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狄笑得天真烂漫:“毓哥哥可别冤了我!今日我一直在骑射场上练着呢,你都多久不来看我了,我现在已经可以射中三十步了!”见容毓不答话,只是看着他笑,慕容狄道:“毓哥哥,咱们逃席吧!左右年年都是这几出,怪没意思的!我带你去马场,你上次送我的小红马儿我已经学会骑了,咱们去赛马吧!”
他拽着容毓一通摇晃,容毓冷不丁哎哟了一声,揉了揉肚子,笑得无奈:“你是大皇子,将来继承大统之人,怎的还没个正形!这些仪典应酬也当留心学着才是。”
慕容狄噘着嘴道:“我平日里就被师傅压着学这学那,现下好容易挨到年节了,怎的毓哥哥还要教训我!”他抱怨着,忽然看容毓面色有些白,便也敛了性子,担忧地凑上去:“毓哥哥,你那个又疼了么?”
容毓噗地一声被姜茶呛得直咳嗽,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他:“你这孩子,还懂挺多!”
慕容狄道:“我平时还跟张太医学了些医理的嘛!平日里淑妃娘娘雨天筋骨疼,我还帮她捏捏呢!”
容毓在他鼻子上点了一下:“倒是有劳你了!”
“毓哥哥,你这是‘天癸’,是很平常的,别担心!《素问》上说了:‘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小小个人儿摇头晃脑开始掉书袋起来,容毓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慌忙捡了个糕点把他的嘴满满塞住。
慕容狄鼓着腮帮子抗议:“我还没说完呢!”
楚王身侧皇后见容毓往慕容狄嘴里塞东西,直吓得胆寒,朗声喊出来:“狄儿,过来!”
慕容狄一愣,随即垂头丧气地回到母后那里去。容毓无形中与皇后对看一眼,浅浅一笑,风度翩翩地举了举酒樽。
雅宴过半,许多公卿大臣都酒兴上头,谈笑声也喧闹起来。容毓不善饮酒,一些朝臣在给楚王敬了酒后,便纷纷向季崇推盏。
安国公是先帝在时征战四方的功臣,朝中威望甚高,季原拜了中书令后季家更是如日中天。酒过三巡,他们桌前竟比瞻王爷还要热闹。
容毓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扣了扣杯盏。季崇老辣圆滑,当即便转头恭恭敬敬向他递了一盏过去。容毓似笑非笑,接过来放在桌上。
依例,楚王应亲至祭台,焚香祝祷,向天地祈求来年平顺安康。众人须得在金殿中静候陛下祭祀归来,然后随之一同叩拜,方才能散去。
容毓盯着日晷,见未时已过,便向楚王贴身內监递了个神色,自己起身向楚王告罪,说身上不济,便先行离席了。
他每年在这一日身子总不太好,楚王为显宽仁,便破格允他可以提前离去,是以并未有人异议。
內监暗中掐指算了算,伏在楚王耳边道:“陛下,祭天的时辰要到了。”
楚王酒兴正酣,又兼歌舞入耳,他心情很是舒畅,便扶着內监的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华盖摇摇,圣驾乌泱浩荡,从金殿一出,往御轸湖而去,排场极尽显赫华贵。
湖中画舫的布置皆是容毓的安排,船身挂满了五色天龙花灯,绫罗珠玉,奇草香花,每艘船上还备了乐师舞伎,让陛下乘舟行船时不至烦闷。
远远湖心岛上祭坛已经点亮了灯火。
祭坛顶,一袭火红色衣袍掩映在昏黄的灯笼火折里。容毓微回过头,看着湖面慢悠悠往岛上驶来的画舫,领头的那一艘渐渐驶近。湖底的寿山石被摆放出难以辨认的形状,但从高处看下去,六爻交错,八门横生,竟是一个极为庞大的阵法图。
游船仿若入网的鱼,无知无觉,一径往阵心的小岛上来。
容毓凤目映出灯火幽阑,勾起唇,笑意微凉。
-本章完-
第26章 贪狼·26 开年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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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26 开年祭典
御轸湖心岛虽然是悠悠悬于湖中的一方土丘,而真正驾船驶近方看出它并不算小。岛上绿树密林,中间空地上建起一方祭坛。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阶梯直纵云端,在顶部设焚香铜鼎,几步外沿着祭坛的边缘放了三张桌台,贡品琳琅,都是当日备好的猪羊果品。
众随侍将楚王送至湖心岛岸边,便止步了。楚地传统,天祭须帝王亲临,闲杂人等一应静候坛下伏地以待,不得心存杂念、不得口出妄言,待到帝王下坛后方能平身。
从湖畔到祭坛尚有一段路,但灯火俱足。原是这么些年都做惯了的祭典,今日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楚王一如平常那般提了衣摆拾级而上,渐渐地一点玄色龙袍溶在夜色里,火光点点,却也照不甚明晰。
楚王跨上祭坛顶端,一抬头不禁怔了怔。
一袭正红色衣衫立在祭坛中央,背身而立,仰着头看悬在空中的黑色星图。听见有动静,微侧了侧脸,温声道:“叔父躬安。”
竟是容毓。楚王暗暗心惊,酒醒了大半,道:“你……你怎会在此?”
容毓笑了一下,索性转过身来:“开年圣典,文礼琐碎。怕叔父错了规程,上惹九天震怒,下毁先皇遗泽,故毓儿在此恭候叔父多时。”
他一双凤眼含笑,却有万钧凛冽盛气。楚王骇然,回身便欲往坛下跑,却在祭坛边缘生生收住了脚步。
方才他一路攀上祭坛的天梯不知何时已被撤去,消失无踪,足底便是百丈之高。此时此刻他已被高悬于此,困在祭坛上,与身后那个疯癫的活阎罗待在一起。
“叔父怎的刚来便要走?你我二人多久没有似这般,安安静静说过话了,叔父怕是自己都不记得了吧?”容毓轻轻走过来,真像个温良恭顺的贤侄子。
楚王后退一步,道:“容毓,你把朕困在这里想干什么!还不快快放朕离去,难道真如朝中诸臣所言,你想要弑君不成?”
容毓在他一步开外立住了,笼着袖套,淡淡道:“叔父真会说笑。早在六年前组建昭岚军击退北胥八十万雄师,掌握大楚兵符之日起,叔父的性命便已在我翻掌之间。毓儿若有此心,何必等到今日。”
楚王咬着牙,紧紧盯着他,额头上汗珠悄然滑落下来。
“侄儿今日不过来与叔父略叙叙旧。毕竟正月十五可是个大日子,叔父不会没有印象吧?”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王一眼。
正月十五,开年祭礼,弑父杀兄……十三年前的种种接连闪过楚王脑海,顿时惊出他一身冷汗。
楚王按捺住心底的惊惶,往边缘又跨了一步,道:“容毓,朕命你速速架上天梯,否则朕便从此地跳下去。届时,逼死天子、意图谋反之罪名,你担得起吗?朝野公卿一时发难,你也别想讨到好处去。”
容毓歪着头看着他发笑,半点都不担心的模样,道:“毓儿方才便说叔父爱玩笑,不想越发起劲了。这么些年来,毓儿也算是善体圣意,深知叔父是个惜福惜命之人。莫说借您一万个胆子都不敢跳,即便您敢跳,我不叫您死,您自是死不了的。”
“叔父未发觉么,从你们驶入湖心岛伊始,便已然走入毓儿的阵法之中。此处天地八方,皆我主宰。”
容毓从兔毛袖套里抽出手,往旁猛然一挥,登时火星子从四周火盆里流出,倾泻入地面的沟壑缝隙里,有如游龙一样迅速流淌,最终汇集到中心的铜鼎之下。片刻,一簇冲天的火焰轰然掀起,霎时间热浪险些将楚王直接冲下去。
楚王惊叫一声,慌忙一头往里侧扎进来,踉跄着几欲摔倒,不想被个人擒住手腕将将扶稳。
容毓笑道:“叔父如此爱惜龙体,乃大楚之福。”
容毓的手冰凉,扶住楚王时身体还不可觉察地微抖了抖。楚王思量一瞬,缓和了语调道:“毓儿,你今日既然身体不适,就别闹了。叔父与你一同下坛,送你回府可好?”
容毓眸光一冷,松开了手,道:“难得叔父能记得侄儿这上不得台面的日子。只不过正月十五,除了此事之外,叔父便不记得别的了么?”顿了一顿,他看着楚王的眼睛,气场冰冷,道:“叔父方才说,‘逼死天子、意图谋反’,说得可是真好。还记得么,十三年前的今日——叔父这个天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蓦地他声音忽然拔高,冷喝:“先皇有灵,天地有眼,可都看着呢!”
话音未落,列在祭坛便的三张供桌,边侧的两张“唰、唰”地忽然坠下两幅肖像来。工笔丹青细腻逼真,将里头人物勾勒得犹如重生,眉眼髭须仿若立时便会动。
楚王看到突然坠下的选王、燑王的画像,惊得大退几步,脊背靠到燃烧的铜鼎,又被烫得大叫一声,缩了回来。
“当年亦是正月十五开朝仪典。先帝携选王伯伯亲至祭坛焚香祝祷,原想在先祖天地跟前拟旨,废黜你的太子之位,改立选王。你预先知道消息,率金羽卫围困祭坛,偷盗兵符私调金陵军兵攻圣驾。随后偷偷放了风声给燑王,引得他率府兵勤王,你却在半道伏击截杀,还抄了选王府和燑王府。最后栽赃嫁祸说选王逼宫,自称勤王有功,又是太子之尊,便摄了皇位,堂而皇之坐到了今日!叔父好手笔,自己不记得了?”
楚王惊得一身冷汗,火光万丈中,容毓被热风鼓动扬起的红衣如索命的鬼魅。
容毓冷冷看着他的面色,逼近一步,继续道:“而如今,你夺了江山却不思德政,为了一己的权势,听信谗言胡乱降召,险些一手断送我大楚最强兵力,崩离我朝文武之心。这般昏聩无能,你如何对得起我朝三世先皇,如何对得起死在你剑下的先帝?”
说罢,中间那张供桌前,卷轴声粼粼滚动,一张巨大的先帝画像如瀑布一般展开,赫然近在眼前。祭坛风动,呜呜作响,恍若鬼哭。
楚王面如土色,腿一软瘫坐到地面上。
盯着先帝的肖像,他颤巍巍道:“容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叔父圣明,又何必佯装不知?”容毓蹲下身,逼视着他,眼瞳深处映照着火焰跃动,一字一顿道:“玉、带、诏。”
今日是正月十五,昭王府尚未入夜便将五彩灯笼装点上了,只待得容毓回府点燃第一支蜡烛,他们便将花灯点亮,放灯游湖,祈求来年平顺安康。可到了夜里,街坊近邻都灯火曈曈了,昭王府却一盏都没亮起。
不仅花灯不点,便连平时照路用的灯座也昏暗一片。
姜辞枕着手臂躺在房梁上,盯着别处偶然飘过的几盏孔明灯发呆。遥远的庙会传来几声熙攘,可他的院里落针可闻,整座昭王府安静得让他心里发毛。
容毓已经走了一整天了,府里来来去去的下人都不知哪儿去了,便连拨来照顾姜辞的素纨都不见踪影。
又过了一阵,隔壁主殿有些响动,他耳力好,听得出似乎有几个人押着一个,跌跌撞撞的,最后重重地跪倒在雪地里。
姜辞有些疑惑,翻身从房梁上跃了下来,轻轻巧巧落在雪堆上。
下地的瞬间他发现,原本容毓用来软禁他的那个暗阵,已经被撤去了。他面前又恢复了那条熟悉的小石子路,往旁几步穿过院落前那扇石拱门,便能到容毓的寝殿。
他躲在门后面,往容毓寝殿张望,见寝殿灯火仍熄,可见尚未归来。但是他寝殿门口果然跪了个人,身形薄弱,穿得衣服颜色很淡,不仔细看几乎要与周围雪景融为一体。
那人身侧,许许多多执了火折子的立在那里,看着他。
半晌,听见府门前有车马的声音,片刻后方才还暗着的花灯、路座都次第亮了起来,沐浴在浓郁夜色中的昭王府一霎成了整座长乾都最为亮堂热闹的所在。
远远听下人迭声传道:“殿下回府。掌灯!”
霎时,路座从府门前一路灯火辉煌,寝殿里挂的满院落花灯也跟着点亮,照出了地上的人影。
容毓很快便坐着轿辇让人抬了进来,他面如金纸,将手炉紧紧贴着腹部,喘息都粗重了许多,显然一夜耗损甚剧,已然快到极限。
姜辞远远看着,心里微不可查地抽痛一下。
抬轿辇的下人们步伐很快,想着尽快将他送到寝殿中。璃儿交代了旁人几句,已经飞也似的去传御医了。
容毓在寝殿门前扶着素纨的手下了轿,却停住了脚步。他回过身来看了一眼,便将面上微微痛楚的神色压了下去,转而平静如常。
将已经冷了的手炉交给素纨,他裹了裹外氅,施施然道:“大年下的,这又是怎么了?”
被捆着跪在地上的人倔强地梗着脖子抬起头直视他,分毫没有往日的谄媚畏缩。
容毓眸光锐利深邃,深深望着他,轻笑了笑:“小兰芷,你不在自己殿里养病,怎的想起到本王这儿来了?”
花灯映照着四下亮如白昼。玉夭冷着一张脸,领着寒天观的暗影卫伫立在旁。兰芷跪着,冻得喘一口气都在打哆嗦。他一袭白衣上血迹斑斑,胸口后背上有两道新伤,显是抓捕缠斗时留下的。
他衣服褴褛,露出被打得鞭痕累累的身体,还有半边被撕裂得鲜血淋漓的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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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贪狼·27 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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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27 花凋
兰芷看着比先前消瘦多了,胸膛上嶙峋的骨架被层薄薄的皮裹着,呼吸时大幅地起落。他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着容毓看了半晌,忽然冷笑出声。
容毓微眯着眼,道:“你笑什么?”
“兰芷多日未曾得殿下召幸了,今日难得见您,本当与殿下问安,道声别来无恙。但是看殿下如今这个样子,却……咳咳咳,却怎么都不似无恙呢。”兰芷声音一如既往地恭顺,却在言语间透出浓浓的讽刺之意。
容毓嗤笑:“你倒有心,这会子了还能关心本王是否有恙。却不想你效忠的主人在这片激流中,是否能全身而退。”
兰芷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道:“殿下的手腕我向来知道,否则,我潜伏得如此妥帖谨慎,寻常人根本堪不破,谁料竟仍引得殿下起疑,我可真是百思不解。”
“你无需了解,也无需过多思量。反正以你这小脑瓜,想破了也不会想明白。”容毓走过去,轻轻托起兰芷的下巴,如往常那样,拇指在少年皲裂的唇上毫无怜惜地揉弄,道:“本王的小兰芷只需要知道,你的主人跟你一般的蠢。费了那么多心思布下这样一个杀局,却被本王轻易便碾得连灰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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