的,是一袭黑衣的子玉,他看起来憔悴了一些,但双眼灼灼,内含怒火。
“抱得挺紧,难道这就是你的新轨道?”
我将一脸震惊的将两万六推开,呆呆看着子玉,两万六方才的伤情瞬间消散,他惊喜说道:“莫汐族长,我是……”
“你是谁以后再说,今晚我要和这位万兄算算账,恕不相送。”
子玉很少用这样冰寒伤人的语气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真恼了。
两万六呆了一下,用疑惑的目光看看我,便赶紧转身跑了。
我看着眼前浑身都是冰锥的子玉,又目光下移,看见他腰间的龙渊剑,心里一沉。
“算什么账?”我哂笑一声,“我竟不知我做了什么,能让莫汐族长气成这样,要亲自来向我算账。”
“你能说人话吗?”他径直说道,“我为何生气你不知道?什么痛快,什么看开,谁要和你痛快,谁要和你看开,你我曾向天地发过誓,难道成亲是闹着玩的?”
“还有,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如此亲近,这句话我上次就说过,可你偏偏就要这么做。”他走上前掐住了我的下颌,力道却不重,更像是触摸,“你听不懂吗?听不懂我就用你听得懂的方式告诉你,若再有下次,我就将你关起来,打断你的腿,让你哪儿也去不了,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休想和我分开,什么轨道不轨道,我的轨道就是你的轨道,别的地方你哪儿也别想去。”
子玉不愧是刚从中原战场上回来的杀神,浑身的杀伐气甚重,让我觉得他说打断我的腿那句话似乎是真的,不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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