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雨还有一月时间,若是云枕寒依次去往鸣风、丹宁、城固,一一监督修建河堤,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按照赈灾的计划,本来云枕寒要去灾情最严重的丹宁,不过在水部郎中的建议下,云枕寒最终留在鸣风城。这里河流流速最低,泥沙淤积最多,所以河床也是远高于地面,决堤风险最大。
剩下丹宁与城固这两个地方,云枕寒分别派出一部分士兵带着物资,让他们辅佐当地太守来修建堤坝。
从辽通一路走到鸣风的路上,云枕寒碰到不少流浪乞讨的青壮年,大多是因为旱灾出来讨生活的,云枕寒在朱隼的建议下,将他们都暂时收到军队里。
当然,这些人只是云枕寒出于好心才收留的,以后他们若是找到合适的出路,云枕寒也不会阻拦,所以这些人严格来说并不算军队的人,明面上云枕寒统领的人数还是二百人。
至于之后这些人感念云枕寒的救命之恩,即使不能编入禁卫营也要效忠云枕寒,成为云枕寒手下一支外人并不知晓的队伍一事,那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太阳仿佛不知疲倦一般,高高悬在上空,炙烤着笼罩在阳光下的一切。
云枕寒一行人到达鸣风城,在太守的帮助下,了解到城里的受灾情况。
周围的河流都断流了,河床露出嶙峋的石头。倒是还有几口井能打出水,不过只堪堪够人饮用,远远不够浇灌田地的。
地里的庄稼早已经枯死,焦黄的叶子倒伏在龟裂的土壤上。
云枕寒与朱隼商量一番,先是令太守召集人手,开设粥棚,为百姓施粥。
其次是命人在排队领粥的队伍旁宣传,说要召集工匠和苦力加固河堤。
队伍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有疑惑的,有支持的,大家纷纷小声讨论着。
“还修什么河堤啊?河里都没水了,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是啊,咱们这本来就常年干旱,修河堤有什么用?我看这官员就是借着这名义捞好处的吧?”
“俺不管这么多,大人给了俺吃的,就是好人,俺全听大人的!”
“反正我不去,现在有吃的有喝的,能过一天是一天。”
次日一早招工的告示就贴在了城门口,上面说要招收工匠和苦力修建河堤,工匠一天可得一百文,苦力一天可得三十文,除此之外,一天还管两顿餐食,有稠粥和馒头。
这告示一出来,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了。毕竟施粥棚每日只提供两顿稀粥,老人小孩倒能吃饱,对于青壮年来说还不太够,再说了,干活就有银子拿,等以后灾情过去,不管是留在鸣风城或者是去别处谋生,钱都是必不可少的。
第一天开工就召集了五百余人,过了几天,人数少了些,稳定在四百人。
因为要赶在洪水来临前加固好河堤,所以这次的活计确实有些辛苦,要从早晨一直干到晚上,刨去吃饭及休息的时间,每天足足要劳作五个时辰。
大旱这几月,许多庄稼地都荒废了,也导致很多人无所事事,这清闲了许久,一下子要干这么重的活计,有的人吃不消,干了几日就不去了,想着反正有不要钱的粥喝,白费那些力气作甚?
照目前的速度,有可能来不及赶在下雨前修好河堤,云枕寒有些发愁,实在不行,他只能让军营里的士兵们也去修河堤,不过这是万不得已的做法。
现在灾情未过,人心浮动,别看施粥棚里大家都老老实实排队,并不争抢,那是因为有士兵们看管着,若是到时候没有士兵镇压,发生一些暴乱也未可知。
云枕寒名义上为赈灾大臣,可他并没有以此自居,仍旧和原先在禁卫营一样,将自己编入小队,与其余士兵一起巡逻。
这日云枕寒正在街上,听得前方爆发争吵,他连忙走近,询问发生了何事。
是一个瘦小但看起来很精干的女子,她说招工告示上并未标明只要男人,她也想来当苦力,想吃饱饭,挣铜板。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都是默认的啊,你看这里都是男人,哪里有女的来抛头露面干活的?”管事不松口,断然拒绝道。
“俺在家里一个人种地,别人家里都借黄牛帮忙犁地,俺就不需要,一上午俺自己就能犁半亩地,俺有的是力气。男人能干的活,俺也一样能干,说不定还比你们干得好哩。”
“怎么可能!”周围大多都是准备上工的男人,他们穿一件短褂,露出晒得黝黑的臂膀,上面鼓起分明的肌肉,像是嘲笑这个女子的不自量力。
看到这女子,云枕寒莫名想到了公主,虽然她俩除了性别外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此刻的处境却很相同,她们都有勇气与毅力,要在别人都不看好自己的时候,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管事的看到云枕寒过来,连忙对女子道:“你看,赈灾的老爷来了,你问问他告示的事情。”
“告示上的确没有明说只要男人......”云枕寒沉吟道。
那女子听云枕寒的话,感觉他要表达的意思好像与管事说的差不多,不禁面露失望,放在身侧的手也握成拳,但她还想为自己争取,急急打断云枕寒,喊道:“俺可以少吃点,他们一顿要吃四个馒头,俺只要两个。工钱,工钱俺也只要一半!俺保证,俺会和他们干一样的活,他们干多少,俺也干多少!”
“别急,我还没说完,”云枕寒安抚般地笑笑,“所以你可以来,并且饭食与工钱与他们一样,不必减半。至于干活,只要你保证尽力就行。”
“俺肯定不会偷懒的,大老爷,你就放心吧。”女子说完,又有点儿不好意思道:“能先让俺吃个馒头吗?这几日都是稀粥,俺都没吃饱过。”
云枕寒点点头:“可以,这会儿正好是早上饭点。招工的告示说了,一日两顿,早上开工前和中午休息前,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谢谢大老爷,俺谢谢你。”女子就要跪下给云枕寒磕头,被云枕寒拦住了。
“你凭借自己的本事换钱,不必谢我。”
走之前云枕寒又特意叮嘱管事,不能因为性别克扣这女子的口粮与工钱。
有了这个的先例,又有不少女子纷纷效仿,她们干起活来利索又细心,工期比起之前预计的要提前好几天。
得知这个消息,云枕寒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再有一月就会下雨,若是修好堤坝,洪水不会决堤,后续的时疫应当也不会发生,这次的灾情就算过去了。
到时候是秋时,种稻谷是赶不上了,不过正是种豆子的时节,百姓们可以靠这一季豆子撑过去,来年再开始种新的稻谷。
等豆苗种下去,云枕寒就可以启程回京城,见到公主。
一晃二十余日过去,在河堤即将竣工的前一天,云枕寒才敢提笔给公主写信。
其实他恨不得每日都写一封信寄给公主,不过前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不敢给公主写。
云枕寒提起笔,先是郑重地给公主道歉,说自己不应该欺瞒公主,偷偷接下赈灾一职,又保证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管何事都不会欺骗公主。
接下来从到达罗城,半夜离开,写到辽通买粮,跟太守交涉。中间被追杀的事情略过,虽然并不惊险,不过还是怕公主看了担心。
云枕寒还对朱隼一路上的决议赞扬一番,因为他是公主推荐的人,但是同时提出来他迷恋女色,疏于锻炼,让公主看到朱隼的不足和缺陷,以免他俩旧情复燃。
再写到城中吃苦耐劳的女子,看到她就想到公主,自己一定会一直站在公主身后,做最忠实的拥趸。
最后又写了西北的一种特产,桂花酿,这次来没有机会喝,不过从当地人那里学到了方子,如今京城桂花正盛,想请求公主帮忙采摘一些桂花,等自己回京酿给公主尝尝。
写完一看,洋洋洒洒好几页纸,云枕寒把它们妥帖地对折,装起来,封好。
云枕寒信不过驿站的人,特意派了手下的一个骑兵回京城,帮自己给公主送信。
直到那个骑兵和他的马在远方消失不见,云枕寒才转身回去。
次日晌午之前,天空都是一片晴朗,连朵云都没有。
突地起了一阵风,越刮越烈,夹杂着碎石飞沙,叮叮当当地打在屋檐门框上。
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下来,层叠的黑云堆积在空中,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轰隆隆”,不断有沉闷的雷声在远处炸开,风中已经能闻到潮湿的泥土腥味。
一滴水落在地面,旁边的一名苦力举起脖子上的布巾擦擦额头,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落下的并非自己的汗水,因为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下雨了!下雨了!”人们兴奋地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到空旷的地方,仰起头迎接雨水。
“云哥,下雨了!”燕鸣冲进房间,对站在窗边的云枕寒喊道。
“是啊,下雨了。”云枕寒皱着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窗外暴雨倾盆,几步之外的景象都看不清,而这只是第一天,接下来的数十日皆会如此,这几道一月赶工而成的堤坝,能撑住吗?
燕鸣有些奇怪,下雨了云哥不高兴吗?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只当云枕寒是在为赈灾的事情操心,悄悄退出房间。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下章就写公主
٩(●´৺`●)૭
第三十四章 时疫
【多谢大人关心,或许是昨夜贪凉,受了些风寒。】
暴雨一连几日都不停歇,云枕寒撤走了河岸周边的居民,让他们暂时搬到地势高的地方。同时加大了巡逻力度,如若洪水真的决堤,也能第一时间提醒通知周围的百姓。
天空永远是沉闷的灰色,云枕寒站在河堤上,他披着蓑衣,不过在暴雨之下并无什么作用,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无数个雨点落入河里,溅起无数个涟漪。浑浊泛黄的河水一波一波拍打着堤岸,不知道哪一次就会冲破脆弱的河堤,淹没周边的城镇。
这个时候,那个送信的小兵终于到了云府。他刚出发了一天,路上就开始下暴雨,紧赶慢赶,还是要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晚了七八日。
京城也在下雨,虽不及西北的雨势迅猛,也是断断续续,不曾停歇。
云枕寒的信到的有些晚,下了这些时日的雨,桂花树只剩绿色的枝叶,那些脆弱的米黄色的小花早已经被雨水打落,混入泥土中,连香气也不曾留下。
十五日时间倏忽而逝,云枕寒又一次伴着雨声怀着担忧入睡,而后半夜里雨水打在屋顶瓦片上的咚咚声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很久没听到的鸟鸣声叫醒云枕寒,他翻身而起,看到日光透过窗棂映在地面的光斑。这场连下数十天的暴雨,悄无声息地停歇了。
天空一片湛蓝,久违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因为连日暴雨,路上一片泥泞,有许多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是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安置百姓,修整住宅等等,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这些主要都由鸣风城太守负责。云枕寒让手下的军队休整半日,下午便准备启程回京。
一位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送信人出现在城门口,他不像云枕寒所期盼的那样送来京城的回信,他是从丹宁而来。
洪水冲垮丹宁城河堤堤坝那天,丹宁城太守便连派了五人送信,途中道路不畅,暴雨如注,其余人四散开来,不知去向。
这唯一的送信人几经波折赶到云枕寒面前,送来丹宁城被淹的消息,而从他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八日。
云枕寒坐在马上,攥着缰绳的手太过用力,露出青筋。他不禁问道:“人手和时间都足够,为什么丹宁城还会决堤?”
派去丹宁与城固的人手在下雨前三四日就已经回到鸣风与云枕寒汇合,如今也无人能回答云枕寒的问题。
“云哥,咱们还出发吗?”燕鸣询问云枕寒。其实云枕寒此次来只是为赈灾,他已经将钱款分拨下去,此时回京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云枕寒闭了闭眼,猛地睁开,挥动缰绳使马头换了个方向:“传我命令,先不回京城,改去丹宁。”
即使这次准备得充分,并未发生前世水淹三城的事情,而是只淹了丹宁一城,云枕寒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前世时疫便是从遭受洪灾的地方传出来的,云枕寒定要去丹宁城看看才能放心。
夏秋之际,白天气温并不算低,空气中有隐隐的异味飘出,混合着泥土腥气,着实不太好闻。
洪水已经渐渐褪去,较高的地方显露出乌黑的淤泥,而较低地方的积水能淹没到成人的腰部。这些积水没有地方可排,人们只能蹚水而行。
堤坝是半夜被冲毁的,一些人都没来得及逃走,更别说那些家养的牲畜。路上随处可见死鸡死鸭,露出的皮肉泡得发白,半嵌在泥地里,散发着腐臭味。
有些百姓舍不得这些鸡鸭,偷偷捡回去,腐败的部分丢弃,剩余的部分煮熟食用。
一路而来的见闻令云枕寒有些心惊,他见到正为洪灾焦头烂额的丹宁太守后,顾不得质问决堤的原因,而是直接暂时接管了丹宁城。云枕寒采纳了从京城带出来的医官提出的建议,写成告示张贴出去,还派手下的士兵监督执行。
第一是挖渠排水,那些积水颜色污浊,不能任由百姓整日涉水而行;
第二是淹死的牲畜不可食用,就地焚烧;
第三是亲属的尸体不可随意土葬,需得火葬。
前两条执行得还算顺利,只是这第三条有些麻烦。人们死后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尤其是洪水溺毙,已经算得上是“横死”,不管是为死者本身还是家族后代考虑,都无人愿意直接将其尸身焚烧。
幸而这次只有丹宁一城被淹,死亡人数不算太多。云枕寒又发出一道告示,只要是愿意火葬的,太守府额外给予五两银子补贴。而实在不愿的不强制,只是不能停尸守灵,需得尽快下葬,且墓穴要深挖一丈,还得在棺外覆盖石灰等驱邪之物。
旱灾洪灾持续这几月,正是缺衣少食的时候,大部分人拿了银钱,默认了云枕寒火葬的做法。少数人选择土葬,在士兵们的监督下也是严格按照云枕寒的要求执行。
几天时间过去,并没有什么棘手的突发情况出现,云枕寒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
这日云枕寒正在街上跟着太守府的守卫巡逻,突然被旁边的守卫撞了一下。云枕寒顺手扶住守卫,看他脸色苍白,问他是否觉得不舒服。
“咳咳,”那守卫捂嘴咳嗽几声,“多谢大人关心,或许是昨夜贪凉,受了些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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