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花竹却不信。
他不信自己刚刚顺着三虎查到常玉,就有人将常玉的罪行递到眼前。
他不信这世间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更何况,齐蓉说,她生下来脚踝处就带了刺青。这刺青是“攀枝入市”运送驭灵人的凭证,不可能是生来就有的。
通天教知道花竹在查“攀枝入市”,也知道花竹查到了常玉,这女孩子报案,是他们的弃车保帅之举。
他们要抛弃常玉了。
常玉还在大呼冤枉。
沈安澜却已经让人将常玉押下,准备先搜了常家,改日再审。
当晚,李睦来到花竹家。她发髻微斜,没有任何发饰装点,甚至还有一缕头发搭在脑后。
宝娣见有客人进来,想要派座上茶,李睦却是摆摆手,说道:“我有急事,特来求见花大人。”
宝娣看她泪眼朦胧,犹豫了一番,只好去叫花竹。
花竹正控制着一只老鼠,在观察狱中的常玉。他如今对自己的驭灵力已有七八分掌控,能让距离很远的动物为己所用。
方池则站在一旁为他守门。
敲门声响起,方池朝宝娣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起身随她去见李睦。
李睦见推门进来的是方池,也不问他为何在此,而是直入正题地说道:“不知花大人可在?”
“你有什么事情,先跟我说也可。”
“我家郎君今日莫名其妙入狱,还盼大人给我夫妻一个相见的机会。”
常玉的事情,花竹已经和方池说过,他们二人本就计划今晚去探监。但方池忌讳李睦上次城外召集翠鸟,嫁祸给田妈妈之事,不愿轻易帮她。
望舒已经失踪数日,田妈妈到底是谁害死的,两人还没有头绪。
李睦见他不语,也猜到方池的心思,主动说道:“那日召集翠鸟之事,非我所愿,实在是我夫君强逼的。至于后面田妈妈的事情,我更不知晓。我是直到她被问斩,才知她帮我顶了罪。”
“那日在后山,要杀你的人是谁?”花竹此时也来到前厅,朝李睦问道。
李睦朝他递出一个苦笑:“方大人认识他,花大人何苦再问我?”
“他为何要杀你?”
李睦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若是我当日死了,说不定夫君便不会遭此劫难。”
“你若不说,我们没办法帮你。”
“花大人,你带我去见夫君,到时候我让他告知于你如何?”李睦擦净腮边眼泪,说道:“常家如今已经沦为弃子,等我见到夫君,定不让他对大人有所隐瞒。”
“常玉已经转到临安府牢狱,如今我也无能为力。”花竹对李睦说道。
李睦听得此言,马上转向方池:“求方大人行个方便。”
方池朝花竹看过去,见他轻轻点头,说道:“我派人去和杨牢头打个招呼,他这人贪财,你多塞点银子给他。”
“我装扮成你们家的小厮,陪你同去。”花竹说道。
李睦见方池答应,转身就要走。
“等等。”花竹开口叫住她,“你差人将外面那个身量跟我差不多的随从叫进来。”
李睦没有多问,亲自出门去叫。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方池凑近了,跟花竹耳语。
“敌在暗,我在明。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去探监,我担心对方还有后手。”花竹说道,“你在临安府大狱里是熟面孔,还是不要跟去比较好。”
等花竹跟随从换好衣服,又安排他去自己房中休息,这才跟着李睦出了门。
到了监狱,杨牢头果然收钱办事,将二人放了进去。
花竹见到常玉,也不兜圈子,上来便问:“田妈妈可是你让她去顶罪的?”
常玉苦笑一声:“花大人,此事不是小底所为,但您若问是谁去让田妈妈去送死的,我倒是有几个猜测。”
“你且说来。”
常玉露出一个为难的笑:“这是小底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说。况且,我还不确定,是不是花大人做局陷害的我。”
“我若要陷害你,便会让那女童去仁和县投案,绝不会自己招惹嫌疑,让她来钱塘。”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那会是谁?”
常玉不再说话了。
“你此时不说,那拐卖女童的罪名,可要做实了。”
“花大人知我是冤枉的,单凭那女童脚踝处的刺青便可知晓。”
“是吗?那女童脚踝上的刺青是何意?”
常玉狐疑地看了花竹一眼,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真心实意问的这一句。而后他见花竹满脸坦诚,嘴唇抖了抖,说道:“无非是牙人们用来区分货物的标记,她说生来就有,足可证明,是在说谎。”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难以作为呈堂证供。”
“我手上有几个牙行的名字,若花大人能将他们找来作证,定能还我清白。”
“我若不愿呢?”
“那花大人就无法知晓,到底是谁害死了田妈妈了。”
“现在不是你跟我讲条件的时候。”花竹看了常玉一眼。拿了简乔的刺青给他看,“这刺青是什么意思?”
常玉狡黠一笑,“大人算是问对人了,这刺青是半路买来的驭灵人之意,以这样式来看,此人驭灵力不算高。”
“这个呢?”花竹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偷偷画下来的方池脚踝的刺青,“这刺青是双色的,较浅的部分是红色,较深部分是青色。”
常玉瞳孔猛然收紧,他又仔细打量了花竹一番,十分谨慎地说道:“牙行从未见过这种刺青。”
“牙行没见过这种刺青,那哪里见过?”
常玉摇摇头,不再言语。
“你如今身陷囹圄,只有我能救你,若你不说实话,只有等死了。”
“花大人,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是不是惹得起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我,不必操心其他。”
常玉仍旧摇头:“这关乎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说不得。”
“夫君,你便把你知道的与花大人说了吧,这次探监,是方池大人安排的,若有方大人的帮助,说不准……说不准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花竹见他犹豫,决定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若他猜对,或许能从常玉口中套出些消息,若他猜错,今日探监也没有什么损失。
“你所害怕的,无非是侯家。那日派赵青杀李睦之人,是侯家;如今陷害你的人,亦是他们。侯家已经舍弃了你们,你若不与我合作,恐怕性命难保。”
常玉犹豫很久,最后说道:“除非方横大人亲自审理此案,不然我什么都不说。”
“你已经转到临安府的监狱来了,知府亲审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杨牢头走了过来,说道:“常家夫人,探监时间到了,还请回吧。”
“夫君忽然入狱,还有很多家事没能交代完,请牢头再宽限些时候。”说完,又往对方手里塞了几张银票,“请杨大人行行方便。”
牢头看了眼银票,又装模作样地催促了两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常玉深呼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花竹说道:“你去城外葛岭,那边有个黄龙洞,你到了跟师傅说来取‘龙鳞’,他若不给,你便说‘火焚钱塘,水淹黄龙,惊雷山裂,泉水自出。已是改朝换代之时。’他若带你去黄龙洞里拿东西,你不要跟着,坚持让他去紫霞洞。”
“要取什么?”
“指证幕后主使的证据。实不相瞒,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得到侯海的口信。让我明日上堂,指证你才是偷运驭灵人入城的幕后主使。到时候你们府里的严管家会来作证。”
花竹心底一颤,暗道幸好今日自己跟来探监,否则明日进牢狱的,说不定便是自己了。
常玉还在说,花竹生怕漏过重要的信息,不敢分神儿。
“侯家是打着我们相争的主意,想要自己独吞通天门。”
侯家果然和通天门有所牵扯!
花竹稳住心神,脑内飞速分析着常玉的话,从他这番话里看来,通天门似乎是被常家、侯家和其他几方势力共同控制着的。
花竹很想问“我们相争”是什么意思,这话听起来,似乎花竹也是管控通天门的势力之一。但他不想点破自己今日说的话都只是猜测,也就没有再往下问。只是问道:“‘攀枝入市’运进来的驭灵人,都藏在哪里?”
常玉刚想答话,杨牢头又走了进来,朝李睦笑道:“夫人,不是小人故意打扰,只是您家管家让我务必给您传个话,说您家小姐走失,让您尽快出去见他一面。”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皆变了脸色。
花竹和常玉对视一眼,两人此刻心里都清楚,从常淑芝走失的那一刻,他们的联盟就面临破裂的危险了——侯家带走了常淑芝,除非花竹能将常淑芝找回,否则常玉只能按照原计划与侯家合作。
常玉果然马上闭口,不再说话。
“你去找方池,让他从临安府派人出去寻。”花竹对李睦说,“我回钱塘县衙找人帮忙。”
李睦一脸慌乱地看着常玉。
“去吧。”常玉朝李睦说道,“若是找到淑芝,差只家雀来报信。”
花竹和李睦都未多做停留,匆匆出了大牢,各自忙碌去了。
花竹却并没有去钱塘县衙,他一边背着暗号,一边上了山。
今夜找到常淑芝的希望渺茫,他要先把常玉所说的证据拿到手。
夜晚的月亮升起又落下,花竹跟着道士爬了半宿的山,最终拿到手里的,只是一方砚台。他将砚台拿在手上端详,见那砚台上刻着两方酒壶,还有“一醉”二字。
“一醉。”花竹默念这两个字,觉得异常熟悉。
第65章 午夜梦回,一醉初到常府
第二日清晨,常淑芝仍旧没有音讯。
花竹坐在自家的窗户前,差使着一条毒蛇,去杀常玉。常淑芝找不到,常玉只能死,否则,今天提审,自己必然百口莫辩,唯有锒铛入狱的结局可选。
游蛇三拐两拐,好不容易进了常玉的牢房,却只剩下常玉的尸体。
他是被人割喉而亡。
常玉死得如此及时,以至于花竹很难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方池。
除了他,花竹想不到别人。
思及方池,花竹拿起手边那方砚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方池第一次到常家定亲的时候,那位来作证的文字铺掌柜说过,当时自己父亲定了两方砚台,一方刻“扶风”,一方刻“一醉”。
“扶风”是自己彼时的表字,而“一醉”……
“一醉”是那次赴宴,李睦称呼方池的表字。
自己的父亲和方池,十几年前便认识。
常玉说,这砚台是指正幕后凶手的证据。
方池的脚踝处有解释不清的刺青。
这样看来,方池与通天教,似乎有着自己并不知晓的联系。
花竹不是独断的人,他不会在没听到方池解释之前就下结论。
他要找方池问个明白。
却没想到,整整一天,都没见到方池的踪影。一直到了晚上,方池才出现在花竹家门口。
他手上拎着一个小篓子,招呼花竹和宝娣一起吃拨霞供。
窗外下起雨来,风炉在屋内烧着,花竹隔着氤氲的雾气看向方池,问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方池未料他有此一问,不留心让兔肉烫了嘴,含含糊糊地说道:“你说什么?”
“我们是不是从前就认识?”
方池坐直了身子,他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花竹掏出墨砚放在他面前,继续追问:“你的表字,为何会出现在我父亲的墨砚上?”
“这东西你从哪儿找来的?”
“你还没答我的问题。”
方池抚摸这墨砚,看着花竹,却不答话。
宝娣察觉氛围不对,快速扒拉了两口饭,极为有眼色地放下了碗筷,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方池目送宝娣出门,一直等到她房内的油灯亮起,才开口,“我答应过方家,不再提自己从前的身世。”
“你若不告诉我,我也是可以去问十三的,他跟随我父亲多年,多半知晓你们的关系。”
方池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那日,你带我去瓦子里喝酒,”花竹不错眼珠地望着方池,“就是希望我想起那段往事,对吗?”
方池仍旧坐得笔直,他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你曾救过我的命。”
“那个小赖子就是你吧。”
方池不答反问:“上次你说你有个说话不利索的常随,你还记得吗?”
花竹的眼睛眯起来:“我应该记得吗?”
方池从房间角落里,拿出花竹存起来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之后任花竹怎么追问,都只是喝酒,并不答话。
当晚花竹没能再问下去,他努力回想自己的童年往事,忽觉疲惫异常,草草洗漱过后,很早就上床睡觉。
方池留在房中收拾东西,花竹见他忙碌的身影,莫名有些心安,犹豫了几番,赶人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柔和的月光透过半开窗帘,斑驳地洒在床上,照亮了花竹沉睡的脸庞。方池借着酒劲,从花竹腕上摘下他终日戴着的银镯,戴在了自己手上。花竹的眉头微皱,但并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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